之前,茫茫然的我们,没有丝毫头绪,如今却好似一下子多出来了许多线索。可是,这些线索究竟会指向什么方向呢?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说,寻找那本志怪小说的失主时,主动权还在我们,那么,此刻读到这则失物招领信息的我们,已经渐渐失掉了主动权。发布这则信息的人,像是撒下了一张网,而他则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我们的行动。
还有,刚才在闻蓝家附近出现的那个怪物,他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出现的吗?他跟发布失物启示的,是同一个吗?
信息发布的时间是几个月之前,最近的更新时间就在两天前……
我的思绪转啊转,正出神,手背被轻轻拍了一下。
“别看了,学习去,学习去。”妈妈将手机往回拽。
我没再反抗,因为我知道,再怎么跟她讲,妈妈也只会吐出一串我“玩手机”“不学习”“不务正业”“让她操心”的唠叨,何况我根本不可能把实情告诉她。于是,我决定暂时退让,拉着闻蓝坐到一旁的矮凳上,装模作样地在收拾好的病床上摊开做完的讲义。
妈妈看到我们握着笔,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讲义上,这才放下心来。她把毛线放到床头的袋子里,然后又拿起手机看了起来,大概又去跟屏幕对面那些捡了“失物”的人联系了吧。
可是,那些捡到的东西,真的是我们的吗?明明这些东西,都在那场大火中消失不见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寻到并不曾丢失的东西呢?
妈妈竟然完全不在意似的。
我翻了面卷子,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妈,那个蘑菇闹钟真的是我们吗?有没有图片啊?”
“嗯,红色的蘑菇,白色的点,对不对?”她没抬头。
“可是也得有图片确认一下啊,万一不是呢。”
“图片啊,要发图片得充会员,几十块呢,没几个人充。”
“那不很容易搞错吗?而且,我也用不上闹钟,现在早上都是自然醒。”我把笔放在两只手的食指之间,看闻蓝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
妈妈没理我,我又接着问:“万一是骗子呢?那根本不是我们丢的啊。”
“要是骗子,你的笔盒能回来?”她瞥了我一眼,见我手里没握着笔,脸板了起来,“做你的题。”
只有那个笔盒,是真的丢了,因为我还记得丢了它时难过的心情。它是我在姥姥家时,姨妈送给我的。我不舍得把它带去学校,因为怕摔坏了。放假的时候,我把书包里的书清出来,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带去图书馆,放在阅览室的桌子上陪我看书。可是,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弄丢了它,我一点都没有印象了。
我看着从袋子里露出来的毛线线头,突然有些心酸。屋子烧了,什么都没有了。那些烧掉的东西,妈妈只以为是丢了,只要是“lost”的东西,就对应着“found”。妈妈的记性其实并不好,常常会忘记东西放在了哪里。但是她现在却努力地回想,那些不见了的东西的特征,她期待着能把它们给找回来。但是,那些东西是根本不可能找回来的,因为他们已经烧成了灰烬,再也不会复原了。就像林志勇一样。也许,妈妈只是想抓住些什么。就像在空空荡荡、一片惨白的病房里,妈妈一定要拿彩色的毛线来织一样,她想要在这种空白中填上一点什么。所以她才会给这个案子寻找责任人,所以才会在平台上寻找那些不见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是再普通不过的针线盒。
“好啦好啦,好好写作业,别瞎操心了。”妈妈催促道。
闻蓝将手里的草稿本递给我,上面写着几行字。草稿本递得几乎不动声色,怪不得闻蓝和怪物朋友在雪人那传了这么久的信,都没有被发现。
纸上写着:“要去联系那个人吗?直接碰面可能会危险,应该有不让他看到我们,我们又能够看到他的方法。还有一柞婆的那本书,我们要不要也”
后面跟着一串波浪线,闻蓝喜欢用这种方式写省略号。
我在前半句上打了个“√”,在波浪线上写道:“凶手应该很警觉,不可能送上门来。而且,要是他想找回这本书,不早就行动了吗?”
闻蓝的笔在纸上画了“√”,接着写道:“那再等等看吧。”
第二天有微机课,我俩打算那时候登录寻物失物网站,联系那个找到书的人。
闻蓝的书包还在家里,于是,我们起了个大早去取书包,顺便看看小区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天还没亮,雾蒙蒙的,空气有些发灰。路上没什么行人,清洁工的车子就停在马路中央,大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声音窸窸窣窣的。
巷子里的早点铺蒸笼紧闭,热气氤氲,我问林桐:“饿了,吃个包子?”
她摇摇头:“不饿。”
“你昨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食欲还没好呢?”
“嗯,我是怪物嘛。”对于有些我无法理解的事,闻蓝会这样解释。
“但是,要是饿了一定要吃饭啊。”而我还是用人类的逻辑回应她,因为我担心她。我突然意识到,妈妈跟我的相处有时也有点像这样。
想到这,我冲闻蓝笑了笑:“嗯,那你想吃的时候再吃,但是不许饿肚子。”
她点点头。
“同学,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呢。别舍不得,来,阿姨送你个,就当开张了。”蒸笼后的店主不由分说地掀起蒸笼,从里面拾了两个大包子出来。
“谢,谢阿姨,我,我有钱。”闻蓝看着递过来的塑料袋,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吧。”见闻蓝没接,店主把塑料袋挂在了我的手腕上。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蒸汽已经包裹了我的手心。
闻蓝看了眼牌子上的价目表,掏出几张纸币,又道了句“谢谢”,飞也似地逃走了。
“谢谢阿姨。”我冲店主鞠了一躬,也跑开了。
闻蓝跑得真快,差点撞倒迎面晨跑的大爷,我拎着包子一路狂奔,真想伸长手臂,把她给捉回来。
跑过几个巷口,她终于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一路小跑的我,舒了口气。
“呼,”我喘着气,把塑料袋举到她面前,“你真的很奇怪诶。”
“我是怪物嘛。”她退了几步。
“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就干脆逃跑的人吧?”
“我是怪物。”她纠正我。
“嗯,怪物。”我把书包取下来,活动了下肩膀。
“真的很难啊,阿姨那么热情,我,嗯,那,那么好……”闻蓝语无伦次地比划道,“我……”
“那就拒绝嘛,”我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脸,“而且你都没有解释,别人也不会理解你的想法啊。阿姨可能只是以为,你是为了省钱才不吃早饭的。”
“人类世界好难啊。”闻蓝叹了口气。
“逃跑很简单。”我把书包又背起来,低头看了看脚下,影子还是不在。
“你一个,我一个,”我把包子分在两个袋子里装,“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冷了可以去食堂热。”
“啊,不用给我,都给你吃。”闻蓝将身子别过去一点。
“不喜欢吃?”我想起她之前也拒绝了跟我同去吃面。
“嗯,过敏。”闻蓝低声说。
“酵母过敏?”我垂下了手,惊讶地问。
“不是,包子过敏。”她认真地解释道。
“啊?”我震惊了。“包子过敏”,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我又想起闻蓝说“怪物不吃口香糖”的话,怪物(除了何小龙这样闻蓝看不见的怪物)难道有特殊的食物禁忌吗?
“所以我不能吃……”闻蓝说。
“昨晚不想吃东西也是因为有过敏的食物吗?不想吃面吃糖也是?”我恍然大悟。
“算是吧,请不要告诉别人,”她恳求道,“这是我的秘密。”
“那么,闻蓝你不会只有红薯这一样东西可以吃吧?”我似乎只见过闻蓝吃这个。
“嗯……”
闻蓝似乎又要说什么,但是没再多说。我也不想因为好奇再深挖她的秘密,知道闻蓝会对许多食物过敏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走吧,天快亮了。”我扬起嘴角,转身往回走。
楼道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昏暗了,闻蓝大概是习惯了,步子没有丝毫迟疑,而我必须得扶着墙才行。
“没有声控灯啊。”我意识到这个问题。
“经常坏呢。”闻蓝在黑暗中回答道。
楼梯间的小窗是唯一的光源,就着它,闻蓝开起了锁。锁来回拧了好一会,我饿了,咬了几口包子。
“咔哒”,门开了。
“我在门口等你。”我对闻蓝说。
闻蓝进去收拾的时间比想象中长,我站得有点累,想着先在台阶上坐坐,不料脚步一移动,踩到了一块特别的“地面”。我弯下腰,发现那是一个信封。糟了,我竟然没发现地上有这么个信封,还踩了几脚。我几步下到楼层间的小窗口前,对着熹微的光线看手里的信封,上面果然叠着几只黑黑的鞋印。奇怪的是,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而且,开口处也没有粘起来,而是折起来塞到了一面的切口里。我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折起来的打印纸,大概只有A4 纸的四分之一大小。上面只有两行字……嘴里的包子噎在了喉咙。
钥匙拧动锁的声音又响起了,闻蓝已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了。她锁了门,朝我走来:“去学校吧。”
“闻蓝,快点走。”我的脑袋一团乱,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丢出这栋危险的建筑。
“不会迟到的。”她慢悠悠道。
“这里不安全。”我着急地拉起她的手臂。
她任我拖着下楼,一脸疑惑。
“怎,怎么了?”她问。
“先走,去学校说。”我推着她到了车棚跟前。
“那个怪物又出现了吗?”她又问道。
我没吭声,戴上棉服帽子,踢开了自行车车撑。
我没命地瞪着车蹬,为了好发力,骑着骑着站了起来。冷风刮在脸上,快要把我的鼻子给刮下来了。我的后背开始冒汗,但是一想起刚才的信,汗又一下子冷了。
车轮不停地旋转,旋转,我的脑袋里满是嗡嗡的轰鸣声。我能感觉得到,闻蓝正在身后安静地跟着我,可是,闻蓝身后还有其他人吗?雾蒙蒙的街道上,那双眼睛正在什么地方观察着我们呢?
“终要为真相付出代价,你逃不掉的。”那张纸上只有这一句话,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的。
我拼命地踩着车蹬,仿佛这样就能逃到那双眼睛找不到的地方去。
到了学校,我把口袋里的信给闻蓝看,她攥着那张快要被我揉烂的纸,没想到她竟然轻松地说:“原来是因为这个紧张啊。”
我以为她会惊讶,恐惧和颤抖呢。
“报警吧。”我咬咬牙。
“只是小朋友的恶作剧啦,”她安慰道,“每次台词都差不多,我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呢。”
“恶作剧?”我觉得不可思议。
“嗯,我刚搬来不久,这种信就经常出现了。我以为是凶手,结果只是个小学生搞的鬼,据说是看电视看多了,所以就经常弄这种信。”闻蓝解释道。
“侦探悬疑片?”我问。
“也可能是鬼魂片吧,所以给死过人的地方送信,希望他们不要追究真相什么的。”
闻蓝用了奇怪的词,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指“鬼片,恐怖片”之类的吧。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往我们烧坏的出租屋送这样奇怪的恐吓信。
“他家长不知道吗?”我心想,如果知道了,大概会阻止吧。
闻蓝摇摇头:“关键是他溜得快,从来没被抓到过。不知道是哪家小孩。”
“应该是家里或者家长工作的地方有打印机的小孩吧,”我推测,“从打印这点也能看出他很聪明啊,如果是手写,一定会被认出是孩子的字体吧。”
不过,聪明归聪明,这种吓唬别人的行为还是很可恶。如果什么时候能抓到他就好了。
闻蓝将纸折了起来,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它直接丢掉,而是放回了口袋里。
上午第三节课就是微机课,听老师讲十几分钟,再做会练习,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关键词“失物寻物”,果然找到了平台的网站。然后,用邮箱注册,登录。勾选“找失主”“书籍”“有图片”关键词,最上面的就是我丢的那本书。
“就像是专门等我们来看一样。”闻蓝凑近屏幕。
“最近更新的信息,会排在前面,这个是几天前——诶?竟然今天又更新了?”
“更新时间”那栏,写的是“刚刚”,而且“《迪恩德尔的黄昏》招领”几个字变成了橙色,后面还跟着个“(在线)”。
“这个人正好在呢。”我点开“认领物品”的按钮,页面跳出了个对话框。
我还没想好开场白,一串默认消息已经自动发了过去:“您好,我是这件物品的失主,谢谢您帮忙找到遗失的宝贝。”
回复很快就来了:“已经有失主联系我了。”
我跟闻蓝面面相觑。
“应该搞错了,这是我丢的书。”我敲打着键盘,心里烦闷了起来。
“那位失主也说是他的书。”
“不可能!!!!!!”我敲了一串感叹号。
“你不是学生吧?”对面突然来了一句。
是在试探我们的身份吗?我把手从键盘上收回来,紧张地看着闻蓝。
“不是吗?”紧接着又是一个问句。
怎么回答才好呢?如果有存档,我一定要两个选择都试一下。
正当犹豫不决时,对面又发来了新的消息:“丢了这本书的是个学生,现在是学校上课时间,是学生的话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上网吧?”
根本不用试探,屏幕那侧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嗯,在上微机课。”我打出这行字,后来想了想,删掉,扯了句假话:
“逃课了。”
闻蓝一向不喜欢说谎,但她这次没生气,反倒轻轻笑了。
“为什么逃课?”对面问道。
“不为什么,就是想逃。”我敲出含糊的话,接着回到了之前的话题,“这本书是我的,记号是我自己创的,地点和时间都没错。”
“我再跟那位失主确认一下,他现在不在线。我们约好今天归还书的。”
“对了,你是在哪里捡到的?”我接着问。
“群青路。”当然,招领信息上也是这么写的。
“嗯,群青路的范围很大呀,具体呢?”我想要挖掘更多的细节。
“不知道。”
“不知道?”
“不是我捡到的。”
“你帮别人发的招领启事?”
“嗯”
“那他没把具体地点告诉你吗?”
“嗯”
“你帮他还书?”
“嗯”
“那个人怎么不自己来呢?”
这个人真是奇怪,竟然这么惜字如金,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们。
这时,下课的铃声响起了,老师喊道:“请大家关好电脑,带好东西离开。”
我匆匆在键盘上敲下:“不要把那本书还给那个人,他不是失主。我今天还会再联系你的。”
点击对话框右上角的叉叉,突然跳出一个扁框框:“是否要结束同‘《迪恩德尔的黄昏》招领’的对话?”
原来,“《迪恩德尔的黄昏》招领”是他的用户名。看来,是个为了寻找书的失主而专门注册的账号啊。而且,为了能够发布图片,他还特地升级成为了会员。
我将鼠标放在“确定”按钮上,这时,对话框里又有了条新的消息:
“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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