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恐吓

晚上,妈妈睡觉的时候,我又用她的手机登录了失物寻物平台。然而,我惊讶地发现,那个人竟然注销了账号。虽然,无论是从她的用户名,还是她成为可以发照片的会员这件事,都可以看出,她是为了给书找失主这一件事才注册了这个账号,可是,她还完书之后,就注销了账号,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有点担心,她在将自己存在的痕迹一点点抹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明天真的能再见到她吗?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向妈妈打听过,这个平台已经运营了三年了,但是两个月前,她所在的超市才成为了其中一个寄存点。也就是说,那个人成为寄存柜的管理员,也不过是几十天之前的事。可是,那本书的招领启事却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发布了。难道,她是专门为了方便归还,所以才特意到了群青路的超市,成为了柜子的管理员吗?

既然书还完了,她会注销账号,那么,她是不是也会放弃因为这样目的而做的工作呢?

果然,第二天,我们到超市时,得知了她请假的消息。

“她因为什么请假?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于这样的问题,那位不得不代班的阿姨连连摇头,她有些发愁,因为,她现在要代替请假的同事承担管理柜子的工作了。

“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呢。别说干几个月了,干不了几天就跑了,”她喋喋不休地说道,“你们长大可别变成这种人。”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明明长大是自己的事,却总有大人告诉你“要变成什么样”“不要变成什么样”。可是,好像他们也无法决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不管怎么样,如果我可以长大,我绝对不要变成这样因为“见得多”,就随意评判别人的人。

除了那个人突然消失这件事,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不止是奇怪,还有些诡异:闻蓝又在家门口发现了恐吓信,比之前还要严重:

“如果你还未悔恨,那么当黑夜被划破时,你将被白昼撕裂。”

“撕裂”这样的词,比之前的“代价”之类的更加恐怖。

“这到底哪个小孩啊?感觉他在cos什么英雄角色啊。可是,这样的做法一点也不英雄啊。”起初听闻蓝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这样说道。

然而,林桐将纸条拿出来,提醒了我另一个事实:“我发现,恐吓信的纸,跟寄存柜里收到的那两张,好像是同样的纸张,大小也差不多。”

我又将那两张纸条从柜子里拿出来,比对了一下——竟然能刚好重合!我回想自己在闻蓝门口读到的那张,似乎也是同样的规格。

为什么,闻蓝收到的恐吓信件的纸张,跟那个人书写的纸张一模一样呢?

要是从一张A4纸上裁下写一两行字的小纸条,一般人的做法,都是将它反复对折多次,然后裁成大小相等的几张吧。这样的话,不同人裁出的纸的大小的确有可能碰巧一致。可是,我们回去找来一张A4纸比对,又用直尺量了它的尺寸后,发现:它的长度跟A4纸的宽度一模一样,但是宽度却不能够被A4纸的长度整除。也就是说,它并非是用对折后沿折痕裁剪的方法得到的,这样的话,两处纸条来源相同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嗯,也就是说,那个人跟那个小孩有什么联系?”我推测着,心里却觉得有些违和:这么善良的人,竟然会跟喜欢恐怖恶作剧的小孩有关系么?

“其实,我想了想,会不会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呢?”闻蓝坐在石椅另一端,她认真地眨了下眼睛。

“嗯?”

“之前我跟你提到过,那个小孩从来没被抓到过,对吧?其实并没有人近距离见过他。”

“‘并没有人’,是指——”我察觉到她用词的特别。

“我和邻居都没有。方阿姨的眼神不好,楼梯间又没有灯,所以把逃跑的人影看做是小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个姐姐也不是很高大的身材,”她解释道,“我嘛,只听见过脚步声。”

“这么说,之前听你讲‘是小孩子看电视看多了所以才弄了这些信’,这样的判断,也是基于‘是小孩子放下了信’这一猜测吧?”

“嗯。大人们好像很容易这样归因吧。”闻蓝点点头。

“如果写纸条的,和打印纸条的是同一个——”我将手里的纸条举到眼前,“一个那么温和友善,一个却是威胁的。”它们所展现的语气截然不同。

“对象不同嘛。还书和把柜子交给你的时候,是亲切与信任的,所以用了手写;恐吓信则是严厉阻止我寻找真相的,一方面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所以打印了文字。”闻蓝分析道。

“嗯……”我思索着,“不过掩饰身份、阻止探寻真相这一点,两个都有。只不过,她在跟我沟通的时候,大概没有料到我也在追寻真相吧?想想我跟她接触时,表现出的好奇只有‘是谁捡到了书’还有‘她是谁’而已。”

“我的好奇也很简单啊,这件事上,只有找到闻霞而已。”闻蓝道。

“你其实也很好奇是谁杀了奶奶吧?”我一边说,一边把纸条又一次排列在完整的A4纸上。

“嗯,是同一件事啊。”闻蓝坐得近了些,帮我压住纸条。

这两件事确实有很大的关联,但是要说是同一件事,大概是来自怪物世界的怪物才有的风格吧。

三张大小相同的纸条并排排完后,还剩大概一柞,我又将最底下的那张纸条拿上来,填上了空缺,还差两个指头的宽度。为什么要裁去这样一截呢?

“也许那个位置有什么重要的信息?”闻蓝猜想。

“可是,究竟是什么信息,只在纸的一端有呢?”

“会不会,裁下来的窄纸条也像这样,送给了什么人?”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

“嗯……为什么非得用窄纸条呢?看,柜子里的这张纸条,只有几个字,”我将纸条上“柜子的角落”这几个字指给闻蓝,“就用了这么宽敞的纸。什么样的信息,必须得用窄纸条呢?”

“也许是放在什么狭小的地方?这么小的纸条,卷得细细的,笔壳这样的地方也能塞进去吧。”闻蓝搓了搓手指,比划了一下。

我却突然想起了另外的可能性:“闻蓝,你在雪人眼睛里放的信件,也差不多这么大吧?”

“嗯,”闻蓝想了会,“是差不多,但是,这是怪物的联系方式啊。”

“人类可以学会吗?”我好奇地问。

闻蓝坚定地摇摇头。

“还有一件事我有点在意,”闻蓝道,“那天,那个人看到了照片,就认出我们是在打印店吧。我在想,她这么肯定,真的只是因为你用来画记号的是张打印纸吗?”

因为纸张透出了背后打废的格子——打印店常见到这样的废纸,于是我当时猜想,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现我是在打印店。

现在再回想起那张照片,我突然明白过来:虽然打了废格子的打印纸在打印店十分常见,但是它也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那个人之所以能够通过照片肯定我们的位置,反而可能是因为纸张之外的东西——照片角落里露出的背景。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露出来的部分不过是些堆着杂物的桌子、柜子、墙上的钟表一角之类的,并没有打印机之类的标志性物件。

她既然能够通过这些就判断出是在打印店,说明:她曾来过这里。而且,不仅是来过一次,还有可能很熟悉。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闻蓝点点头,“再加上她每次都会用裁好的打印纸条这件事,我猜,没准她就是在那个打印店拿的纸,再把它们裁成小张的。”

她会专门去打印店拿打印纸吗?我对此存疑,但是,还是得去打印店看看才行。我们打算下午放学后去。

有着这个打算,下午的课我一直心不在焉。第二节课是祁老师的课,她带着我们画了期末考试的重点。下课后,她在教室外敲了敲我一侧的窗子,对我笑了一下。以前她有时也会这么做,她一敲玻璃,我就明白了,她是让我去办公室,讨论最近的写作。

然而,自从知道妈妈跟她讲了我们家的事,并且拜托她向我询问凶手,我原本对祁老师的亲近就渐渐拉远了,甚至可以说有些防备。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畅快地跟她谈论笔尖下的文字了。我担心,她像做阅读理解那样,试图从字里行间窥探我的内心。我不是怕她窥探到了什么,而是怕她强行解读些什么,我怕她因为这些解读而将错位的情绪与情感放到我身上,我怕她怜悯我,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往祁老师的办公室走,一路上,想着她会不会再次逼问我。没想到,她见我的第一句话是:“那小子没再找你麻烦吧?”

我摇头。

“那就好。”祁老师拉开椅子,让我坐下。

看我有些紧张,她安慰道:“放心,上次的事,你不想说,我不会再给你压力。”

可是,看着她温柔的目光,我却还是迟疑了。我轻声说了“谢谢”。

“如果你有顾虑,也可以不再找我讨论写作。但是,就算不来办公室,也要坚持写下去,把它当作你心灵的出口,好吗?”她把我的笔记本还给我。

我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接过来,而是又把它递了回去:“不用还给我,祁老师。”

“我不想把它们留在身边,因为,”我的指头最后一次抚摸了下本子封面,“会发霉。”

祁老师抿着嘴,嘴巴微微翘成上扬的弧度,眉眼柔和:“那老师帮你保管。如果写了新的故事,想要分享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点点头。

“对了,找你来,还有一件事。”祁老师将笔记本放回桌上,接着道。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闻蓝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她的眉毛簇在一起。

“嗯?”我凝视着祁老师的脸。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她家人的短信。”

“短信?”可能是看到陌生号码打过来,才发了询问短信吧。

“短信的语言很激烈,很愤怒,甚至有些失控。”祁老师说着,也有点激动了起来。

“是什么内容呢?”我好奇。

“短信里说着‘还是想取我的命?’‘饶了我,饶了你自己吧’之类的话。我觉得,她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别的人吧,没准是催债人什么的。”祁老师慢慢道。

妈妈手机里也有一堆催债人的消息,有次我碰巧接了电话,他们甚至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林志勇死之前,妈妈接到这样的电话,总会哭;林志勇死之后,妈妈再接到这样的电话,终于骂了出来。

闻蓝的邻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只她讲过只言片语,是个很照顾她的温柔的阿姨。她能突然冒出激烈的言语,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不如意的事情吧。

“我觉得回短信有些尴尬,于是又拨了电话过去。结果拨了三次都没有打通。刚才上课前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她回拨的电话。她情绪很激动,说的话有些——”祁老师接着说,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什么?”我问。

“你都计划好了是吧?跟上次一样的方式?那来吧,只要你不后悔。不过,我不值得你花这么大的精力,你也不用为我的死付出代价。不要再毁一次了。’”祁老师平静地重复着可怖的话语,“她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一直在颤抖。说完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想到了那封恐吓信。不仅是闻蓝,连她的邻居也被恐吓了。跟上次一样的方式?应该是指奶奶被水果刀杀死的方式吧?

“我本来想报警,但是,”祁老师注意到我有些出神,顿了顿,“林桐,你还好吧?”

我回过神来:“啊,就是有点害怕。老师,你接着说。”

“我怕她是被威胁了,贸然报警反而会对他们不利。所以,我给她发了短信,告诉她我只是孩子的老师,如果遇到了困难需要帮助,我会尽力帮忙的。还有,我想先了解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闻蓝最熟了。”祁老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该坦诚电话那端并不是闻蓝的母亲吗?我该告诉她,两年前有一场凶杀案发生在闻蓝所住的地方吗?我该用我对这件事有限的了解去解读那可怖的句子吗?还是我什么都不说,任祁老师凭着正义感去同警察联系吗?那时候,警察一定会从“闻蓝一家”开始调查,当他们发现闻蓝独自一人住在出租房里,会不会怀疑什么?闻蓝那么不擅长说谎,如果不小心透露了怪物世界的存在……

想到这些,我对祁老师说:“老师,闻蓝的事,我也不全知道,我会再问问她的。如果情况很危急,我们一定会寻求警察帮助的。”

“好,有情况,或是需要帮助的,随时跟老师说,”祁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是涉及到安全的事,一定不要放在心里,不告诉大人,好吗?”

我看着她温柔的目光,点点头。

“祁老师,你练过什么?”我想起之前,祁老师说自己“练过”的事。

“跆拳道。”她回答道。

“可以教我吗?”我问。

“好啊,等期末考试完。”她爽快地说。

我离开办公室,回到教室,刚好上下一节课。我望了一眼教室后排的闻蓝,她正一手托腮,翻着课本。

如果事情都结束,我想跟她一起去找祁老师练跆拳道。不过,我又总觉得,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那时候,我的影子会回来吗?想着一件件遥远的事,不知不觉,我手中的笔在课本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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