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在我心里,我一直用“星星鱼”称呼你。现在,开始写这封信,需要有个称呼,就用这个吧,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完成了所有要完成的事吧。
你还好吗?柜子用的还方便吗?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个柜子有一把备用钥匙,因为,我总想着,在我去做最后的事之前,再留下点什么给你。最终,我决定把这两封信放进去。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开你的柜子,抱歉,我会把备用钥匙锁在柜子里的,不会再有人来动它了。
放心,就算我不在了,这个小柜子永远都在。不会有人来清理它,因为,他们都以为它坏掉了,这是专门给管理员放杂物的小柜子,所以就算不能用问题也不大,超市里还有专门给员工放杂物的寄存区,那里比柜子宽敞得多。过去的管理员,都把东西放在那里。
有天,我意外操作,打开了它,发现钥匙竟然在里面, 这个柜子虽然不算大,但已经足够了。它成了我秘密的空间。我想到,郑奶奶之前曾跟我提过的事:她特地准备好了一个纸箱给你,就在屋子的角落,希望你能有个专门的地方放书。于是,我决定,在还给你那本书的时候,把这个柜子也一起送给你。
如果你哪一天不需要它了,就把钥匙锁在里面吧。
当你把钥匙放进去的那一天,一定足够自由了吧。你一定拥有了比这个柜子更大的空间,去装任何你喜欢的东西。
你一定很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那天,郑奶奶突然腿疼了起来,她拜托我帮她把书还给你。
“把书给她的时候,别告诉她我腿不利索,就说是,嗯在上厕所吧。顺便跟她说一声:“以后想看书的话,可以来这里看。”要是有这么个看书的地方,她一定会很开心。对了,要是她正好有时间,就把她带过来吧,认认路,下次就能自己过来了。哦,她应该是扎两个小辫,一边一个,不过是之前的事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变了。个子嘛,小孩子个子长得快,之前嗯……这么高吧。大眼睛,绿色的毛衣,深绿色,啊呀,你看我的脑子,那是秋天了,现在谁穿毛衣啊……她会很喜欢你的,我保证。”
——这是郑奶奶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应该会在同她告别十五分钟后,将那本书交给你。
你也许会问:为什么要花十五分钟呢?从单元楼到小区门口,明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因为,我走到半路时,突然想到,奶奶刚才提到你时,我忘了向奶奶问你的名字,我想,如果知道名字的话,我应该会更好地认出你吧。于是,我又快步折回去,爬上楼梯,敲响了那扇熟悉的大门。然而,很久都没有人来应门,我以为奶奶真的去了厕所,但是,门里突然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我感到不妙,于是飞快跑下楼梯,跳上树,从二楼的窗子爬到了屋里。
然后我看到了我至今都忘不了的一幕。
这就是我跟奶奶最后的相遇。
我无法在当时惩罚凶手,我只能悲伤地离开这。我飞快地跑,跑,周围的一切都迅速地掠过我哭泣的双眼。跑着跑着,我突然想起了你,星星鱼,你还在小区门口等那本书吗?那本书被我抱在怀里,边缘被我给抓皱了,封皮也掉了下来。如果那本书还完好,也许我会返回去,把书还给你。可是,那时,我并不想把这本残破的书给你,就像我不想告诉当时的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我怕我会在你面前哭个不停,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比你大好几岁,可是个大人啊,这样太丢脸了。
你那天,究竟等到了什么时候呢?你会因为失约而难过吗?你是在那天就得到了奶奶的死讯吗?还是回去之后,才听说的呢?
你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哭泣吧。你是不是会以为,那本书跟郑奶奶一样,永远都回不来了?
后来,我偷偷来到她的葬礼,认出了那个夺去了她的生命,却在她的照片前放声哭泣的女人,原来,她就住在她的隔壁。
奇怪的是,她的罪行并没有被揭示,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好邻居。我去上诉,然而所有的上诉都被驳回了,后来,他们习惯了在我话说到一半时打断我,告诉我根本没有可能上诉成功。
于是我决定用另外的方法帮奶奶报仇。我不得不选择了一条糟糕的道路,但是我并不后悔,如果作恶者无法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那么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取她的生命。我将在最终的审判时,再一次彻底地揭露那个人所做的一切。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把你丢的书还给你。我没有忘记郑奶奶在那个夏天的嘱托。我想,哪怕只有一本失而复得的书,你大概就不会在不断的失去中感到绝望吧。然而,之前那本书已经破烂不堪了,于是我买了一本新的书,在扉页相同的位置画上了相同的“星星鱼”记号。——你发现这一点了吗?还有那本漫画书,奶奶曾提到过它,不过,说的名字错了一半。她说,那是第一次见你时,你大哭着翻垃圾桶找的书。我后来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也许那本书就是我之前带去奶奶家的一本漫画。于是,抱着这样的猜测,我又买了那本漫画书,一起送给你。如果猜对了,那再好不过;如果没猜对,分享这本故事给你也不错。
我印了许多失物招领,贴遍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小学附近,然而,还是没有人来认领。我突然想到:奶奶之前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小学生,会不会你已经升学,到初中去读书了?于是,我又在中学的附近贴失物招领,中学的管理似乎更严格,我的告示很快就没撕掉了。
后来,得知了“失物寻物”这个平台,我注册了账号,在上面发布了招领启事。终于有人同我联系了,而且,隔几天就有一个,不过,他们都画不出星星鱼的真正样子,他们都不是你。
再后来,我发现平台在招聘寄存柜的管理员,于是,就报名了,成了榆荣超市寄存柜的管理员。再后来,就有了把柜子送给你的打算。在那之后,我又等待了许多天,仍在寻物平台上收到许多留言,终于,你出现了。你一笔不差地画出了那个记号。我迫不及待地要将书归还给你,没想到,你似乎犹豫不决,你质问我的身份,以及是谁捡到了这本书。
如果是两年前,你一定没有任何疑问,但是现在,郑奶奶已经不在了。我该怎么向你介绍自己呢?我不希望像朋友那样去介绍自己,曾经期待着与你成为朋友,渐渐却越来越害怕了。我无法同你分享我内心的决定和计划。我们应当陌生,应当像那些大部分丢了东西和找到东西的人一样,除了归还的瞬间,生命再无任何的交错。
我已经准备好,同你一直陌生下去,即使你紧追不舍,我也会努力跑远。怀着这样的心情,本来,我什么都不打算写给你,也许你会继续好奇,我究竟是个什么人?但是,好奇总会有消失的那天,对吧?你总会忘掉这些,你还很年轻,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忘记那么多事情。
可是,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我是你跟郑奶奶之间唯一的联系,如果我就这么永远消失了,去跟郑奶奶见面的时候,她问起有没有见到你,我只说了把书和柜子给了你,我一定会愧疚的吧,她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的。抱歉,因为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我无法像两年前期待的那样,跟你握手,大笑着向你介绍自己。但是,在赶去见她之前,还有时间,我想以朋友的口吻写封信给你。
对不起,开头就提到了死亡、凶杀、葬礼、报仇这些词,我本可以用童话的口吻去装饰它们,或是隐瞒它们,可是我不愿把你仅仅当作是一个耳朵里塞满了虚幻的糖果的孩子。我想,你也一定不会怪我,你丢的那本书,也是一个将虚幻之幕撕开的故事,不是吗?
两年前,郑奶奶提到,你是一个不快活的孩子。她想安慰你,于是,你们讨论了一个特殊的记号,只属于你的书的标记,你把那条鱼画在了纸壳上。我之所以知道这么些细节,是因为,她常跟我提起你,她常常念叨着,不知道你还好不好,是不是长高了,还哭鼻子么……
星星鱼,两年过去了,你有没有快乐一些呢?
我很高兴,现在有朋友陪着你,我相信她会是很好的朋友。有了朋友和柜子,你不会像之前那么孤独了吧。
用这个柜子保存所有你想守护的东西吧,我跟奶奶都期待着它越来越满。你会有很美好的未来的。
请你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最后,请你忘记我,如果你现在不能够做到,那就尽量去想想别的开心的事吧。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世界的全部。而时间,会帮助我们忘掉一切的。
——星星鱼的朋友
明明只是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人,却说着“时间如何如何”的事,真是——让人难以信服啊。
所以,看到“时间可以帮人忘掉一切”这样的结语,真想用红笔打上个大大的叉叉。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那样的话,纸上一定会晕成一片红色吧。我没办法保证,看到这里时,能够不再掉眼泪。
我仰着头,将后脑勺轻轻磕在墙上,突然感觉很委屈:那个可以解答疑问的人已经不在了。
明明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可是,这种长久的感觉却不能够延续。
我歪着头看闻蓝,她还在读她的那封信,一动也不动。
自从她被警察给带走,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比以前多了许多沉默。沉默中往往又冒出水滴般的问号,向深处坠去。闻蓝不停地自言自语,问着“为什么”。我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有问有答,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茫茫然地提问着,然而,却没有谁能够给我们答案。有时候,我们走在路上,突然有一个隐忍地哭了出来,另一个,就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从未想到,杀害奶奶的凶手会以这样的方式受到惩罚,而我会以这样的方式跟闻蓝的姐姐相遇。就像我没想到,最终将林志勇吞噬的,不是警察,不是追债人,而是一场由烟头引起的火灾。
我们地方小,消息传得快。不一会,到处都是对凶杀案的讨论,就连卖红薯的大爷也“啧啧”地发表几句评论:“之前住她边上的那家也出事了,那地方风水真不好啊。”
与此同时,有一则定时发放的公开信在网上传开了:
“这条微博发布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杀死了方某某,自首后等待法律的审判。我希望,两年前的‘814案’能够重新被调查。希望你们不再避讳这个真相:方某某就是谋害郑奶奶的凶手。”
她交代了两年前目击到的事实,还有她上诉遭遇到的困难,最后,表明,她愿意承担故意杀害他人的罪责,只求法律能够给两年前的案件一个公正。
很快,她的公开信就被封锁了。然而,网上的热度仍没有减弱。
妈妈也得知了消息,她欣喜地说:“那个案子的凶手终于有下落了。你说,你爸出事是不是跟她有关系——哎,别怕,人都没了。”
她想入非非,暂停了手机里播放的电视剧。
“妈,真没关系。想那么多干嘛。”我像之前一样打击她,心里却暗暗想:妈妈,如果唯一那个跟林志勇的死有关的人,是你的女儿,你还会这么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吗?不过,无论怎样,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会在未来某天坦白所有的事情。
从学校领完卷子,我跟闻蓝又去了趟超市,本来是想把学校柜子里的一些课外书搬到寄存柜里,没想到,打开柜子时,竟然看到了两个信封,信封上,放着一把银色的钥匙,跟柜子的钥匙一模一样。一个信封上画着星星鱼的记号,一个则印着水渍。很显然,是分别给我们两个的。
她在信里略去了两年前在现场看到过的场景,这些她在微博文章里都描述清楚了,跟我们看到的凶手死去的景象差不多。我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就算自己决定好要自首也要戴着手套——这跟指纹什么的无关——只是因为那年夏天,她看到的就是戴着橡胶手套的凶手。她选择用水果刀,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
她在文章中坦白了一切,但是没有提到我的存在。我知道,她是在保护我。
她用人类的方式叙述、梳理逻辑,只字未提怪物的事。
我又回想起在不同时间见到过的她:两年前的夏天,她是怪物;取书的时候,她是人类;复仇的时候,她又成了怪物。
在超市里见到她时,我并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爬上窗的怪物,然而,等她再变成怪物时,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在超市的工作人员。而林志勇变成人类的那一瞬间,我也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火焰里的那个人就是之前的怪物,林志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那个凶手,躺在地上的,是一副人类的身躯——而她说她是怪物,难道她跟林志勇一样,在死前由怪物变成了人类吗?还有,在闻蓝眼中,她不是怪物,而是人类——也就是说,是像何小龙那样的存在?
她究竟是为了复仇,,才从人类变成了怪物,还是因为夺去了凶手的生命才变成了怪物呢?”
那天,她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她用肘将我们用力推出门外,掩上了大门。
从此,那扇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这时,闻蓝握着纸页的手颤抖了起来。
“我必须得回去一趟。”她的瞳孔睁得很大,眉头却皱成一团。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