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8)

那几天是T区的传统节日“星夜节”,这个传承自三百年前的圣诞节与新年的节日,在如今的区域性文化整合后,变成了一个平等地同属于所有人的节日——当然,这里的“平等”,单指T区的内部。

虽然节日的文化已经与几百年前大相径庭,然而不变的一点是——这是一个与家人共度的节日。高耸如云的“超级巨塔”都点亮了全部的灯光,塔身全覆盖的超大屏幕播放着种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人们在巨塔每一层延伸出的空中连廊上穿行,去往亲友所在的巨塔,共度佳节,或是前往巨塔的商业层购物休闲,享受美味的餐点。而地面上,无数各式的交通工具在独属于自己移速的那一层秩序井然地运行着。T区的城市交通规划管理法,按照不同种类交通工具的运行速度,将交通立体式地分为了互不干扰的十个层级,而每一类交通工具,都按部就班地运行在自己的那一个面层,将效率达到了极致。

韩岭也在研究室的窗口,俯瞰着T区繁忙壮丽的夜景。他忽然想到,就在一个月之前,秋凛还和他约定,今年的星夜节,他们要一起放下手里的研究工作,好好放一个假。她还给他准备了一件礼物,一直保密着,要到这一天晚上再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这一个夜晚终于来临,他却是独自面对着实验室里的孤灯和仪器。

长期的疲惫让他头痛欲裂。韩岭伸手揉了揉眉心,再一次尝试检测那一组离奇出现的庞大数据,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击中了他——

难道,那一组干扰数据的产生,是因为当时的那一场意外——是秋凛的身体活生生被卷入机器时形成的?

那台4d建筑打印机的精密程度其实远超设计值,可以非常轻而易举地将复杂的管线、建筑材料,甚至装饰物与家具通过无数按照轨迹移动的喷头一体化成型,就像几百年前在纸上打印一样。

那么——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出现在韩岭的脑海之中,假如那样复杂的建筑结构,繁密如同血脉的线路和管网都能被打印出来的话,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只要机器的精密度和性能进一步提升,人的躯体,也可以以同样的方式被打印出来?

假如——秋凛出事的那一刻,身体的全部数据,都被意外地写入了仪器的智能系统之中,那么如果他将机器的性能做进一步的升级,并按照人体的元素配比,改变打印所用的原料,那么有没有可能,可以按照秋凛的身体数据建模,还原成秋凛原本的样子,再以机器还原打印出来,让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这个想法过于荒唐,以至于有一瞬间,韩岭几乎觉得自己疯了。他忽然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如果真的有可能,哪怕万分之一那样渺茫,可以让秋凛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呢?

哪怕只是一个多此一举的尝试也好。

然而,有一个瞬间,他心中钻出的却是一个异样的念头:如果秋凛真的醒来,她会对自己说什么,自己又该说什么?

他脑海中,只是想起了那次路演之后,接踵而至的那份神秘合同。

一种难以形容的,只想逃避的念头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退缩了一下。

然而,强烈的探索欲仍然驱使着他,这是绝佳的课题,倘若能有任何突破和进展,那么这将是无与伦比的成果!

自从秋凛将他引上科研的道路,他一直在奋起直追,那种对真理的渴求,对于技术的突破,于他而言,甚至比爱情与亲情还要令他如饥似渴。

然而,当他第一次对他科研项目组的学生们,提及自己的那个科研立项的时候,在场的学生们,无一不是瞪大了双眼。

“打印人体组织?天啊!韩老师,我们是建筑学院,不是生物学院,也不是医学院。”

“跨学科研究一直是趋势。作为建筑师,我们也要多尝试新的领域,才能有所突破。何况,建筑本身,也可以视作有机生命体,这在你们入学的第一堂课就介绍过。“

韩岭这样说,学生们就再无异义了。

实际上,这些学生们承担的不过是一些打下手的任务,整个项目的基础逻辑框架,韩岭与秋凛在早年就奠定得比较完善,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的深化。核心部分一直是韩岭全权负责,绝不假手于人。虽然他经常工作到深夜,甚至连续通宵数天,也绝不随意让其他人染指。

三年后的一个冬天,那台经过改进升级的4d打印机器,第一次启动了。

起初,打印的样本不过是一些零散的人体组织。当最初的测试顺利通过后,韩岭忽然决定跳过那些繁琐的例行试验,直接切入正题。

终于,那台精密程度,已超过原设定数个量级的升级版4D打印仪器,在T区文教中心深处的神秘实验室里,第一次安静而繁忙地运作起来。

当韩岭又一次进入那间秘密实验室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鲜活的女孩,正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金属台上。瀑布似的黑发迤逦而下,纤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甚至在轻微地颤抖,像是在做梦。

那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他的学姐,他的妻子,秋凛的脸,和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分毫不差。

韩岭转头看了看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他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然而三年来的日夜苦熬,耗费心神,他的脸颊已经变得瘦削而凹陷,甚至两鬓生出了几缕白发。

秋凛的年纪,原本比他大了三岁。然而,此刻她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分毫未改,而他经过这些年的煎熬,就像是突然老去了几十岁一般。现在的他,看上去竟然比躺在实验室的秋凛还要沧桑成熟。

这是她吗?是自己的妻子吗,她真的回来了吗?

韩岭将手立刻放到指纹系统的屏幕上,想要冲进去见她,然而这一刹那,他脑海中却窜入了一些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匆匆赶到时,缝隙里渗着血的机器,粘稠滚落的组织液,撕裂的断肢挂在外面,断口肌肉组织反卷,那只纤长的手上,还戴着他们的结婚戒指……

不,秋凛已经死了,在那场事故中,身体四分五裂。那么现在打印出来的东西,即使靠保存下来的数据,还原了她身体全部元素的排列,连组织与神经系统也一模一样,但是,那还是秋凛吗?也许这不算克隆人,但该算什么?一个仿生人,一个人造人?还是智能生命?

在思绪凌乱的同时,另一个念头从脑海的缝隙之中钻出来,让他潜意识之中的一丝念头暴露无遗,无处遁形——如果,现在打印出来的,并非是什么人造人,仿生人,而就是真正的秋凛呢?如果,她仍然保留之前的记忆呢?

那么,当她得知,自己早已与区域规划局的首脑,签订了“那一份”密密合约的时候,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她?

韩岭飞速地转过身,脑海中一直盘旋着的,却是那天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份神秘合约。

“其实,您研究策划的这批4D打印住宅,从功能上讲,在扶贫方面的效果已经足够了,作为甲方,我们也完全可以考虑给您后续的项目投资。”在秘密会议室里,发展中心主任笑眯眯地凑近了些,将那份白字黑字的合同双手推在他眼前,“不过韩老师,如果我们还想有一些小小的要求的话,不知道您能不能在跟进后续的合作?”

“甲方在施工过程中提要求,还要改方案,这在建筑行业很常见,您可以尽管说。”那时,韩岭只是淡淡地说。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不算是要求,可以算是,一种进一步的‘合作’。”中心主任用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突然问道,“韩老师,您和秋凛老师一起做扶贫建筑相关的事业,也有几年了,总体而言,您觉得进展如何?”

“您是想说,做这种事,实际上是多此一举,毫无意义,是么?”韩岭不喜欢那些客套的弯弯绕绕,他一眼看穿了主任的话中之意,索性单刀直入,“没关系,现在屋子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您可以直接表达您的想法。”

“对于p区的‘低端人口’,必须要采取合适的方式控制。当然,你可能说教育、捐款盖房等等。但是这些方法,就算能治标,也未必能治本。倒不如采取更简单有效的措施——”

“没错。低端人口的数量,是需要加以控制的。而我们可以通过对他们的思想、生育、健康、寿命等因素加以控制,调节他们的数量——比如说,在新的一批扶贫打印住宅中,植入一些微量的元素或者磁场,来对他们缓慢地产生影响。”

“当然,这个进程一定不能太快,不然会引起外界关注,造成麻烦——最好能够把进程延长,延长到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四十年。”

“你的意思是,抑制低端人口的繁衍?”

“不,不止那么简单,最好是,假设就依您刚才提议的三十年吧,在三十年后,“低端人口有一个爆发式的锐减,这样可以被很容易地当成瘟疫或是什么别的灾害,毕竟那种地方事实上也是卫生条件极差。当然,这个计划我们最好做得隐蔽一些,毕竟‘低端人口毁灭’这种事情,在目前尚存在许多争议,起码在明面上,人们还是更认同所谓的‘扶贫’、人权。那么,您既然是P区振兴与扶贫领域的知名人士,由您来执行这个计划,想必更能掩人耳目。”

“如果这个合作可以达成,那么以后,您的科研经费将由我们竭力支持。您知道的,我们这个‘区域平衡’组织的工作一直十分尴尬,明明知道那些‘低端人口’只会拖垮发达地区的发展,还是不得不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如果您可以合作,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有幸的事情。”

韩岭推了推眼镜,觉得自己的手冷得像冰——从前,他一直承诺,要和秋凛将那个扶贫项目进行下去,让落后的P区慢慢赶上时代的发展。然而这个合同一签,就意味着,他彻底背弃了她。

其实从始至终,他心中都有一团无名的火焰被完美无瑕的面具压抑着,在他被秋凛拯救,爬出那个不堪回首的深渊以后,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站在崖顶俯视的人——曾经的一切,那些卑微屈辱的回忆,他都恨不得彻底地清除殆尽。他就好似在僵尸围城的深夜,赶上了末班车,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没有上车的人陷落在恐怖之中,却拼命地想焊死车门,阻止更多的人上车。

他已经摆脱了那个地方,这就足够了。而其余的人,都让他们——毁灭吧。

曾经,他拼命压抑着这个念头,只因他知道,秋凛会对他失望。她太想看到自己这个由她一手从泥泞中拉扯上来的人,一路走向伟大和光明。而为了让她开心,他也尽力顺从着她的一切想法。

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牵绊他的那条绳索,被彻底地斩断了。

那么,她永远地消失,永远不要再回来好了!

在众多学生面前,韩岭仍然维持着平时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表现,可是一时之间的慌张无措,竟让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小丑——进入t区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一瞬间又穿越回了之前那个一无所有,卑微惶恐的P区孩子。

如果秋凛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自己该怎样面对她?该对她说什么?

说自己已经与区域平衡中心签订了秘密的契约,以他们这些年共同建立的事业为幌子,将P区的人当作低端人口统统清洗掉么?

不,不会了。秋凛,已经彻彻底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反复让自己确信这一点。

从今往后,他仍是那个体面而备受尊敬的,以科研扶贫的学者,然而,他背后做的一切,不会有人看见。

当最后一根打印喷头,拖着细如发丝的导管归了位,打印金属台上的女子渐渐有了呼吸,终于,她长长的,像羽扇一样的睫毛微微地动了动,颤动的阴影投在左颊那一颗坠泪痣上。

韩岭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她真的醒来了!会有意识吗,会有记忆吗,能不能开口说话?还是只是有着秋凛外貌地空壳?

打印台上的女子蹙了蹙眉头,仿佛还小幅度地抻了一个懒腰,突然张开了眼睛。韩岭正在期待她会不会发出声音的时候,却只听见她发出“哎呀”地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小韩!你怎么不叫我,现在是几点,我是不是睡过头了!”金属台上的女子拖着一身的管线与监控探头,被密密麻麻的导线缠绕着,却好像躺在卧室的床上一样随意地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对自己的丈夫抱怨。

韩岭一时怔愣,半晌说不出话来。然而仿佛酣睡才醒的女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揉着眼睛,随口喃喃道,“奇怪,我定好的闹钟居然没响,今天还有去远山村的试验性打印项目…….”

韩岭几乎条件反射地,就想和平时一样回应她,走过去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然而他的身子刚刚一动,就拼命让自己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不,她不是秋凛,不是他的学姐,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一个改造人,一个以她的样子为范本的人造人,没错,就是这样。”他几乎是在给自己洗脑一般地反复告诫自己,让自己的潜意识也信以为真。

实验室金属台上的女子终于发现了丈夫与周遭环境的异常,惶恐不安地环视了一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已经到了远山村,和那里的人吵了起来,后来……后来我记得咱们的机器出了事,是不是?我记得我好像……”

她惊恐地举起双手,反反复复地看着,又环顾自己的身体,“我当时,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就倒向了机器那一边,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小韩,我是不是受伤了?这里……这里难道是医院?”

她忽然一把抓住了韩岭的手,韩岭躲闪不及,只得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攥在掌心里。她的手仍然是与平时一模一样的触感,柔软而滑腻。

“医药费贵不贵?是不是花了很多钱?那可怎么办?咱们的平衡计划项目,投资方还没有着落,之前的科研经费还欠着好大一笔贷款,你上次的投资路演又不顺利……也不知道什么机构,才肯给我们投钱。”

秋凛说道此处,冲他露齿一笑,“所以要是花钱太多,索性不用给我治病了,你看,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嘛。还是咱们的项目要紧。”

韩岭紧紧闭着嘴唇,心中犹如被重锤一击。他已经在与区域规划局那张秘密合约上签下了名字。那个将会持续三十至四十年的合作计划,将给他们带来巨额的经费。

如果秋凛知道,签下这份合约的自己,即将变成一个杀人无数的恶魔,她会用怎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像一道纯白的光,尽力将他自黑暗的深渊中拽上坦途。而自己,却已经彻底地背弃了他,重新选择踏入那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无底深渊!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的眼光——别人对他这个P区“乡巴佬”鄙夷的眼光,对他孤僻的性格轻蔑的眼光,对他们这些不着调的项目怀疑的眼光……他可以忍受所有的苦难与艰辛,在这个悬崖峭壁上不停地攀爬。

可是,他唯独忍受不了,他的学姐,他的妻子秋凛对他失望、轻视的眼光。那会是一剂致命毒药,彻底摧毁他的一切信念。

但如果,秋凛真的已经死了,他从此就再也没有了软肋。

于是,他在头脑里如此这般地,向自己灌输着眼前的一切,试图说服自己,好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现在正在被打印出来的,只是他参考自己的亡妻秋凛,做的一个人造人而已。他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以便让自己彻底地确信这一点,稳住心神:就算她的相貌,身材,与秋凛一样,那也只是一个仿生人,人造人,是他参照妻子造出来的,用以纪念她的人偶,和照片或者机器人,没什么两样的东西。”

——面对一个人偶,是不需要担心,是不需要对它有什么交代,更不需要负责的,所以他就没必要惶恐。

这样想着,韩岭冷静了下来——没错,就是这样,只要让自己确信了这一点,他的心就彻底落了地,那最后一丝愧疚感,也就烟消云散了。

既然是人造人,就不应该有人权,不应该像人一样被对待。

于是,韩岭的心彻彻底底地冷却下来,他狠狠甩开女子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装作听不见女子越来越惶恐的呼唤,命助手将这个”仿生人“关在深处的实验室里。

“天啊,简直跟秋凛老师一模一样!”当参与项目的学生们,第一次隔着玻璃,像参观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样,观赏这件成功的“作品”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

“早就听说现在有人工智能保姆,服务员,那种仿真人和真人一模一样,现在这种技术,已经成熟到这样的地步了。”

“是啊,这样,以后韩老师想念秋凛老师的时候,就可以看着她了,真好。”

“天啊,韩老师!这样的技术真的存在吗?可以用4D打印技术,栩栩如生地造出一个真人?瞧,她竟然会说话,还会动。”

韩岭独自站在叽叽喳喳讨论着的学生们背后,镜片反射的白光,遮住了他的双眼。

“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找个时机一起探讨一下。“他推了推眼镜,道。

”真的吗,我有这个荣幸?”

“当然。如果你方便的话,下周在项目组刚刚落成的打印住宅见面。”

那个学生听得双眼都放出光芒——新落成的示范项目?那是韩老师的成名作!

一周后,那名学生与韩岭相约在那栋可塑混凝土以特殊打印机建造的房屋中,把盏畅谈。然而仅仅一周后,他就发生了意外——因为疑似食物中毒的症状紧急入院,随后因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当然,这一切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p区的原始村落,本身条件就极为恶劣,水土不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件事情在新闻中寥寥报道了一笔,便销声匿迹。只是掀起了一股对P区糟糕环境讨伐的热潮,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对于扶贫以及区域均衡发展的必要性产生了质疑。

实验室的玻璃是隔音的,秋凛惊慌失措地坐在里面,发现自己正如动物园的动物一般,被许多人围观者,然而,她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唇蠕动,却丝毫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一切记忆,只停留在远山村的那场事故。她完全不明白,为何自己苏醒后,一切都变得如此诡异。

“小韩,小韩!”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寻找她的丈夫,却听不到丝毫回应,“我真的是秋凛,不是人造人!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在那个黑暗的地窖里救的你吗?你记得后来八年后,我们在规划委员会再次见面,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想让你替我投票,让我的项目计划书通过,我以为你不会答应,谁知道你放弃了自己准备很久的论文,为我投了一票。后来我们第一次到远山村,你在那里的山上悄悄吻了我,我们在那个下着雨的夜晚,在山洞里为了驱寒,互相抱着过了一夜……你总是喜欢睡得很晚,起得很早,对桃子的毛过敏,可是因为我喜欢吃,你就总是陪着我吃,不肯说出来……”焦虑与惶恐到极点的她,选择将他们的往事和秘密,不停地说出来,来证明自己就是他的妻子本人。然而那每一个秘密,每一件往事,都像一把尖刀,戳在韩岭内心最最脆弱的地方。

有一度他几乎要破防了,几乎就想冲进去,紧紧抱住他,但是理智最终控制了他的行动。

秋凛披散着长发,抱着膝盖,独自垂头坐在清冷的实验室里,背靠着那张冰冷的金属台。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过了整整一天。

终于,她看见那两扇金属门从中裂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门缝见出现。

“小韩!”她惊喜地站起来,像见了救星一般,飞奔着冲过去,然后抬起头来牢牢地望着他,疲惫而恐惧的眼中,依稀闪着泪花与期待,而韩岭也张开双臂,将双手环过她纤细的脖子。

就在秋凛以为,对方即将拥抱自己的时候,一根冰冷而细长的针管,猝不及防地,插入了她的后颈。

秋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在下一刻,犹如秋天的枯叶一般,失去知觉,软瘫坠地。

虚无和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她终于再次睁开干涩的眼睛时,看到的仍然是黑暗。然而这一次,她的脑海中是一片虚无。

“你是谁……”她尝试着问那个凑近自己的男子身影。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在黑暗中望着她。

被高剂量的药物干扰后的大脑,只剩下一片麻木,她似乎捕捉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但终究是徒劳。最终,她又喃喃地问,“我,又是谁……”

“你没有名字,你,谁也不是。”那个男子掷地有声地道。然而,尾音终究带了一丝颤抖。

“我没有名字……那,你可以给我起一个吗?”她在这当口,居然望着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变成一个微笑。

良久的沉默,凝固成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她以为,对方永远也不会答话的时候,她听见他开口说,“以后,你就叫小诺,可以吗?我的——助手。”

“小诺……助手……”她懵懂地重复着,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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