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飞溅到小露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仿佛所有的事物都被笼罩在雾气之中,此时此刻,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曲文言变换了几下睡姿,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而床头的手机闹钟已经响过三遍了。
“噔噔噔……”舒缓悠扬的铃声再次响起,这是第四遍。
她终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哀嚎一声,快速躲在暖和的被子里面穿好衣服,刚准备下床去,不料,昨晚明明被脱在床边的鞋子却不见了踪影,她猫着身子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床底下找着了。
房间外面的脚步声听上去很慌张,好像还有只脚没有穿鞋,因此只好踮起那只脚走路,一上一下的,随后,她的房门就被重重锤了几下,她慢悠悠地站起来,不耐烦地朝着门口喊:“起来了。”拿起手机一看,时候确实不早了,便又开始抓紧准备穿衣洗漱,默念着上学不能迟到。
小区沿路的绿化非常生机盎然,最近更是悄摸摸地开了不少漂亮的花儿,哪怕叫不出名字,光是用眼睛瞧见,也足以让人心情愉悦很久了。即便现在春天到了,早上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还是有点寒冬的凌冽,不仅迫使她的脚步快了很多,连一向不肯拉上去的外套拉链都拉到下巴颏了。
在经过某栋居民楼的那一瞬间,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了目光,不自觉往那边张望了会儿,好像还从中看到了熟人。当然,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平时和她打打闹闹的亲姐曲文雅,在曲文言心里,曲文雅绝对是个冷静理智到无情的家伙,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会露出这副伤感无助的神色,实属难得。
还没等她上前去奚落一番,曲文雅就先回过头注意到了她,并翻了个白眼,佯装生气地说:“呆瓜,快迟到了,还在这里猫着看热闹。”说完,便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去,头都没回。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老早就出来了,怎么走这么久还没出小区的门,属蜗牛的啊?”曲文雅追上去,气鼓鼓地质问道。
“郑叔叔他们一家要搬走了。”
“搬走就搬走呗,你不会是对郑声……”
“行了,不给你说这些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曲文言看着姐姐的背影,她想起她刚才发现郑声就趴在自家的窗台上,忧郁地俯视楼下,那个方位,分明就是曲文言站定的位置嘛,这么一想,她委屈得把牛奶打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空气中的气味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地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味道,但即使心大如她,也不免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这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拥有的未知的恐惧。很快,她摆摆头,心想,反正只有那些道貌盎然的人才会被揭穿,没什么好害怕的,这样一来,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谁知道这时身后传来个浑厚的男声叫住了她,她不用回过头,都晓得那人是郑高文,虽然不想搭理,但不好当作没听见,便僵硬地挥了挥手,喊了声:“郑叔叔,我去上课了,下次聊。”之后,就拉着书包的带子拼命跑了起来。跑到学校里的长廊上,她停下来顺顺气,笃定地喃喃自语:“过不了多久,他的秘密就会人尽皆知了。”
两姐妹在同一所重点高中读书,曲文雅读高三,曲文言读高一,课业都比较重,在校时间也很长,由于交通突然很拥堵等原因,学校今天提前放学,她们到家的时候,阳光还有些刺眼。
“真是难得,你们俩居然一起回来的。”曲襄茹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扭过头来,笑眯眯地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曲文言下晚自习后会跟住在隔壁小区的好友说说笑笑着往回走,而曲文雅大概率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家里的空气令人安心得多,曲文言大口呼吸了几下,放下比铁块还沉的书包,坐到沙发上猛灌了半杯水下肚,气喘吁吁地问:“妈妈,你知道郑叔叔他们一家搬走了吗?我早上经过他们门口看到了,东西都是用大车专门来装的。”
“你就别管别人家的闲事了,我们现在还不够糟心吗?”曲文雅拿起遥控器,使劲按了按,语气冷淡地打断她。
“哎,别装了,我看你比我更关心这些事情。”
厨房里炖的汤差不多快好了,曲襄茹赶紧跑去关了火,把汤再焖焖,边干活边大声地絮絮叨叨,不是操心曲文言不见起色的学习成绩就是担心这担心那,好像每个成为监护人的人总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顾虑和考量,时刻不得安生。
平时听多了训斥的曲文言把头往旁边一偏,没搭腔,撑着脑袋看起了电视,即使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曲襄茹猜也猜得到她究竟在想什么,于是话锋一转,把话题自然的绕到了其它地方去。孩子渐渐大了,有自己的思考了,她可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情得罪她,所以哪怕心里再焦急也会多倾听她内心的想法。
听着客厅里嘻嘻哈哈的嬉闹声,曲襄茹叹了口气,如何成为合格的母亲呢?也许,最基本的应该是学会因材施教,事实上,正如曲文言常常挂在嘴边说的那样,全家可能只有曲文雅才有机会成为厉害的人物。一直以来,曲文雅天资聪慧,还有极大的毅力,性格也很沉稳,而曲文言几乎恰恰相反,在很多事情上都稍显平庸。
天色有点晚了,电饭煲里的饭也熟了,曲襄茹弓着腰把菜端出来,曲文雅紧跟着去盛饭盛汤,笨手笨脚的曲文言就留下来,把饭桌随手擦擦,再把隔热垫给铺上,为晚餐做力所能及的准备工作。
墙上的日历好久没撕了,曲襄茹想起那是过年的时候别人送的,很漂亮,但两个小姑娘根本不看纸质的日历,她要是不去撕就没人会撕,仔细想想,她已经快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了,面前这餐饭算是她们母女这段时间来一起吃的第一餐饭。好了好了,不能在这种温馨的过程里提起成绩什么的!可是可是,作为家长,她打心底里希望两个孩子都能拥有美好的未来,难免忍不住表现得严厉些。
看着曲文言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子,她笑着摇摇头,心里悄悄想,曲襄茹,你这个女儿不是和你以前一模一样吗?你有什么好嫌弃她的。
“妈,你想什么呢?你到底知不知道郑叔为啥搬走?”曲文言问。
“呃,我没想什么。那个地方我说不上来,听说是去个大型的安置处,比普通地方安全系数高很多,没什么奇怪的,人总得往更好的地方奔,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
这印证了曲文雅的猜想,她没有开口接话,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听妈妈说的话。
“怪事了,他不是个顶‘清廉’的人吗?他哪来那么多钱,据我了解,那个所谓的安置处收费绝对不低。”“不低”是有意收敛的说法,实际上算得上是“很高”了。
不小心吞进块小骨头,曲襄茹剧烈咳嗽着,脸都涨红了,她喝口杯子里的饮料,用筷子粗的那头轻轻敲了敲曲文言的脑袋,说:“瞧不起人了吧,你于彤阿姨既会挣钱又会理财,人家家底好着呢,再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怎么看。”
吃晚饭的过程中,大家都觉得味同嚼蜡,差点吃不下去了,因为她们各有小心思。
为了活跃气氛,曲文言神神秘秘地凑到妈妈旁边去,说:“修泽舅舅老是说你和爸爸的结合是场彻头彻尾的错误,再加上前几年于彤阿姨和郑叔叔扯了离婚证,我们原以为你们俩会在一起的,没想到他们后来又复婚了,也是,没有人比他们更般配了,不是吗?”
“瞎说八道!大人之间的感情哪里由你们小屁孩说了算的,来,多吃点菜,堵住你的嘴巴。”
“嘿,你是不知道,那段时间,郑声想想即将要变成曲文雅的哥哥就难过得很,满脑子尽是些个电视剧桥段。”
“小声这孩子也是有意思,自家的事情都不顾,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
曲文雅对这番话感到不悦,不由地狠狠瞪了眼曲文言,说食不言寝不语,然后就低下头拼命往嘴里扒饭,眼泪没来由地滴得把衣领都染湿了,香甜的米饭也变成了苦苦的咸味。
毕竟是姐妹同心,曲文言不声不响给她舀了勺热乎乎的汤进去,她才暂时缓和了那种尴尬郁闷的情绪。
电视机正在播报着新闻,不是各种交通事故就是特邀专家分析,可惜看了半天也没咂摸出任何头绪。
“那个,电视里高高在上的领导们是人吗?”曲文言无厘头地问。
“当然是人,不是人还能是什么,是猪啊。净说没用的。”
“既然大家都是人,遇到这种从未有过记载的事情,慌张无措肯定是一样的,他们看起来淡定自若,说不准暗地里早就慌慌张张把家里人都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看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曲文雅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在我们彻底了解那种疾病之前,或许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毕竟现在所有人和事都非常混乱,不是吗。”
记忆病,好可怕的字眼,曲文雅心里盘旋着这三个字,本来好好的生活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搅乱了,它像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那样迅速蔓延,企图占领所有人类的大脑,抹杀掉独属于人的思想。
太糟糕了,真是太糟糕了啊,想到这里,曲文雅终于撑不住出声啜泣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滑落,曲文雅递给她几张卫生纸,本来是想安慰她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变味儿了。
“我还以为你多坚强呢,记忆共享有什么好怕的,只有那些平日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吓得瑟瑟发抖,我心里虽然也有几个秘密,但不至于不敢叫人知道,你更不用说了,连考试考砸了藏试卷这种事情都没有做过。”
曲文雅从妈妈怀里起来,红着眼眶,嘶吼道:“你这个大笨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通俗点说,记忆共享就是把所有人的记忆都储存到一个巨的大盒子里,一旦有人感染了记忆病,这个盒子里的记忆会共同且全部涌入感染者的脑子,这些属于不同的人的记忆自然要打起来,以争夺这唯一一副躯体的主权。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他的灵魂,是过去的总和,以及未来的基石,如果你没有了脑子里现存的记忆,你还是曲文言吗?这种怪病会把人的脑子撕开一个缺口,放纵各式各样的灵魂进去,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的灵魂占据着一副单薄的肉体,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摧毁人的思维,导致极致的痛苦,从而走向死亡。这和精神分裂症不同,我们尚且还不能用药物或者器械来控制住它对人体的伤害,因为它总是来势汹汹。”
寂然。
天已经黑了,曲文言去开灯,刚按下去,就听到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应该是在附近。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只能看见浓烟滚滚,呛人的气体马上要飘了过来,她反手把窗户锁上了。
“那里怎么了?”曲文雅此时心情平和了很多,没再哭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起大型的交通事故,车子烧着了,唉,希望里面的人还活着。”
“假设一个人正在开车的时候突然发病了,是不是十有八九会难以操控车子,最终引发交通事故,所以这几天到处都有接连不断的车祸。”
“哎哟,我们这么大的城市,哪天没有发生几起车祸啊,你别想太多了。况且,上个星期这种病才在数百公里外被发现,怎么可能蔓延得这么快。”
“怎么说呢,你真是太乐观了。”
“我还说是你太悲观了呢,事已至此,谁晓得之后会怎么发展,说不定这只是一场天赐的冒险罢了,收下我的挑战吧,愚蠢的人类!”
看着被黑烟糊住的窗户,曲文雅笑话她,摇摇头说:“你呀,电影看多了,脑袋不正常。”
曲襄茹接到个电话,对着女儿们艰难地扯了个笑脸,告诉她们学校停课的消息。但就连每天盼着放假的曲文言也没有表现得很高兴。
“我们学校竟然会停课,完蛋,百分百是要世界末日了吧。”
“妈,那你的店子怎么办?”曲文雅担心地问。
“放心,早就关门了,工钱也都发了,还多给了些她们,大家都不容易。”
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曲文言就走到房间去了,抱出几件衣服,对着镜子仔细比划,鞋子也是挑了又挑。
“你这是要去哪儿?”
“找沈玉晗。”
“现在?”
“嗯。我得把从她那里借的漫画还回去,还有我的游戏机,也要拿回来。”
“这么急干什么,还怕漫画和游戏机长腿跑了不成。”
“万一真的是世界末日到了呢,谁知道下次见面是几年几月几号,我不把游戏机拿回来睡都睡不好,之前花大价钱买的,不能让它流落在外。”
“神经兮兮的,早点回来,别乱跑。”
“知道啦。”
她们不知道的是,曲文言刚走出单元楼的门,就立刻跑到树丛里躲了起来,她怀里的是她给好友亲自织的围巾,虽然织得不怎么样,但她始终觉得这是不可替代的心意,她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绣了很久的名字,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了……
感伤了没一会儿,她遮掩着说夜里风大迷了眼,随后,边用袖子擦眼睛边向小区大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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