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小心谨慎的马方远连木屋都没忘记上锁,曲文言拿起锁,重重地砸了下门,看着周物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开锁啊,那根铁丝不是在你兜里嘛。”
“拜托,这种类型的锁很难开,必须用石头砸,我哪里开得了。”
“所以当下的情况是,马方远为了藏萧黎的画,特意吭哧吭哧又是修墙又是做木屋?他是疯了不成。”曲文言按压着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许久没插话的徐薇站出来,浑身战栗地说:“不,这里不是为了装萧黎的画而建的,萧黎就在里面!她肯定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我们根本看不到任何人,也许是弄错了?”曲文雅的语气接近乞求,她大大的眼眶噙满了泪珠,似乎在等待时机一跃而下。
“我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甜甜的,像热烈盛开的茉莉花。”
说完,徐薇就像滩烂泥似的扶着墙壁缓慢滑了下去,赵千拾冷冷地说:“把地上的石头拿给我。”
“啪”,连续使劲撞击几下,锁就开了,锁一开,周物就低着头冲了进去,他嘶吼着:“快来帮忙,快来!”
这间木屋的屋顶距离库房天花板不足十公分,四面用木头堆积成的墙也几乎快与砖墙贴合在一起,跟曲文言记忆中的儿童床很像,她读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妈妈为了帮助她学会独自入睡,曾经找专人给她打造了个实木的儿童树屋床,睡在上面还会隐隐约约闻到树木的清香。这张特别的床一直用到前两年才更换,而眼前这个形状吊诡的东西,仿佛是放大版的它。
“糟了,她晕过去了,徐薇,你还愣着干嘛,来帮忙啊。”赵千拾跪在萧黎熟睡的躯体旁边,声音忍不住发颤。
对徐薇而言,她脑中蹦得紧紧的一根弦突然断掉了,差点体力不支向地上砸去,曲文言从背后托住她沉重的身体,说:“撑住,我们现在管不了两个晕过去的人。”
这句话给刚刚还摇摇欲坠的徐薇打了鸡血,她连忙站起来,用力摆摆手,鼓励大家:“咳咳,我没事,我们得赶快把她送到医院去。”
“怎么去,把她背去吗?她会不会感觉很不舒服?”曲文雅问。
背着去肯定不是好法子,耗时耗力又危险,周物锤了下脑袋,然后笃定地说道:“我们可以找连叔借运菜的板车,那个板车够大,可以平躺。”说干就干,他快速把板车拖了过来,几人小心翼翼地把萧黎放到上边。
他们分工明确,周物在前面拉板车,赵千拾和徐薇在两侧使劲推,顺便扶着虚弱的萧黎,曲文雅则是在边上专心致志地看导航开路,以免走错了地方。而曲文言也没有闲着,她手握根大棒子,严阵以待,要是这会儿来了条野狗什么的捣乱,她能立刻挥舞双臂打跑捣乱者,她别的没有,发狠起来蛮力还是有不少的。
“哎,停停,好像到了,你们看,是不是这儿?”大家都憋着鼓劲埋头赶路,身体早就累得没知觉了,由于肌肉记忆,脚上的动作停不下来,要不是曲文雅提醒,恐怕就走过了。
由于目标太过显眼,很快就有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那个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问:“她怎么了?”
“她……”周物甩开板车的绳子,往前走一步,那人就往后退几步,透过厚厚的镜片,冷淡地说:“离远点,不要靠近,说吧,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哦,好好,她好像是晕过去了,额头还有点红红的。”
这位看上去挺专业的医学工作者把萧黎的后脑勺、口腔和鼻孔等部位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严谨地给出了结论:“应该是机械性窒息。”
徐薇双手合十,目光真挚地祈求道:“求求您救救她吧,我以后给您当牛做马都在所不惜。”
“不好意思,时间晚了,她已经死亡了。以她的身体的情况来推测,最大可能是被闷死的,也就是用某种柔软的物体同时压闭口腔、鼻孔,以阻碍呼吸所引起的窒息死亡,这种死亡被害人面部一般不会留下明显的暴力痕迹,但你们扒开她的嘴巴,就能看到死者的口腔内侧存在口腔内膜被牙齿压迫所产生的表皮脱落,这说明死者生前嘴部受到了来自外部的较大压力。而且,请往这儿看,死者的脑后枕骨处……”
当下的几个人早已没有听这番长篇大论的话了,他们满脑子都是“死者”,徐薇率先冲上去吼道:“我们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她还有气,快去救她啊!”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可我有义务告知家属死者生理上的死亡原因。”
“话说,你是机器人吗?”曲文言怔怔地问。
“我不是。依据规定,接下来我得详细知道死者死亡前的经历,简单来说,我对她被活活闷死的原因有知情权,这种死亡方式多发于婴幼儿,成年人比较少。”还是熟悉的机械音,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像机器人在念课本上的字。
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马方远,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证明是他做的,赵千拾握着萧黎僵硬的手,萧黎的不喜欢留指甲,每次剪指甲总要剪得很短才肯罢休,她的指甲里面很干净,但手指头的末端破皮了,残留着一点鲜红的血迹,可能是挣扎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刮伤的。
“你们能帮我们抓到罪犯吗?”她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问。
没成想那人只是冷冰冰地笑了笑,回道:“罪犯?我可不认为这种事情有罪犯可以抓。”
“为什么?哪有人能把自己闷死的,这肯定是他杀!”
“以前大致是这样的没错,现在不同。几天前我们接收了好几个类似死法的人,全都是因为记忆病发作,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尖叫着、狂躁着杀死了自己的肉体。你们说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看似确实是自杀,不过,操控身体的却不一定是这具身体原本的思想,而是来自别人大脑的记忆,它们不仅混乱地占据了这具躯壳,还想赶走原住民。
那么,外人的思想进入A的身体,并最终造成了A的死亡,这究竟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我保证她绝对不是,她之前每天跟我们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怎么可能突然发病呢?”
“哼,前几天那几个死者的家属开始也都是这么跟我们保证的,结果害得我们好几个同事因为没有来得及躲避而染病,其他患者也差点遭殃。我问你们,她最近是否服用过什么药物?”
徐薇有点心虚地看向脚尖,往后退了一点,小声地说:“她这段时间的确在吃抗焦虑的药,这种药能让她睡眠舒适些,不能证明其它的。”
“这就对了,本就神经衰弱的人更容易患上那种怪病,我有理由怀疑,她就是由于记忆病发作时无法自控而失手捂死自己。安全起见,她的尸体等下我们会带走,到时候要集体焚烧。”
听到“尸体”、“焚烧”等词,徐薇彻底受不了了,她大喊道:“我说过了,她不可能有病,我们不也好好的吗?要染早染上了,你个业余的家伙。”
“看你这神经兮兮的样子,你们到底有没有事,暂时还不好判断。依据规定,你们也得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眼看不远处又来了几个走姿机械的人,赵千拾把心一横,左手拉起曲文言,右手拽住曲文雅,拼命往刚刚经过的小路跑去,之后朝周物喊了声:“带着她跑,快!”
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心之所想,周物居然死死抓住萧黎的尸体,企图把她背走,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赵千拾扭过头,恨铁不成钢地吼他:“笨蛋,不是她,是让你把徐薇带走。”
没退路了,周物依依不舍地放下萧黎的手,再反手一拉,把快要哭到晕厥的徐薇扯开了,两拨人跑得筋疲力尽,直到某个小巷子路口才碰头。
“你刚才是怎么了?如果你把萧黎背走,我们还能跑得脱吗?”赵千拾怒气冲冲地质问周物。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做梦,曲文雅还没从梦境醒过来,她直愣愣地说:“你别怪他了,他心里肯定也很不是滋味。”
“是啊,我们都别对着自己人兴师问罪了,唉,当务之急是知道萧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黑洞洞的地方,还有,她究竟是被谁害死的。”曲文言帮腔说。
“还用想吗?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周物气得浑身发抖,眼球上的红血丝非常渗人。
大家都认同他的话,没有反驳,徐薇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摸摸已经湿透了的头发,扯了个笑容,说:“天色已晚,我们得赶快回去,今晚总不能睡垃圾桶里吧。”
他们回到家中,全都是蔫蔫的模样,杜连着急忙慌把周物叫下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借板车是做什么用,听闻萧黎的死讯,他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却还要稳住心态安慰眼前这个心如死灰的年轻人。
过了没多久,马方远喝多了被人送了回来,周物一把把他推翻在地,怒斥道:“你个杀人犯,还有脸回来。”
“你说什么呢,我是哪门子的杀人犯?别污蔑好人啊。”
“回答我,你杀害萧黎以后,逃到哪儿去了?”
“哎,别指着我,好好说话行不。我昨天晚上就跟他们说了,我说我今天有事儿,要出门,什么狗屁糟心事都别找我,怎么变成逃跑了呢?”
“你脑袋不聪明,嘴巴还挺厉害的。”
还没搞清楚是什么事情的程舒子来了,她端着醒酒汤,着急地解释道:“没骗人、没骗人,老马昨天是说过他今天有事要出门的,千真万确。”马方远挑衅般看了下周物,然后优哉游哉地喝起了醒酒汤。
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家都围在栏杆处看热闹,赵千拾他们也匆匆赶了下来,曲文雅抬头看了眼,问:“咦,千拾,这几个人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
“他们住在三楼,很少出门,胆子小得很,别说你了,我跟他们也不太熟。”
平时就巧舌如簧的马方远说话滴水不漏,几个回合过去,周物已败下阵来,他继续发问:“那你把萧黎出现在你库房的原因解释清楚,而且你那个库房平白被一堵新砌的墙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后半段里面还装着个小木屋,你敢承认吗?”
“承认啊,我做了好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放屁,你能做什么好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是看了专家的研究后,特地花钱花时间给大家建的隔离室。”
“你连本字多点的书都看不明白,还建隔离室,撒谎不打草稿。好,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稀奇古怪的房子真是你口中所谓的隔离室,萧黎怎么会在那儿?她手上的伤口又是怎么来的?”
“你问到重点喽,我是偶然间发现她有记忆病发作的趋向,好意跟她说了我的隔离室,让她不要传染其他人,结果哪知她开始撒泼打滚,非说既然活不了了,要拉着大家一起陪葬,我作为在这里住得最久的人,年纪也稍长些,哪里能袖手旁观?”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把她拉到我的隔离室去了啊,本来她恢复得挺好的,那儿安静,就是因为你们大吵大闹刺激到了她的脑神经,病情才会大爆发的。也怪我,我不该瞒着你们,不然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你怎么解释那间木屋堆满了她以前画的画,敢说吗?”
“哈哈,你还是那么在乎她的画。画是我找人帮她搬去的,熟悉的环境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一派胡言,你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写小说?做点小生意真是屈才了。”
渐渐地,两人之间的争吵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吵得唾沫横飞,周物紧紧攥着的拳头,似乎就快要砸向马方远了,而马方远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丝毫没有畏惧的感觉。
徐薇忽然站到马方远面前,仰着头大声地说:“别吵了,其实我很同意老马的做法,作为萧黎的好友,我虽然不舍,但是也分得清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之间孰轻孰重。况且,今天我们出去的那几个小时,的的确确看到了非常可怖的场面,记忆病真是吓人!”
“我就说还是有明白人的,徐薇啊,节哀节哀,啧,我知道萧黎是个大好人,她会那样不讲理应该是被疾病折磨的,不是她的本意,咱不能怪她。”
这时候,姗姗来迟的曲文言拼命挣脱掉曲文雅的手臂,满脸不甘心地喊:“去你的,不可能,这不是真相,你们绝对是一伙儿的。”
“那你跟我说说医生是怎么说的,你们不是大老远找医生去了吗?”
“这……”
“说是高度怀疑跟记忆病有关。”曲文雅接话说。
“你,你疯了,你怎么能把这个说给他听呢?那个人根本不是医生,他连记忆病属于脑科、精神科还是传染病科,或者都有,或者都不是,他都不一定清楚,话是他随口瞎说的,不可信。”曲文言反身箍住曲文雅瘦削的肩膀,惊诧地斥责道。
还没等曲文雅回答,赵千拾转过背去,轻轻啜泣,哑着嗓子吼道:“外面现在简直是尸横遍野啊,死了太多人了,走着走着可能就会踩到死人的脚,低头一看,那些尸体蜷缩着、狰狞着,眼睛怎么都闭不上,大家全是疯疯癫癫的状态。”
楼上传来鼓掌的声音,带头的是个大块头,他吹了下口哨,高呼道:“马哥,您是大英雄,我们永远感谢您。”
原本快沉寂的气氛立即又沸腾了,所有人都激动得很,唯有周物和曲文言始终还在状况外,他们交换个落寞的眼神,随即就被欢呼雀跃的叫声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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