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点害怕

挂钟争分夺秒地啪嗒啪嗒响,外面放着激情热烈的舞曲,大家却都提不起兴致来,只是懒洋洋地躺着。周物叼着根牙签,突然问:“话说,徐薇这几天没出门吗?她在家里干嘛呢。”

“除了每天下午按时去找马方远打个电话外,没其它活动了,哦,偶尔也下楼去和人跳跳舞,看上去过得很滋润。”赵千拾回道。

闻言,曲文言快步走了出来,坐到沙发上,好奇地说:“她给谁打电话,还天天打,她不是没什么朋友的吗?”

“不奇怪,毕竟人是社会性动物,再离群索居、不擅交际,一两个说得上话的亲戚朋友也是有的。”

“那你知不知道萧黎的手机在哪儿?”

“之前在徐薇手里,现在在马方远手里。”

“这个徐薇,没骨气。”

本来还坐在门口打瞌睡的周物,换了个方向坐着,对曲文言说:“还好意思说人家,你不也一样上交了手机,半句怨言都不敢说,没骨气。”

看到周物学自己说话时略显夸张的表情,曲文言恶狠狠丢了个抱枕过去,没好气儿地说:“那能一样吗?自己的东西和已故好友的东西不能比,人都走了,连她留下的东西都守不住算什么好朋友。”

正说着话,楼道里传来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哒哒哒的,赵千拾探出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说:“这个俞曼曼真是疯了,每天好一通打扮下楼去跟人彻夜狂欢,难道是体内隐藏的舞蹈女王的灵魂突然被刺激出来了?”

“谁晓得?懒得管她。”

曲文雅抿了抿嘴巴,叹了口气,说:“可是,我感觉她状态似乎不太好,眼下的黑眼圈那么重,都快连到苹果肌去了。”

“我说,你别跟我们唱反调行不行?”

“哎,曲文言,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从小妈妈是这样教育你的?没礼貌,快点跟我道歉。”

“你把妈妈搬出来也没用,你不知道吗?你是你,我是我,你凭什么要替我的人生负责?你干嘛整天对我束手束脚的?你不累吗?”

被这么一通发问问得哑口无言的曲文雅目光呆滞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啊,文言。”

“呸,难道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姐姐的责任吗?我不需要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觉得这种束缚很讨厌,你明白不明白啊。”说完,她眼圈红了,冲进房间把门反锁上不再搭理其他人。

“你……”

“是,你是人见人夸的乖乖女,每天活在别人的期许里,在外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十佳学生,在内是好姐姐,没有主见!你就没有想过你究竟想要什么吗?”

目睹了全程的周物惊讶得张大嘴巴,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两人吵得这么凶,仿佛要把天花板给掀了。“这,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没事,日常拌嘴而已,不用管。”赵千拾偷偷看了眼曲文雅的脸色,发现她没有在难过,才彻底松了口气。

赌气回到房间后,曲文言叉开大字趴在床上痛哭流涕,她不敢叫人听到,所以拼命捂住嘴巴,捂紧了容易咳嗽,一咳就咳出一大摊口水和鼻涕的混合味,甚至还会有个鼻涕泡,她瞧着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反倒有点想笑,于是开始又哭又笑,幸好房间里面没有别人,不然恐怕要立刻被抓走了。

她拿纸擦了擦脸,躺在枕头上,默默地想以前的事情,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她像妈妈,其实,明明曲文雅才更像妈妈的个性,如出一辙地热衷于付出,肩膀上总是扛着莫名其妙的责任,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同事都是如此。不过,要真说起来,妈妈应该是像姥爷的,姥爷那个年代生活穷苦,家里兄弟姐妹又多,他作为老大,实在是做了太多的让步。

记得小时候她们一起吃零食,曲文雅总要把好吃的让给妹妹,有喜欢的衣服要是妹妹看上了,哪怕自己都舍不得穿,也会给她先穿,还总是学着妈妈的样子管教这个调皮的家伙……随便想想都太多太多了。

想到这里,她一个鲤鱼打挺般坐直身体,心里咆哮道,曲文雅,你要真那么喜欢无私奉献,有本事就别叫我知道啊,我知道了,总归会感到愧疚,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意,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错!

“咚咚咚,起来了吗?”曲文雅笑着敲门,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本来还在叉着腰嘟嘟囔囔的,听到声音,曲文言脸蹭一下红了,磨磨蹭蹭地去开门。“有什么事啊?”

“哦哟,你还真生气了啊,我们在家里不也常常拌嘴的吗?这有什么好计较的,说起来,你这样跟我耍耍小性子,我倒是轻松了不少,说明我的妹妹没有被掉包,哈哈。”

“我不是在……”

“明白,当我用词有误,行了吧。”

脸红得像火烧一样,曲文言低下头看着脚尖,说话跟蚊子叫差不多。“你要到哪儿去?”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今晚我不跟你住,也许我们俩都得冷静冷静,你说呢?”曲文雅简单收拾了点儿护肤品放到挎包里,扭过头温柔地说。

不在这里住是什么意思,要离家出走?曲文言脑子嗡嗡的,她上前拦住正往外走的人,焦急地说:“不准你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千拾站在门口的,她耸耸肩膀,说:“我又不是狼外婆,半夜不会吃人,干嘛这么害怕?”

“你要跟千拾一起住?”曲文言震惊地问,毕竟在她印象里,赵千拾貌似是个冷冰冰的人,想象不出她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那不然呢?这个房子里,除了千拾,就是周物了,总不见得要去跟血气方刚的男人住吧。”

周物个没眼力见儿的,他举起手来,喊了声:“哎,说实话,我不介意的啊。”果然,被曲文言一记眼神杀甩过去,他就闭上那张自以为很幽默的嘴了,吓得连忙端起刷牙杯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那好吧,祝你们拥有美好的夜晚。”曲文言摊开手,笑着说。

她的语气听着没什么问题,曲文雅点点头,皱着眉头说:“嘶,你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算了,还是说说你吧,晚上独自睡觉不会感到害怕吧?”

“或许有点儿。”

“嘿嘿,害怕也没有用,我已经决定好了,亲爱的小文言,晚安咯。”

还没等曲文言回复,门就“啪”一下关上了,她对着黑乎乎的门,大喊了句:“好的,晚安晚安,大文雅。”这是她们儿时给彼此起的昵称,一般出现在两人冷战的时候,用来消解隔阂的。

第二天一早,除了赵千拾外,其余的人还赖在床上,徐薇过来了,捧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等等,你这是唱的哪出戏?不会是要表白吧,这也太突然了。”

“不是的,我是想把这个送给她们。”徐薇的眼神飘到了曲文雅和曲文言两姐妹的房间,淡淡地回答说。

“你摘的?”赵千拾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徐薇连连摆手,说:“不是摘的,是捡的,地上有很多,我把看得过去的都挑来了,还是很漂亮的吧。”

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曲文雅披上外套出来,误以为是打搅到她们的聊天了,冲徐薇点个头以后,又随即转身回去,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你们换房间了?我记得那个好像是你房间啊。”

“没有换房间,是那两位闹了点儿小矛盾,所以她昨晚是和我住的。”赵千拾抬起下巴,用一副“关你什么事”的表情看着徐薇。

继续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徐薇放下花束,自嘲般笑了笑,没再继续没话找话,而是转头回家去了。

等赵千拾拿出剪刀修剪花枝,正在找花瓶的时候,周物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个透明的花瓶,笑着说:“喏,瞧瞧看这个如何?上面还有花纹呢。”

“不错啊,把花插进去看看,咱们这灰暗的屋子是该来点色彩了。”

“还有,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什么都没说,就送来了一把野花,不得不说,她的审美还是没话说的,颜色搭起来很好看。快说说,你觉得这像什么?”

“看不出来,不就是普通的野花吗?”

“我觉得像彩虹。”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徐薇,她的锋芒好像收起了很多,不仅对我们更温和了,就连面对马方远都谄媚了,以前她绝不是这样的。”

“正常,文言那么大大咧咧的人不也收敛了许多吗?人性啊,唉,人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搞不懂。”赵千拾摇头晃脑地到处走,琢磨着要把花瓶摆在哪里好,她端着花瓶到处比对,突然曲文雅打开了门,整束花像条彩色的裙子架在她健康苗条的身体上。

可能才刚睡醒,她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挠挠头,说:“本以为能睡一会儿的,但心里装着事情,睡不好,哎,徐薇回去了吗,她来做什么的?”

“早回了,来给你们送花的,瞧瞧。”

“这花真美,不过有点可惜了,要是没有摘下来,还能再开一段时间呢。”曲文雅捧着花大口吸了一口,有点惋惜地说。

“她说是在地上捡的。”

曲文雅惊诧地拨弄着花瓶里的花,说:“捡的?捡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完整的花梗,不应该只有……哦,原来花梗是假的,每朵花都是用绳子绑上去的,她费心了。”

“收下吧,人家大清早特地拿来送给你们的。”

“嗯,多谢你们找了这么漂亮的花瓶,我们会好好爱护的。不过,我怀里抱的花早就死掉了,怎么看都像是一具美丽的尸体,完全没有朝气蓬勃的美感。”

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落寞,实在不太忍心,赵千拾咳嗽几下,笑眯眯说:“其实总比落到水泥地上任人和其它动物踩踏要好,看花什么时候完全枯萎了,我们拿到后山去埋起来也不是不行。”

“我曾经不理解人为什么要葬花,现在想想,可能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到怜惜吧,无论是人还是花,无论熟悉还是陌生。”

“嗯,说得不错,想不到你还挺多愁善感的。”

好像被人当众掀开面具那样,曲文雅尴尬地笑笑,说:“啊,有吗?可能是的,我有时候会比较悲观。”

因为觉得只有大脑是最安全的,所以她从来不写日记,没想到如今连大脑都不安全了,一想到也许有一天,另一个人或者很多人能清晰地了解到她所有的真实想法,不管是幼稚的、悲观的还是有些阴暗扭曲的……她就恐惧不已。

也许是猜到她心里所想了,赵千拾揉揉鼻头,凑过去漫不经心地说:“不用担心,至少目前看来,其他人不可能探索你的大脑的,就算不幸染上了记忆病,也没人有精力关注这个。”

“啊,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有那么明显吗?”

“奇怪了,今天又没什么事情要做,你怎么这么早起床?”周物看着正在卫生间洗漱的曲文言,像是见到鬼似的瞪大双眼,喊了一声。

外头又歌舞升平起来了,让人听得头痛欲裂,曲文言懒散地端着杯子,满嘴泡沫,口齿不清地回答说:“咕噜咕噜,呸,我做梦梦到花儿都开了,迫不及待起床看看不行吗?”

好个傲娇的人!赵千拾和曲文雅相视一笑,左右仔细调整几下角度,把花瓶摆到了茶几最显眼的地方上。

“是啊,花儿都开了,快来赏赏花吧。”

刚把鼻子靠近花瓣,曲文言就跳了起来,指着花瓶说:“这花是假花?这可不太吉利。”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假花怎么了?况且这也不是假花,杆子是假的,花托上的一切都是真的。”曲文雅笑着说。

“哎呀,你不懂,我昨晚做了一宿噩梦,梦到,梦到了很多死人用的花圈就摆在楼下的草坪中央,上头插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假花,把我吓得睡不着。”

“别害怕,梦都是虚假的,这叫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可能是白天精神过度紧绷了,放松点儿就好。”

醒来以后,那种被梦魇操控的恐惧感削弱了很多,曲文言打趣道:“嗯。等等,话说,你们俩昨晚没有抢被子吧,你睡觉可喜欢贴着人睡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再说了,我每天贴着人睡是因为你睡觉老是乱滚,把被子卷走了。”曲文雅捏捏曲文言满满胶原蛋白的脸,恶狠狠地说。然后,她歪着头思考了会儿,侧过身去问赵千拾:“对了,你昨天都快睡觉的时候,跑哪儿去了?”

“当时还早呢,我赏月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徐薇又来了,这次她怀里还抱了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她拍拍胸口,摇摇头,说:“昨晚有什么月好赏的,我看你是当叛徒去了,没错,文言,我敢确定是这样的,不信的话,你盘问下她。”

“闭嘴吧你,怎么哪儿都有你,整天装模作样的。”赵千拾用唇语攻击了对方,可显然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刚刚还在门口站着的人已经瞬移到了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得意地看着花瓶里的花儿。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