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了许久,大家不约而同地用咳嗽掩饰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都在“咳咳”,曲文言瘪着嘴,说:“怎么回事,大家都感冒了?”
“不是,是嗓子有点不舒服,痒痒的,难受得很。”
“哦,晚上赏月赏的吧。”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昨夜我的确是去找马方远去了。”
“你找他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去痛斥他的种种恶劣行径了,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简直要把他说得羞愧难当,头都快埋进土里了。”
“他那种人还能知道羞耻,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听着空气中流动的欢快乐曲,徐薇顺着鼓点翩翩起舞,虽然看上去四肢不太协调,好在动作大方舒展,观赏价值挺高的。“哈哈,她骗你的,她哪里敢当面痛骂马方远,想也想得到。”
感觉到曲文言尖锐的眼神深深扎进自己的皮肤了,赵千拾摸摸手臂,不自然地笑笑,说:“是的,我是去讨好马方远了,这也是为了大家嘛。”
“怎么讨好的?”
“拼命恭维他呗,说他有钱,夸他牛气哄哄,这种事情有什么难的。”
“无聊,真是闲的慌,可别说是为了大家才这么做的,你明明就是为了自己。”曲文言扭过头去,发现徐薇正在向其他人展示她做的标本干花,也立即凑了上去。
可惜赵千拾暂时没这个闲情逸致,她耸耸肩,喃喃道:“好吧,你说得对,我确实是闲的,太闲喽。”
她侧躺在沙发上,思绪回到了昨天晚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马方远喝闷酒,也不是她第一次走来没话找话,但却是唯一一次让她感到恶寒的。
“哟,站门口要饭呢?刚才不是吃过了吗?”马方远举起透明玻璃酒杯,透过玻璃望着她,语气及其轻佻。
被羞辱了,她倒是没觉得生气,还是笑盈盈地往厨房里走,坐到马方远面前,说:“你这就过分了,我又没吃你一口饭,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那你来有何贵干啊,想喝酒?呵呵,拿杯子来,我赏你点,这都是好酒,你说我大方不?”
闻着酒气就想吐的赵千拾微微皱眉,摆摆手,说:“不了,酒喝多了,容易降低智商。”
“你这是点我呢?”马方远红着脸把酒杯往桌上拍,怒气冲冲地瞪着赵千拾,眼睛里的红血丝密密麻麻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那副浑浊的眼球了。
不与傻子争高低是她一贯以来的行为准则,她往后一仰,刻意放缓了语气,像安抚小孩那样,小声地说:“哪能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老马是什么人?是有钱有人脉的,我有什么资本在你跟前胡闹,是吧?”
很显然,这番吹捧令马方远很受用,他对着赵千拾吹了口气,发狂大笑,说:“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最清高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的骨头是最软的,哼哼,老话说得好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也不可斗量。快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不愧是老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目的,啧啧,求人办事的时候,要都是你这么好说话的人,我们这种小人物不得省不少力气。”
“有屁就放。”
“也没什么事其实,就是你下次能不能别那么早拉电闸,你知道的,我们晚上经常磨磨蹭蹭的,牙没刷脸没洗呢,黑咕隆咚的一片,摸瞎怎么搞?”
“哼,这么小的事情,值得你跑这么多次?”
“我觉得你说得不太对啊,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不也只有你可以办到吗?小事不再是小事了,而是天大的事情。”
“回吧,我已经明白你的小心思了。”马方远狠狠闷了一口酒,脸色更加红润了,鼻头也红红的,一笑就露出那排发黄的牙齿,看着像小丑似的滑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千拾觉得胃里正在翻江倒海,但她强忍着不适,继续试探地问:“你知道的,萧黎她……”
听到萧黎的名字,马方远眉头紧锁,突然把桌子上的盘子碗全都摔了出去,狂嗥道:“我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又想来打听什么?我没错、没错,错的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她仗着自己年轻漂亮,还有点儿小聪明,从来不拿正眼瞧我。再往前倒几年,我差点也是成了和大老板平起平坐的人,这她不晓得吧,要是晓得了不巴巴往我身上钻?怕是心甘情愿上我的床,任我揉搓。哈哈哈,我就输在了运气不好,运气不好怪得了我吗?啊!”
他好一通咆哮,赵千拾耐着性子,接着说:“冷静点,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现在好了,你赚钱了,还有那么多稳固的人脉,往后什么大老板不都得争着请你吃饭?”
“呵,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地方就是我老早明白了钱的重要性,人是向前进吗?不,得是拼命向钱进!有了钱的是大爷,你懂不懂?”马方远从地上把没弄脏的菜捡起来,若无其事地往嘴巴塞,跟饿死鬼一样。
“赞成,年纪越大越认同这个道理。”
吃了几口菜,嘴巴塞得还在吧唧吧唧回味呢,马方远看到知己了,立刻拍着桌子,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所以说嘛,杜连没什么出息的,你瞧瞧他那副不争不抢的样儿,他不急,我都替他急死了,老好人有个屁用,当今这个社会,哦不,从古至今都是金钱当道的,他不懂,没那个脑子。”
“嘶,钱有用是有用,但古语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要不义之财啊。”坐久了腰疼,赵千拾站起来,挡在了马方远面前。
喝得醉醺醺的马方远冲着外面吆喝:“哎,灯怎么熄了,停电了吗?”
“没熄没熄,是我给挡着了,我这就让开啊。”
“嗝,我说呢。你还是年轻,钱上面写名字了吗?犯法了警察都不一定能抓到,更别说其它的了,到了我口袋里就是我的钱,谁都拿不走。”
地上一片狼藉,油污蹭得到处都是,程舒子端着盆从外面进来,自顾自地忙活起来,时不时埋怨几句:“你看看你,天天这么不讲究,把地弄得这么脏,扫也扫不干净,要用水来洗地才行。”
“话多,你爱干干不爱干滚蛋,好多女的排着队等我呢,你以为你是谁?快滚。”
“你怎么这么说,我对你尽心尽力,你酗酒,我就变着法的给你熬汤药养肝,不然,你早就得病了,还有这好事?”
可能是觉得脸上挂不住了,马方远弹起来,一把薅过程舒子的头发,把她的头按在桌子上,出言威胁她。而面对程舒子的求救,赵千拾当作没看见,跟马方远说了声:“那就拜托你了啊,老马。”
“嗯,你去吧。”马方远渐渐松开手,冷冷地说:“看到了没有?人这种生物,都是喜好见风使舵的,平时装得再怎么正义凛然,也是纸老虎,没用。”
或许是没人欣赏他耍威风了,他嫌没意思,很快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边,赵千拾经过杜连的门口,却被叫住了。“你有什么事找我吗?我一般这个点都在家里看电视。”
“厨房里在打架,你没听见吗?可热闹了,噼里啪啦的。”赵千拾自然地走进去,找了个凳子坐下。
“我耳朵不好,还以为是风吹的声音,我去瞧瞧。”
赵千拾连忙摆摆手,劝阻道:“不用去了,已经停了,现在啊,只有打鼾的声音,估计睡着了。”
“你刚从那边过来?”
“嗯,是的。”
“那你就没拦拦,而是直接走掉了?”
“我这不是怕耽误大事儿嘛,你想啊,万一被欺负得受不了了的某人把心一横,奋起反抗斩杀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某人,我在旁边杵着不是很不合适?”
木门有些年头了,此时正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杜连眼睛盯着电视,笑着说:“不可能的,那位啊,踩死只蚂蚁都怕。”
“窝囊废啊。哎,我很好奇,你跟马方远认识那么久了,他的本性一直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且暴躁的吗?”
“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十几岁辍学出去打工贴补家用,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和折磨,就差拿着只破碗去要饭了,可怜人呐。”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看向赵千拾,问:“你信了?”
“嗯,我信,这种出身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过得痛苦的人都会变本加厉地伤害其他人。”
看到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杜连从抽屉里抽出本相册,淡淡地向她介绍其中的故事。“我是开玩笑的,事实上,他在家里很受宠,不仅如此,因为天生脑子灵活,学校的老师们也很喜欢他,你也看得出来的,他歪心思多,但是绝对不笨。”
“是的,然后呢?”
“我父母和他父母是几十年的同事,在我印象中,那对老夫妻没什么不同的地方,憨厚、淳朴,但他从小就不服管教,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事,碍于我父母的意思,我替他可挨了好多次打。后来,我莫名其妙成了他最铁的兄弟,这也是我们父母所希望的结果,尤其是他的爹妈,自己管不了,反倒把期望寄托到个外人身上。”说这话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往下撇了。
“所以你就忍了他这么多年?”
“嘿,他对我还行,也比较服我,谈不上什么忍不忍的。我们那时候考学难,他高考没考好,我们又都是普通家庭,他就出去打工了,在那之前,我也是。毕竟我从小学习成绩就一般,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不如趁年轻去学门技术。哎呀,日子蹉跎着过呗,期间我们有近十年没有联系。”
这近十年里面,他们各自成家了,马方远都已经火速离婚了,想必听到这个消息,没人会觉得吃惊,因为他确实不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后来,马方远大张旗鼓地说打算开饭店,说来也巧得很,有个认识他们的人,乐颠颠去跟他说杜连在学厨师,然后他们莫名其妙又在一块儿合作了,虽然饭店最终没开下去,这俩‘失而复得’的感情倒是不停地被人津津乐道。
“好晚了啊,我要回去了,再见。”赵千拾看了看窗外,起身告辞了。
“慢走,楼梯间有些散落的碎石子,小心点,千万别摔跟头了。”杜连收起相册,热情地叮嘱道。
“我知道的。”
回过神来以后,耳朵里面像挤满了喧闹的人,叽叽喳喳的,赵千拾把抱枕放在脸上,企图获得片刻的宁静,忽然,抱枕飞起来了,上面悬着的是一张清秀美好的面庞,微笑着看着她。
“千拾,你不来学学吗?徐薇会把鲜花做成干花标本,这样一来,花瓶里的花就永远不会枯萎了。”曲文雅兴奋地说。
赵千拾摇摇头,看着窗外的大树伸进窗户的生机盎然的叶条子,回答说:“这跟把已经死去的人做成干尸还要供人瞻仰有什么不同?抱歉,我欣赏不了。”
“才不是呢,人们都说花开不长,我们这样一加工,它们就会永远这么美丽了。”曲文言把曲文雅拉过去,冲赵千拾比了个鬼脸。
“好吧,那我等着看你们的杰作。”
“瞧好吧你,别到时候闪到你的眼睛,我们可概不负责啊。”
看着她们在认真做干花,手指头被染得五颜六色的,赵千拾翘起二郎腿,眉开眼笑地说:“你们知不知道这里以前叫什么名字?”
“什么?”
“春天公寓,最开始本来叫春花公寓的,但他们嫌土气,改成了春天公寓。”
“这名字和外面那一路鲜花还挺搭的,春意盎然,怎么,你是被名字好听忽悠过来的?”
“呃,那倒不是。”
这时候,蹲在一旁专心致志低着头摆弄手中的花瓣的徐薇,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她抬起头,喃喃道:“要是真能把人做成干尸就好了,可是,我完全不会。”
本来好好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发呆呢,听到这种可怕的话,周物不可置信地搓搓耳朵,说:“是我耳朵听错了吗?你还真有意思,居然想,想把人……算了,我说不出口,太恐怖了点。”
“我说说而已,你不也经常叫嚣着要打死马方远吗?难道要报警把你抓起来啊。”
“那也是,说什么和做什么原本就是两回事。等等,你听到没有?怎么感觉有人在大喊大叫。”
“没有。”
“没有吗?不对,糟了,可能是出事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瞬间,楼上的和这层楼的人都在往下奔跑,叫喊声此起彼伏,而徐薇却不为所动,她淡定地站起来,盯着门口一晃而过的人们,内心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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