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有个受伤的人躺在楼道里,被人用被子盖着,被子还是周物晚上盖的那床,他心情复杂地蹲下去查看男人的伤情,正准备上手摸,谁知道伤员自己慢慢醒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叫骂道:“怎么这么臭?是谁家小孩在楼梯上拉屎了吗?”
原来是被臭醒的,周物尴尬地退到一旁站着,拼命使眼色让身上比较干净的赵千拾去探探情况。
看这人迷迷瞪瞪的眼神,估计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赵千拾现在心急火燎的,但还是沉下气,小声地问:“喂,请问你是这间屋子的房主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家是开小药房的,早上有个男的打电话给我说他需要纱布和治烫伤的药膏,说给我跑腿费,我才过来的。”
这间房子的男人除了周物外,就只有郑声了,赵千拾突然想起了什么,焦急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他是几点钟跟你打电话要你送东西的?”
“九点半吧,我那会儿刚起床,他说他还有点儿事,等事情办完了给我发消息,快十一点的时候叫我过来的,啧啧,看着伤得挺重啊,我怕耽误事,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哪里知道会这么倒霉催的。”
明明他的手是十一点左右才烫伤的,却早早叫人送膏药和纱布,他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也就是说,叫人去买药实际上是想把人给支走,只留下曲文雅和曲文言。
他究竟想把那两个女孩带到哪儿去?
忙活儿了两个多钟头,腿都跑细了,不仅把伤员安顿好了,周物还终于借到了辆三轮车,马路上的灰很大,一骑过去仿佛就扬起了小型的沙尘暴,两个人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去追车。
“呸呸,好多沙子,你不是说车子是别人的吗?怎么你还装了导航,可以在手机上查到它的行踪。”赵千拾是在明知故问。
原本打算看不到的,但耐不住旁边这位一直狂轰滥炸,周物舔舔干裂的嘴唇,回道:“是,我撒谎了,车子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的。”
“那你发什么神经,要专门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住,再怎么样,那间平房也没有你自己家舒服吧。”
这个说来话长,周物叫赵千拾给他从包里拿水喝,他嘴唇都干得起皮了,赵千拾怕他分心,把吸管直接递到他嘴唇下面,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才终于把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哎呀呀,周物可能也不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他爷爷奶奶在村里开了家小卖部,叔叔是村里开养殖场的,他的父母原来也是开小餐馆的,就像别人调侃的那样,说他们“一家都是聪明人”,因为很多人觉得只有聪明人才能做生意。
这听上去已经是及其幸福美满的人生了吧,但天不遂人愿,他父母十几年前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双双殒命,母亲肚子里还有个四个月的胎儿。从那以后,爷爷奶奶就特别希望他能留在镇上,打理打理小卖部就好,不要东跑西跑,危险!我的孙儿呐,外头处处都是危险!
自他记事开始,爷爷奶奶就总给他洗脑,叫他不要出去,可是他天生反骨,越是被念叨,越是想去很远的地方,越是被限制,他就越是向往自由。他恨不得去遍全世界每一个喜欢的地方,等科技发达了,再去月球,去火星……毕业之后,他孤身来到了这座城市,找了份看得过去的工作做着,或许是妥协了,爷爷奶奶把父母曾经买的房子的钥匙给了他。
“你爹妈当年是想把你带到城里读书的,在那儿也买了房,没怎么装修,刚把基础搞好,人就没了。我们这些年去过几次,想着你应该不会去住,但又舍不得卖,只好随它空着。”
他花了一大半的积蓄把房子按自己的喜好装修好,又从爷爷奶奶那得到了父母留下的一点遗产,他用这笔钱出去旅游了几趟,一分钱都没剩下来。
即便是住到新家了,他仍然会经常收到爷爷奶奶的电话,催促他回家去,终于有一次,他咬牙切齿地冲着电话那头吼道:“你们那个小卖部生意越来越差了,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你们要是大老板,有家族企业等我回去继承,我不用你们打电话天天催,我立刻马上飞回去!”
“小物,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怕你出什么事情。”
“老太婆,别跟这小子啰嗦了,他出息了,敢对着爷爷奶奶大喊大叫,被迷了眼,变成只白眼狼了。”爷爷气得破口大骂。
“你快闭嘴……”
情绪上头了的周物也没示弱,继续大声地说:“整天说外面危险危险,难道村子就多么安全了吗?你们不是信佛祖吗?要我说,人该死的时候喝口水都能呛死,关在哪里什么事。”
这么激烈地争吵过几次,爷爷奶奶的心伤透了,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渐渐地,他们也开始不再干涉他的抉择,或许是想开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人老了管不了那么些个有的没的,倒不如拿着孩子孝敬的钱在周边逛逛散散心。
至于后来周物为什么会到小平房去住并认识赵千拾,确实说不出理由来。他向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时而想常年住在热闹的地方,时而想远离人群,没有个固定的念想。况且,那间屋子并没是别人想的那样脏乱差,恰恰相反,房东老太太不仅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他不是个擅长养花草的人,看到这种场面就羡慕,再加上那段时间心情有些郁闷,他就搬过去了。
“啊,你的问题,我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就是想去就去了,你不觉得那片花海很美吗?像画出来的一样。”周物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
知道气氛不太对了,赵千拾点点头,笑着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啊,理由挺简单纯粹的。”
“那你呢?”
“我?我是因为房租便宜,再加上交通比较方便,这样一来,我有什么理由不住呢?”
说话间,两人的嗓子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郑声把车开到了平时没什么人去山林停下了,本来还想聊聊天缓解心情,当前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感觉到汗如雨下。
“哎,你怎么把这些东西带来了,不是说了这玩意儿没用,是马方远搞来骗人的吗?”周物猛地看到三轮车的车斗上放着一个箱子,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之前曲文雅买的狗屁高科技脑电波头盔。
“要你提醒,我知道它们对抵御记忆病毫无作用,但可以用来防止脑震荡啊,这次去的深山老林,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事情,保护好头部不是常识吗?”
“行,这点我没想到,得跟你道歉。我掂量过头盔,用起来应该还不错,不是一碰就稀烂的货色。”
这个原因占大头,另一方面嘛,赵千拾是希望曲文雅心里好受些,不要鄙视自己的冲动,毕竟她买的可不是废物,而是能派上大用场的宝贝。
他们俩开着三轮车一路狂奔,吃了不少土,走到小道上时,坐在“副驾”上的赵千拾更是好几次差点被颠下去,屁股也痛得不停抽筋了。
“该死的臭骗子、小偷和强盗!”
而开着小轿车的那位倒是悠闲自在得很,完全没有受到被车主诅咒的影响,他打量了一番,最后选定了块比较好走的空地停住车,一言不发,看着背影都感觉此人很阴沉毒辣。
曲文雅觉得面前这个人很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强忍着恐惧,笑着问:“郑声,你到底想干什么?天快黑了,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是想让我们喂狼吗?”
“你又杞人忧天了,天还早着呢,外面现在多吓人,我们偷偷躲在这里玩会儿不行吗?都下来吧。”郑声打开车门,体贴地伸出手,默默等待着两个女孩儿的回应。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甚至跟家人差不多……”
“别废话,下来!”
他眼睛瞪得很大,声音也变得不耐烦了,为了不激怒他,曲文雅拉着妹妹的手,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安抚地说:“你别激动,我们这就下来。”
“好,你们下来吧,跟着我走,小心脚下,这边有很多断裂的树枝,很锋利的。”
顺从地跟着他走了一会儿,路越来越难走,曲文雅小心翼翼地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一直没好意思,就是郑叔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
“呵,没有。”
“我听说这种疾病是有可能遗传的,你应当学会克制下自己,不要冲动。”
听到“这种疾病”四个字,郑声情绪更加激动了,他死死捏住曲文雅的肩膀,大喊道:“我没有病,我不是精神病,我是社会精英,我会赚到很多钱的。”
“你冷静点,我只是比较好奇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啊,难道你想害我和文言?我不敢相信。”
地上的断树枝很多,随便一踩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很多飞来飞去的虫子,把曲文言彻底吓得不敢动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暂时隐藏住了,只好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慢慢地往前挪动脚步,因为太用力,手指的关节处都开始发白了。
之后,郑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膝盖被石头划破他也顾不上了。“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永远都是!可错就错在你们俩知道的太多了,我没有其它办法了,原谅我。”
“我们知道什么了?或许中间是有什么误会?”
“不可能有误会,是我亲口告诉你的。”
“哦,你是说那件事情,但我们不是早就说开了吗?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时间回到那天下午。
午后比较安静,赵千拾和曲文言在房间午睡,周物关着门在房间鼓捣从柜子里找出来的积木,这是他们的解压方式。而曲文雅坐到郑声的旁边,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那个,郑声,你可以跟我出去一趟吗?”
“当然,阳台的空气很好,我也正想出去坐坐。”郑声放下不知道买来多久了的杂志,兴奋地回应她。
两人面对面坐在小圆桌配套的靠椅上,没沉住气的郑声笑着说:“有什么事情,你说吧,我们之间还需要吞吞吐吐的吗?你太把我当外人了。”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家出事的邻居是谁了,我有个初中同学正好住在附近,她告诉我的。”
“你是什么意思?”
楼下的狗又叫了几声,但很快就停了,曲文雅站到窗户前面,呆呆地探出点脑袋往下看,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没什么意思,我是觉得我和这个初中同学关系一般,毕业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她总不至于特意编造瞎话来框我,我百分百相信她。”
“没错,死的不是我的邻居,而是我爸,他凄惨地死在了卫生间里,等我和我妈发现,已经没救了。你知道的,我妈更年期症状很严重,她看到那种可怕的场景,当场大吵大闹,甚至还发狂地阻挠工作人员做事,所以她就被当作病毒携带者关了起来。紧接着,那些人说要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去,趁着他们不注意,我偷偷跑掉了。”郑声抱着头,痛苦地回忆起了那天的惨痛经历。
“就这么让你跑了,他们不派人抓你回去吗?”
看她做出副呆萌的表情,郑声没忍住弹了弹她的鼻尖,无奈地说:“傻不傻啊你,对那些人而言,我不管是死在外面了还是把病传染给外面的人,都不是他们的错,只要里面是安全的,这口锅就扣不到他们头上,那个狗屁安置所好不容易打造出来名誉也不会受到损害。”
沉默了很久。
忽然,外面又传来了几只乌鸦的叫唤声,好像就在头顶上,但任凭曲文雅怎么找都找不到。郑声一拍大腿,语无伦次地说:“你别怕,我爸绝对不是因为记忆病发作死的,我可以拿性命向你保证。”
“你言重了,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难道一向聪明博学的郑声同学即将涉足医学领域了?”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曲文雅打趣道。
但是,这个时候实在是难以平复心情,尤其是对郑声来说,他笑不出来,只是干巴巴地舔舔嘴唇,无助地看向外头的天空。“不是这个原因,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答应我好吗?”
直视着那双恳切的眼睛,实在令人动容,曲文雅温柔地回道:“我会的,我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的人,你了解我的。”
“好,我信你。你还记得我们家搬走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早上我和文言去上学,下午就被通知回家去,我们回家以后,妈妈说某种怪异的 疾病传到我们家那条街了,然后我们一直不敢出门和外人接触,大概这么安稳过了三天,警报声就响了,听说是记忆病大规模爆发的提醒。大概就是这些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整理好思绪,郑声点点头又摇摇头,用及其怪异的声音问她:“没别的了吗?”
“应该没有了吧,怎么了?”
“唉,那条街上第一个发病的人叫王琢,不是死于这种怪病,而是被我爸杀的。”说到最后面那句话时,他刻意压低了音量,以确保不被其他人听见。
刚说完,客厅里传来“啪嗒”一声,糟糕,有人在偷听,郑声阴沉着脸缓缓靠近阳台的推拉门,顿时,门左右两边的三个人同时都屏住了呼吸,曲文雅此时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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