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该回去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破晓了,一道金光撒向了大地,翠绿的大树和青灰的岩石都被笼罩在晨曦下,再没了昨夜的惊悚怪异之感,只剩沉静与安宁。

赵千拾伸伸懒腰,漫不经心地提醒其他人:“天亮了,该回去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似乎是“再见了,各位。”

一路上,没人再叽叽喳喳地说话,在这种鸦雀无声的车厢里看着三三两两上山来的游客,当看到这么多人的那一刻,他们才对“生活恢复正常了”有了实感,不由地热泪盈眶起来。

进了熟悉的街道,再到自家的小区,下车,两姐妹一步三回头,最后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开始发疯似的狂奔回家,电梯太慢了就走楼梯。

“啪”,用力推开门,妈妈就坐在沙发上,她们扑到妈妈怀里,却忽然发现妈妈的腿伤了,只能坐在轮椅上。曲文言不能接受,她大哭,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被撞了下,我运气很好,遇到了厉害的医生,没死,这不影响我平时的生活,真的。”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姥姥姥爷怎么样了?”曲文雅强忍着巨大的悲伤,咧着嘴问。

看着两个女儿都好好的,曲襄茹合起手掌朝天上拜了拜,破涕为笑道:“放心吧,都好着呢,你舅舅已经从外地赶回来了,下次咱们一家人要好好聚聚才行。”

突然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曲文言紧紧抱住妈妈,含含糊糊地说些听不懂的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曲文雅逗她:“啧,鼻涕别弄妈妈衣服上了,脏得很。”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随便造,衣服而已,衣柜里多……”还没等曲襄茹把话说完,就被打断了。

“妈,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哭得像只小花猫的曲文言赶紧坐起来,不好意思地说:“还有我。”

“都过去了,是我当时考虑不周,怎么能怪你们呢?只要我每天能听到你们的声音,知道你们人没事就安心了。”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平静?好像只是像往常那样下课回家而已。曲文雅回到房间,摆弄着好多天没见的玩偶,心神不宁地叹着气,不一会儿,曲文言趁着妈妈去厨房的工夫,也悄悄溜进了姐姐的房间,要知道,这搁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两人都三令五申不允许对方进自己房间,说这关乎个人的隐私问题。

一进门,曲文雅扭过头来,看到来人,也不说话,倒是曲文言眼尖得很,她指着床上零星几个珠子,诧异地问:“哎,你的项链怎么断掉了,昨天中午不是还好好戴在你脖子上的吗?”

“和那人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扯断了,它算是我的救命链子了,要不是它突然断裂让坏人分了神,我还不一定能如此顺利救下你。”

晚上,一向和她们家交好的程阿姨提了礼品来,她愁眉不展,看到曲襄茹的腿就要哭,絮絮叨叨道:“唉,真是背时,如果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会没事的,偏偏恰好赶在了那时候。”

“哎哎哎,别哭哭啼啼的了,多大人了都,不敌小孩子,再说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啊?能活下来看到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曲襄茹递张纸过去,笑着说。

这顿饭吃得很香,心里却也忍不住苦涩,忽然,曲文雅眼睛酸得不行,她找了个借口关上房门,本想好好大哭一场,但也只是呆坐在地板上。

之后的几天,行动不便的曲襄茹买来了很多工具,整天在窗下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正在拖地呢,拖着拖着,曲文言就被引到这儿来了,站着不肯走。“妈,你在干嘛?”

谁知永远干练坚强的妈妈竟露出了娇羞的微笑,支支吾吾地说:“忘记跟你们说了,我年轻时候是想当服装设计师的,但我那会儿哪有你们这条件?现在你们慢慢大了,店里请了人,也不需要我每天盯着,我也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服装设计师?真酷的想法,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还要不要纸,我这就去储物间帮你拿。”

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曲文雅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嘴甜没有用,某人把那看不过眼的成绩抓抓紧才好,不然我怎么放得下心?我五十多的人了,等你们毕业以后能自立自强了,我才真正的有好命过。”

没有跟以往一样不耐烦地捂住耳朵,曲文言轻轻趴在妈妈的腿上,任由眼泪往外涌,认真地说:“我会听话,绝不让你操心的,相信我。”

“我的天老爷,终于肯好好学习了?”

“不一定。”

“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毛病!给我再拿几张纸来。不是我吹,市面上那些丑衣服,好多我都没眼看,完全抵不上我的眼光。”

时间平平稳稳过了半个月,她们的学校发来了开学通知,曲文言躺在地毯上,优哉游哉的。“看来真的没有世界末日,关押咱们的监狱又要开门喽。”

她对上学没有任何喜悦,对见到好友却是早就期盼着了,大早上起来,她和往常一样穿衣洗漱,匆匆下楼去。在大路上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就拼命挥舞双臂高呼:“沈玉晗!”

显然,沈玉晗也很兴奋,她像企鹅似的努力扭了过来,两个人叽叽喳喳的仿佛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文雅姐,难得你愿意跟她一起上学。”

“等等,什么叫愿意跟我啊,是我之前乐意搭理她好吗?”曲文言噘着嘴,不高兴地回道。

沈扯扯书包带子,凑到好友耳边说:“我还一直以为是文雅姐这样的优等生嫌你幼稚,不肯跟你一路走呢。”

这两个人脾气秉性真的很像,可能也因此而能玩到一块儿吧,曲文雅摇摇头,笑着说:“好久不见啊,玉晗,你前段时间过得还好吗?”话刚脱口,她就后悔了,万一……她这不是往人家的伤口处撒盐吗?

好在并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情,沈玉晗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我们一家人第二天天不亮就匆匆回了乡下老家,才回来,亲戚家的兄弟姐妹们大多都在,玩儿得还算开心。”然后她又转向曲文言,委屈巴巴地说:“只不过我老家实在算得上是穷乡僻壤,网几乎没有,我好多次想找你打游戏,都无奈放弃,电话也很难打出去,过得跟原始人一样无聊。”

“那也好。”

“对了,我听说常年霸占各种第一宝座的郑学长全家移民国外了,他也要将去国外上学,那岂不是从今往后,文雅姐你就是……”

曲文雅情绪有点失控,她抓住沈玉晗的手,紧张地问:“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哦,我忘了,你们俩关系好,不好意思,我说话不太过脑子,但真没别的意思。”

“抱歉,我过激了。”

经过一座桥的时候,有人闹跳河,走近一看,她身上还贴着“我是杀人犯”的字样,原本她们不想逗留,哪知喜好看热闹的沈玉晗拉住她们,劝阻道:“还早呢,这么早去学校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看看,哦不对,是关心下别人,多可怜啊。”

也许是被她说动了,也许是自己本就有此意,最终三个人合力不顾人多拼命往前挤,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曲文言喊了声:“怎么是她?”但很快被姐姐的眼神吓住了,没敢再说话。

离得近的沈玉晗耳朵也好使,她好奇地问:“你认识她啊?她是谁?”

“认错人了。”

“哦,我是说嘛,你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人。”

是徐薇,她心情坦荡地坐在小桥的边缘,直直地望着远方,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往下跳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底下的小河不深,水流也并不湍急,就算是掉下去也没多大事,况且,她们知道徐薇水性很好,不是旱鸭子,所以此刻心底里的好奇比担忧更甚。

越来越多的人凑了上来,不少人举着镜头拍,吵吵嚷嚷的,沈玉晗神秘兮兮地捂着嘴说:“我猜她是在做行为艺术,这种事情在年轻人里挺流行的,说不定哪天就小火了一把。”

“可能是遇到难以化解的事情了,想用这种方式赎罪吧。”曲文言看了看徐薇的方向,深沉地说。

“怎么可能啊,哪有那种事,你想太多了,这个以流量为王的时代,人们为了逐利都是不顾脸皮的,这个道理还是我爸告诉我的呢。”

趁着他们低头聊天的工夫,听到一声响,人群开始沸腾了,旁边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外走。

“现在的人心理有问题的多,不奇怪。”

“这么年轻的人,做什么不好,没皮没脸地闹跳河。”

……

“哎,文雅姐去哪儿了?一转眼人就没了。”沈玉晗整理下歪掉的眼镜,紧紧扯着曲文言的手臂,着急地喊。

“她看到同学先走了,我们也赶紧走吧,迟到可就糟了。”

由于人有点多,曲文言几乎在拖着沈玉晗走,一路上听着沈玉晗絮絮叨叨,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以前说话你来我往的时候没注意到,原来这边上真是个话痨。

学校门口的早餐店关门了,常去的小超市倒闭了,和蔼的老师也换了几个,执勤的保安更是面生得很,但站在大门口往上看、往下看、往左看、往右看,似乎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变化。

“哎呀,都关门大吉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吃早餐啊?”

“不知道。”

捱过了漫长的前两节枯燥的教育课,曲文言来找姐姐,两人在走廊聊天,边聊着边看着手表的时间。

“你刚刚去哪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人群里有我们认识的人,有道目光在盯着我,可我左看右看都没找到人。”

“所以,你是说他们也在现场?”

“嗯。”

“那你怎么不叫上我去打个招呼,他们人呢?”

沉默。

这时候,再迟钝的人都该知道隐藏在心里的话了,也是,当下要想联系个大活人绝对不是难事,主要是看到底想不想主动去联系,知分寸的人不好太没边界感。

看看时间,还有七分钟就要上课了,从这儿跑回教室还要至少两分钟的时间,曲文雅笑着说:“我把项链还给徐薇了,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挺贵重的。”

“你见到她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把我知道的时候都跟她说了。”

“那她呢,她怎么回答的?”

“她低着头,笑而不语,然后缓缓开口说‘同样的事,短短几十分钟,我已经听三遍了’。”曲文雅为了逗妹妹开心,故意学着徐薇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转述,还模仿着她的样子。

“果然是他们……”

周六下午提前放学,他们一起回了家,期间曲文雅关切地问:“你今天怎么不等沈玉晗了?”

“不知道。”

推开家门,姥姥姥爷和舅舅也在,曲文言热泪盈眶,立刻扑到姥姥怀里不停地撒娇,引起哄堂大笑。吃过饭,洗了碗,各自洗漱歇息,曲文雅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有人敲门,她一听就知道是谁。

“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能不能……”

“进来吧。”

两人正望着天花板发呆,门又响了,她们吓得一激灵,赶紧坐直起来,曲文雅把门打开,看到的是妈妈亲和的笑脸。“这是母女连心吗?我总觉得你们回来以后怪怪的,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些天你们去哪儿了?”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春天公寓里,那里开了很多美丽的花,我们过得非常快乐,就像它的名字那样。”

看她失落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吃不到糖哭鼻子,曲襄茹刮刮她的鼻子,逗她:“这么看来,你们是舍不得那么美好的地方才闷闷不乐的咯。”

“哪有啊,桃花源也只能进一次,再去就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了,对我们而言,能回来看到你们大家,已经很满足了。”

“嗯,早点休息,里面那位听到了没有,别吵着你姐,她快考试了。”

本来以为闷着头就不会被发现的,听到叮嘱,曲文言探出头来,小声地回应道:“好,马上闭眼睛。”

等周遭都安静了下来,曲文言莫名又想起了赵千拾和周物,她问:“你说,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应该都自由了。”

你们日日夜夜匍匐乞求的自由已经得到,可怜的孩子们,快睡吧、睡吧,去睡梦中与已逝去的人叙叙旧,醒来以后快快奔向崭新的人生吧,所有爱着你们的人依然会默默守护着,妖魔鬼怪再也不敢靠近了。

早上醒来,还没睡醒呢,曲文言闭着眼睛,嘟嘟囔囔道:“你晚上是不是说梦话啊,我总感觉有人嘀嘀咕咕的,没睡好。”

“瞎说,我还腰酸背痛呢,你睡觉不老实,老爱乱动。”

刚走出房门,看她们萎靡不振的样子,曲襄茹摇摇头,指着桌子说:“喏,我早上打扫卫生,在信箱翻到的,前几天到的。怪事了,这个年代还有人写信交流啊,没见过。”

“谁寄的?”

“哎哟,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收件人是你们俩。”

紧接着,两个人捧着信封如获至宝似的大喊大叫,着急忙慌地跑回了房间,“啪”,把门反锁了,舅舅端着水杯,乐呵呵地说:“这两丫头今儿吃错药了?文雅怎么也陪着妹妹疯。”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信是从桃花源寄来的,随便她们折腾吧。”

一抬头,窗外的花开得正好,香气扑鼻,可惜被风刮落了满地的花瓣,几只小鸟在草坪上啄来啄去,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俨然像一副迷人的画作。突然飞进来只燕子,曲襄茹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来,慢慢把疲乏的身体挪到窗前,望着渐渐远去的燕子,心里想,不知道那个春天公寓是不是也有这么美,随后,从房间里传出几声兴奋的尖叫,她垂下头微微一笑,或许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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