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飞机越过日惹的几座山脉，直达雅加达。苏妮很是害怕高空。陈明光让她想象，这是在她熟悉的海洋。她最终放松下来。远处有一群不知名的鸟上下翻飞，在云朵间穿行。海里是没有云的，但是有大片的鱼群风暴。
阿莲还是失踪状态，但是陈明光答应帮她写封信，但凡有朝一日阿莲出现，他便会将信呈现给她。
雅加达的两天，苏妮有些坐立不安。她有生之年住进了酒店，这里的一切十分智能。她看着送餐机器人有礼貌地鞠躬、问候，想象不出出于何种理由，会有人认为它会背离人类。在机器人离开前，她摸摸她的头，并把苹果分给她。
每日早饭，陈明光便会和几位老人家一起聊天。只有苏妮听不见。她微笑地看着陈明光在阳光下的侧脸。
在离开雅加达前往澳洲柏斯的前夜，她问陈明光，“你听说过马可波罗吗？还有海底两万里。”
“那是儿童文学的读物。”
“我女儿小时候也读过。”
“真的吗？那她应该是非常博学了。”
“我的第三任丈夫喜欢送给她各种书籍。她很喜欢读书。那些微小的字体像是小蝌蚪一样在我眼前游来游去。那些美丽的插画很是深入人心。在很小的时候，阿莲会耐心地念故事给我听。我也会念给她，只是某天起，她不再喜欢我的那些故事了。”
“孩子总会长大。”
“那些故事来自我的母亲。我总是回味着，偶尔也想着是不是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这些人，都真的存在。我可以问问他们故事的走向，问问他们故事的后续。”
陈明光沉思片刻，“这是很好的提议。我会上报，在银发智库里，或许我们不应只把故事放在无限图书馆里。而是让它们活过来。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神话，比如东海龙宫。”
苏妮幻想着银发智库的世界。之后的半程，陈明光在智能笔记本山涂涂写写，构思着龙王的海底宫殿，嘴里念念有词，“不仅有实景...还有梦境...”
直升飞机落在柏斯公园中央。那里戒备森严。之后苏妮将会进行长达一个月的认知康复训练，在这个期间，她会间歇性进入智库，测试自己对数字世界的适应能力。
陈明光建议延长测试周期，因为苏妮以及另外二位老人完全没有参与到人类的数字化进程中。
苏妮被关入一架巨大的训练仓。她的面前是四处飘荡的色块。她需要在众多的色块中找出彼此匹配的色块，就像消消乐。
她昼夜不分地训练着，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在这期间，她感受到海洋赋予她的自信又回来了。银发智库的工作人员为她鼓掌欢呼。
第二天，她被通知，可以正式测试账号。在此之前，她无比紧张。过往一年的所有幻想如今成为现实。这就是人类知识的终极智库、人类维持智能和谐的终极法宝。阿莲一定会非常吃惊，脸上笑个不停，嘴巴还很硬，“老妈，我以为你只会捕鱼。”
她躺在手术室，大脑被各种电极联动着。她闭上双眼，总也无法清空思想：是不是阿莲没有被选中？那这帮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如果他们喜欢我的那些故事--就如明光所说--我就举荐阿莲。我会说，她是这方面顶尖的人才...
等再次睁开双眼，苏妮感受到一股电流在脑海中四窜。她开始在虚无的空间中游泳、奔跑、弹跳。这里有坚硬的墙壁，还有无穷无尽的水流。她尽情翻滚着。忽然周遭的一切似乎慢下来，而她也缓缓地落在地面。
陈明光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我帮你调慢了时间。这样你不会那么不适应。走慢点，不然会头晕。”
林春妮停下来，呼吸还是急促。
另一个声音响起，“请您穿过这道瀑布。”
她呆愣在空间的该坐标。自五岁耳膜穿孔后，这是她第一次再次清晰地听见声音。同时，她的视力无比清晰。脚步轻盈，关节疼痛也不复存在。她可以感受到健康的肌肉依附在一个强壮的骨架上。她走到瀑布前，感受到水汽迎面而来。她伸出手，巨大的瀑布压力让她赶紧把手缩回来。
天空中飘来一道指令，“请您穿过这道瀑布。”
她听到陈明光的声音，“林老师，找到瀑布中央，那没有力道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下是湿滑的圆石，和悬崖万丈。她艰难地移动着，无处可扶。终于，她感受到瀑布的某个部位没有清晰的水声、也没有水汽蒸腾。她伸出手，探入一片虚无。她一猫腰，从那个地方钻过去，毫发无伤。
她听到天空中响起掌声阵阵。
“太好了，林老师。”，陈明光的声音让她有了些自信。
“想象一下，那个瀑布缺失的部分，应该是怎样的。”
她屏住呼吸。
“想象它的温度、湿气、水汽、力度...”
她迟迟不肯动，听到外界传来一声抱怨。有人提到，她总是笨手笨脚。陈明光也压低声音呵斥回去。她有些慌张，一双手放在她肩膀，很是温暖，“你从小和水接触，睡在大海中央。你最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水了。”
苏妮放松下来，水，一块柔软易碎的布，闻起来有点腥，尝起来，是舌尖的精灵，听起来像是两棵树在打架，浪来时候像是水里的妖怪争先恐后地上岸...她的大脑信号被捕捉、解析，从而触发了虚拟世界的增补。
那块被漏掉的瀑布布景逐渐有了真实的声音。她探出手去，被瀑布应有的冲击力被打了回来。
她隐约听到天空中再次响起掌声雷动。她隐隐有些激动，似乎又回到十七岁那年。她是家族最优秀的海女，身材曲线就像一条真正的鱼、阳光给了她褐色肌肤，皱纹离她还很远。她在水下遇到她的第一任丈夫。他看着那么健美灵动，让她难以忘怀。而此刻，她的心也重新开始激动。她想在这瀑布森林驻扎下来，去看看河流的尽头，去远处的山上踏青。
再一眨眼，手术室的灯光让她睁不开眼。关节痛又回来了，声音消失无踪，唯有砰砰直跳的心脏、还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年轻回忆告诉她方才的一切如此真实。窗外，天已经黑透了。而进入银发智库前，天还大亮。她感到头晕，不知真是陈明光所说那样，因为时间流速交错，还是再次看到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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