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西提的到来

如果不是西提的到来,苏妮会彻底忘记地面生活。那一天,当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第七百八十六任主角向大家朗诵着诗歌、并推荐大家为自己地面上的政坛生涯投上宝贵一票时,一个三角体的账号渐渐靠近她,“我的老朋友。”

苏妮吓了一跳,但她很快被一股巨大的喜悦笼罩,“是你吗?”

“我找了你好久啊。”

在银发智库,一个正方体和三角体仅仅地贴在一起。

西提介绍起自己的到来。很不幸,在两年前,她被鲨鱼攻击,整个背部伤痕累累,手部神经彻底坏死,日夜被疼痛折磨,早已不能捕鱼,被人们轮番照顾,“好多好多年前,我们的白发没有那么多。我向你抱怨自己受够了这种忙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个不停。如果能够好好地休息下来,过上被人照顾的生活多好,哪怕做个残疾人都可以。这下灵验了。”

西提哈哈大笑,没有一点悲伤,“现在起,一切如此轻快。”

“你儿子还好吗?”

“他啊,忙个不停。我病了后,他便来照顾我。我的晕陆症总是好不了,于是他也来到船屋。久而久之,他重新开始捕鱼,现在还在做渔民。曾经,他想做画家的,都是我的错。但是他送了艾哈迈德去到镇上读书。艾哈迈德倒是很喜欢绘画,只是身份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于是被学校送回船屋,不过这孩子渐渐地也不怎么画画了,倒是很喜欢捕鱼……”

苏妮点点头,“那句老话怎么说?海女的孩子,还是海女。”

“我是最后一批了。我们的船屋已经被改造成海上民宿,杰克风暴已经成了一个潜水景点。”

之后的日子,她更长久地和西提呆在银发智库的世界。这里愈加完善,有了许多不错的休闲设施,大海边也有了一些休闲酒吧。装潢精致优雅,倒是少了一丝热闹,而且十点之后禁止大声喧哗。银发智库的建造者像是个大家长一样,用条条框框将这里规划得井井有条。

苏妮忽然想起来,自己最初来到这里,是为了将海女的故事、和母亲流传下的传说也一一带入智库。可如今,她已然忙忙碌碌十二年,自己也是一百一十二岁的高龄了。海底的生活让她的骨骼愈加松散,每次醒来,四肢肌肉都更加虚弱。陈明光已然四十余岁,迈入青年步伐。他总劝她多多运动,可她却没了力气。

好在,银发智库基金为每一位老人的在银行做了一笔风险储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难以再调动,这笔钱可以让他们享受很好的护理,并且负担深海救护车的费用,不至于命丧深海。当然,她觉得命丧深海是海女最好的终点,这笔钱她要留给阿莲,不管女儿是否活着。

日复一日地用意志调动各类元素、尝试用学会的社会规则让智库合理,已经消耗苏妮的全部精力。而那些有关海女的故事和传说,逐渐也在记忆中消散。

或许西提可以替她讲。西提还不到一百岁,还有很多的未来。但自从账号升级系统被一名曾经在职业规划领域的创业者引入银发智库后,从“系统缝补者”的一级工作,升级到“系统设计者”的八级工作,需要至少六万个平行宇宙场景的修补。如果西提可以活过一百五十岁,似乎可以将最后一份海女的故事在银发智库搭建,未来也可以给女儿一份回忆...

随西提进入银发智库的共有一万两千名平民。他们愈加年轻化,最年轻的可能只有六十五岁,还不到退休年龄,也无所谓是否在任何领域承担过要职。甚至有一些四五十岁的人也报名参加,他们对海底的工作抱有许多浪漫幻想。但介于五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目前只占人类总体社会的百分之十了,他们被禁止参与任何智库相关的建设活动。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在人工智能年代成长的孩子,无法理解智库的搭建逻辑。几十年前的思维方式,于他们而言是荒谬的。

大量“系统缝补者”的涌入导致管理变得愈加困难。作为中级管理者的陈明光感到力不从心。长期的海底生活让他的身体并不十分健康,但他每日总是兴致勃勃。

近期,他接到通知,对于新加入者的管理要更加有条理和规范,“随着银发智库的发展,我们想要提高修建效率。首先,聚焦在更加核心的世界样本。小概率事件尽可能减少。其次,人员分派需高度参考个人资质,比如学历,工作经验,以及相关证书,做到术业有专攻...”,然而,这些安排很快让一些人开始反抗。他们不希望自己后半生是前半生的重复。

陈明光几番申请,能让自己辖区的工作人员自主选择工作领域。最终,主角岛经过三年的审批,最终同意了。人们会被随机安排世界样本。在这过程中,每个人都可接触不同世界。

逍遥海滩成了人们的聚集地。每当下班,这里排满了各类正方体和三角体,他们交换信息,近期也有一些谣言,“据说,银发智库是个阴谋。他们想要把我们这种平民英雄从人类历史上彻底抹除,那些在真实世界的掌权者,想要在未来的数字世界称王称霸。”

谣言的起源来自一个叫做“花童”的账号。没有许多人见过它,但是见过它的人对它有同样的描述。它...没有形状。是一个活跃的光点。有人会被吓到,几次举报后,没人抓得住她,便让她去了。

后期,人们在修补过程中偶尔出现危机状况,比如,被海底渔网缠住,或者即将消失在熊熊火焰,花童总能忽然出现搭把手。它似乎可以在平行世界样本四处串门。

因为花童的行踪难以琢磨,人们逐渐开始相信她就是守护神。也有人认为花童不过是个系统问题。但苏妮相信她是真的。一次,她在造船试验现场的世界样本修复一艘巨轮时,被绞入引擎,眼见自己的各个躯块被搅成烂泥,昏厥之际,那个光点出现了。再醒来,她已回到现实,毫发无伤。她想,花童是真的。后期,更多的人在事故中被花童救出。人们不知背后是什么人在操纵这个小小光点,便叫它,“这个善良的小孩子”。

无论怎样,系统缝补者形成了自己的工会,人们大量地涌入海滩。他们并不喜欢那些十点闭嘴的规矩,常常把沙滩搞得一团糟,这让陈明光的工作量劳累了许多。

苏妮发现,自己开始不习惯这种脏乱差的环境,但是这吵闹的场景逐渐唤起她内心最深处的一些回忆。在童年早期,母亲拉着她穿梭在渔场。那是,海女是个很普遍的职业,整个镇子的餐厅老板都会早早地在海鲜市场排好队,大声欢呼海女的安全归来。海滩上是包着早餐的塑料、游客丢下的人字拖、还有那些被海浪打掉的比基尼泳衣...苏妮还是孩子时,最喜欢在海浪和西提一起奔跑。

系统缝补者在海边建造了大量的游乐场所。播放黄色音乐的酒吧、赌场、劳务交易市场。他们也产生了内部交易,比如相互替班,甚至有一个小团队,找到了挑选世界样本的诀窍,开始销售自己的解决方案。阿莲认为,这大概是百花齐明吧。

苏妮融不入海滩的喧嚣,但也找到了自己的爱好。她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的空地看到了一个系统漏洞,在这里建造一座龙宫。父辈说了,大海就是要有龙宫的。近期,这里零星出现工作期间离开的世界的老年人。如果轮到她,这便是她的葬身之地。或许,女儿有朝一日可以在这里祭祀她。

苏妮记忆模糊了。她努力回忆母亲的故事:东海龙宫中,有一颗闪亮的明珠,还有一只青色的巨龙...她默默地搭建着,速度很慢,但好在至今也没人发现。

只有西提知道她的秘密,但西提并不害怕。她整日寻欢作乐,俨然成为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整天跟苏妮说,银发智库的生活,让她明白,自己喜欢死了陆地,喜欢酒精,喜欢人造灯光,喜欢醉生梦死。想到大部分的人生都在度过重复的人生,她便抓紧时间享受世界。近期,她常出入赌场。有些人告诉苏妮,西提要把养老金赔光了。

在这个没有货币的地方,秘密和传说成了沙滩流淌的血液。艺术家们纷纷成立了自己的摊位。许多人在酒吧开启讲座,他们煞有介事地介绍着自己的平生。那些在陆地上未曾实现的伟大理想,在这里都成了名副其实的伟大功绩。

随着真假难辨的故事层出不穷,杰克自发地组织了裁判团。他的团队有两名自称为废水处理司法推动者的志愿者。他们将人们的演讲内容记录下来,交叉审核。随着越来越多新人从陆地来到银发智库,更多人加入志愿审核团。如果被证明成就为真,演讲者将会获得一枚勋章。他们将勋章佩戴在正方体或者长方体的外壳,每日很骄傲地四处炫耀。

后来,杰克决定成立报社。所有新人需来到他这里报告。杰克问清楚最近陆地上的所有新鲜事,一天问上十余名,撰写为报纸,供大家赏阅。

苏妮挺喜欢看报的感觉。阳光正暖,海声动人。她不识字,便由陈明光来为她解读,“或许未来海底的世界,也可以被陆地上的人们知道。”

陈明光点点头。

她学习到陆地的发展。一些年轻人离开城市,走入乡村、森林、海洋。似乎生命回到最初的地方。城市还在飞速运转,世界似乎被分成两个部落。衣食住行的所有产品被一件件生产起来,运入森林。废弃物又从森林被拉出来,运回城市的巨大焚烧炉。

那天,陈明光默默念着,“海洋学教授发起革命。今日,海洋学教授苏阿莲...”

苏妮抢过报纸,看到阿莲的名字。这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陈明光替她介绍着,“苏阿莲的罪行已被定义为刑事案件。盗卖儿童、毁坏公共设施、传播反人类宣传...”

苏妮每日求着陈明光第一时间替她念阿莲的故事。她辗转法测,难以入睡,工作上错误频出。陈明光为她解释阿莲做过的事情:她有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在光明面之外。他们将初生的幼儿悄悄带走,带到印尼附近的一个无名岛集中抚养。在她的带领之下,世界各地的政府档案库被频频烧毁,有些人组成潜伏小队,在机场、街头窃取别人的身份证,被偷走的孩子被培养成了小偷和犯罪分子,四处毁坏权威机构。

“不一定都是苏阿莲的作品。但是陆地上就是这样,他们总要找个人怪罪。”,陈明光解释。

某一天,官方告知,阿莲被缉拿归案。自那之后,似乎故事到了下一个季度,这场反叛不再被提起。很多人又来到了银发智库,那些是真正的年轻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他们出生在人工智能时代,深度参与了苏阿莲组织的各项反政府活动,思维方式已经深深定型,因此被派遣来银发智库,重新学习人类的原汁原味的思想。

苏妮看着这些圆形账号排着队走过沙滩,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阿莲会做出这件事。偶尔,担忧之外,她又有些骄傲和欣喜。阿莲若被“捉拿归案”,是不是他们就可以在此地相遇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