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意外

郑坚强正在铺子里收拾,杨雪华急匆匆过来,哭着开口:

“林在冰进了派出所,怎么办呀?”

郑坚强吓了一跳,让杨雪华别急,慢慢说。

下午,林在冰在小卖部看书。一个小个子闯进来,看杨雪华在场,对林在冰耳语两句。林在冰脸色大变,跟杨雪华说了句学校有事,匆匆离去。

还有三天要高考,杨雪华没有多想,以为老师找林在冰。结果一直到了晚上,依然不见林在冰的人影。本来杨雪华没太担心,晚上林在冰偶尔会出去和郑雅丽约会,但从未影响成绩。结果一个熟客过来买酱油,提醒了一句。

“看见你家儿子进了派出所呢,隔壁老郑家的姑娘也在。”

一句话吓坏了杨雪华,急得手足无措,跑来和郑坚强商量。

郑坚强听说郑雅丽去了派出所,脑袋一下炸了,莫不是郑雅丽告诉了林在冰她被侵犯,两人去派出所举报?自己做过伪证,完蛋了,会坐牢的啊!郑坚强越想越怕,赶紧拉着杨雪华,叫了一辆俗称“麻木”的电动三轮车,直奔派出所。

派出所门口在修路,三轮车只能在路口停下。地上有一堆煤渣,杨雪华心急火燎,只顾往前赶,不留神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煤渣上,蹭破一块皮。杨雪华顾不得疼,继续跟前冲,没走两步,脚踝剧痛,差点摔倒,不得不停下来,气喘吁吁,向郑坚强示意:

“别管我,你先去!”

郑坚强心急如焚,顾不上照顾杨雪华,说了句你慢点,冲进了派出所大门。

值班的牛道义认出了郑坚强,前几天郑坚强来报案,女儿被强奸,是牛道义负责接待。没过两天,郑坚强来解释,是朋友间开玩笑,又是牛道义负责接待。一来二往,牛道义认出了郑坚强,劈头盖脸埋怨道:

“才来啊!”

郑坚强急忙解释:“没骗人,我发誓!”

牛道义奇怪地看着他:“你在讲么斯啊?”

郑坚强一下愣了,反问道:“不是强奸?”

牛道义没好气地回道:“打架!”

郑坚强松了口气,郑雅丽不是来举报,自己不用坐牢。再一想又不对,郑雅丽怎么会平白无故跟人打架呢,还牵扯进来林在冰?这么一想,又急了:

“快带我去!”

郑坚强被牛道义带进了调解室,一屋子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一个身材高大的黄毛叫的最凶。郑坚强认得他,他叫石涛。

石涛鼻青脸肿,指着金建,跺着脚说:

“金建带的头,一堆人围着打我。我要不是练过,早被他们打死了!”

金建满脸怒气,却是敢怒不敢言,因为旁边站着金斗。

林在冰开口:“金建为什么打你?”

石涛气急败坏地说:“妈的他就是条疯狗,你问他啊?”

林在冰回道:“疯狗咬人,该问人还是问狗?”

石涛脱口而出:“问人呀!”

林在冰反问:“你是人吗?”

“我......”

石涛刚想开口,傅文武意识到林在冰在给石涛下套,当即打断:“金建聚众打人,证据确凿,毋庸置疑。至于为什么打人,不应该让受害者回答,应该由当事人回答。”

林在冰看了傅文武一眼,眼神很复杂。傅文武的视线躲开,转头对金斗说:“警察同志,我理解的对吗?”

石涛嚷嚷道:“大姨夫,你莫问他,他是金建的老子,老子肯定会包庇儿子呀!”

陆洁站在傅文武身边,训斥石涛:“闭嘴!听你姨夫的!”

林在冰反应过来,这个穿着讲究,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想必是石涛的妈妈。

王队出来打圆场:“年轻伢,火气大,难免有摩擦。正好人都在,建建,当着大家的面,跟石涛道歉,保证下不为例!”

金建轻蔑一笑:“跟他道歉,等他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再说!”

王队吃了闭门羹,满脸尴尬。

傅文武竖起大拇指:“小伙子,有骨气,那就公事公办好了。按照我的了解,聚众斗殴,三人以上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警察同志,对不对?”

王队心知傅文武不好惹,支吾着不回答。金斗重重踢了金建一脚,训斥道:“叫你道歉就道歉,那么多屁话!”

金建咬紧牙关,满脸倔强。

金斗大怒,对着金建拳打脚踢,金建硬挺着,一声不吭。林在冰急忙来劝架,拉开了金建,不小心挨了金斗一拳。

傅文武叹了口气:“周瑜打黄盖,何苦如此?小伙子,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金建看着角落里的郑雅丽,心情很复杂,一旦说出真相,郑雅丽的名誉毁于一旦。可不说出来,等待自己的,势必是牢狱之灾。 金建只犹豫了几秒钟,便拿定主意,宁愿坐牢,绝不能说出郑雅丽的秘密。

郑雅丽的心情同样很复杂,邓凝心急火燎来找她,说金建出事了。郑雅丽没有丝毫犹豫,和邓凝一起,赶到了派出所。金建死活不肯说出秘密,郑雅丽感动之余,十分担心,就他这个倔脾气,怕真的会坐牢。

“他是为了我!”

郑雅丽站出来,一字一句地说。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郑坚强暗暗叫苦,他心里有数,金建是为了替郑雅丽出头,才去教训石涛。一旦郑雅丽说出真相,不但儿子读不了大学,自己还落个做伪证的下场。

傅文武也在叫苦,不该咄咄逼人,息事宁人,把事圆过去才对。至于石涛被打,打就打吧,头破血流当交学费。

陆洁也在叫苦,煞费苦心折腾这么多,不就为了儿子平安无事吗?结果可好,鸡飞蛋打!陆洁看了一眼傅文武,眼神满是怨恨,叫你来是帮忙化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让你阴阳怪气,煽风点火!

石涛也在叫苦,他其实早就猜到,金建教训他的原因。只是看对方没有真凭实据,鸭子死了嘴巴硬罢了。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不如早点去齐齐哈尔呢。

王队也在叫苦。王队叫王金鹏,和金斗曾是战友,同是十七岁入的伍,先到陕西西安,后到新疆伊宁,两人一直在一起。90年一个重刑犯越狱,逃进了戈壁滩。两人搭档,追捕逃犯时在戈壁滩里迷了路,走了一天一夜没能走出来。金斗还剩半个馒头,半瓶水,王金鹏什么也没有,已经快不行了。金斗把馒头、水分给他一半,靠着这点东西,两人又走了一天一夜,才遇到了大部队。后来王金鹏先转业,分配到青山派出所。临走之前,两个人都喝多了,王金鹏拉着金斗的手,哭得稀里哗啦:“不为别的,就为那半个馒头,我交你一辈子的朋友!”

现在朋友的儿子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金斗何尝不也在叫苦,但和其他人比起来,他更在意的是真相,金建打架是为了郑雅丽,郑雅丽又疑似遭遇性侵,两件事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林在冰也意识到了蹊跷,郑雅丽这段时间很反常,不再来找自己,自己偶尔去找她,态度异常冷淡。看来金建知道原因,不仅知道,而且采取了行动。可郑雅丽为什么告诉金建,不告诉自己呢?郑雅丽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信不过我?再往深处想,郑雅丽一定是认定自己接受不了,那么什么事情是接受不了的?

唯一得意的,只有邓凝。昨天主任偷偷告诉她,医院的分流名单已经出来,院长亲自定的人选,邓凝就在里面,让她赶紧想办法。邓凝想到半夜,只有一个办法,郑雅丽主动让出进修资格。问题是凭什么?今天邓凝在医院,恰好遇到石涛来包扎伤口,得知金建为了替郑雅丽出头,被警察当场抓住。邓凝马上意识到,这是上天在帮她呀!以邓凝对郑雅丽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只要郑雅丽说出真相,就会失去进修的资格,自己不就有机会了?邓凝马上找到郑雅丽,郑雅丽果然坐不住,来到了派出所。

邓凝站在郑雅丽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成功近在咫尺,却有一种灵魂撕裂的感觉。一个声音说,活该,叫你抢我的名额,叫你暴露我的隐私,我要乘胜追击,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另一个声音说,算了,她已经受到了惩罚,得饶人处且饶人,会不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呢?两个声音激烈地争吵,谁也赢不过谁,邓凝无奈闭上眼睛,任凭天人交战。

郑雅丽深呼吸一口,面色坚定,开口道:“金建是为了我和石涛打架,我被石涛......”

金建大吼:“不要讲!”

邓凝突然惊醒,快步上前,打断了郑雅丽:“石涛来医院找雅丽,雅丽不理他,石涛打了她一巴掌。金建气不过,去找石涛算账。”

话音刚落,除了林在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金斗。

林在冰疑惑地问:“就为这?”

邓凝流利回道,“当然,不信你问他?”

他是谁,邓凝没有指名道姓,石涛第一个开口:“对对对,那天我喝多了,雅丽,对不起呀,不该动手打你,太冲动了!”

邓凝怒道:“道歉就完了?你以前祸害过多少姑娘,心里没数吗?”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石涛知道她在演戏,话也说的半真半假:“老子有魅力,关你屁事呀!你是从哪个土疙瘩里蹦出来的,又矮又黑又挫,白送给我都不要!”

邓凝一下火了,和石涛有过肌肤之亲,虽然无人知晓,但石涛亲口说出来,有一种翻脸不认人的感觉。邓凝指着石涛的鼻子,一不做二不休:

“你勾引我们医院有夫之妇的破事,要不要给你宣传一下?”

石涛又惊又怒,口不择言:“你敢讲一句,老子弄死你!”

王队实在看不下去,一拍桌子:“够了,这里是么地方,让你撒野!”

陆洁左右开弓,啪啪两记耳光,打得石涛眼冒金星。

“你给我闭嘴!”

石涛捂着脸颊,敢怒不敢言,怨恨地目光望着邓凝。

林在冰盯着郑雅丽的眼睛:“真是这样吗?”

郑雅丽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点了点头。

傅文武松开紧缩的眉头,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呀,王队,还是你说的对,年轻人,火气大,难免有摩擦。你们两个,一定记住了,冲动是魔鬼!”

陆洁跟着开口:“年轻人打打闹闹难免的。王队,这事我们不追究了,石涛我带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王队尴尬笑笑:“既然来了,手续还是要走的,签个谅解书。”

陆洁满口答应,说没问题,马上签!

金斗张了张嘴,疑惑跟林在冰的一样,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石涛倒不满意了,嚷嚷道:“妈,我白被打了?他得给我赔钱呀?”

陆洁一下怒了,恨不得手撕了这个蠢货,冲过去,重重一巴掌:“滚!这一巴掌,我替姑娘还给你!”

从始至终,一直无人理会郑坚强,彷佛当他不存在。郑坚强见事态平息,本想说两句场面话,看了一眼郑雅丽,脑袋又缩了回去。

正当众人准备散去,林在冰突然开口:“雅丽姐,为什么?”

郑雅丽一愣,愧疚、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不知如何开口。

“跟我回家!”杨雪华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把拉住林在冰,一瘸一拐往外走。

林在冰奋力挣脱,大声说:“每个人都在撒谎,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杨雪华又急又气,虽然没有目睹全过程,但多年在社会里的摸爬滚打,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可她一个开小卖部的单身女人,又能怎样?对于杨雪华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前途更加重要。

“别胡说,没人扯谎!”

“不搞明白,我不走!”

“你要气死你妈吗?再不走,以后别叫我妈!”

林在冰惊呆了,活了十九年,这是杨雪华第一次冲他发火,发火的原因,仅仅是他想知道真相。林在冰感到很委屈,眼前的一幕不过是皇帝的新衣,别人装腔作势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妈妈也要演?

这一刻,林在冰觉得杨雪华很陌生,彷佛变成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林在冰强忍悲愤,夺门而出。杨雪华急了,不顾腿脚有伤,一瘸一拐,追了出去。

见风波已经平息,王队说其他人可以走了,当事人留一下,把谅解书签了。

石涛握着笔,看着谅解书,越想越憋屈,从来只有老子欺负别人,么斯时候轮到别人欺负我?石涛越想越气,把笔一扔,梗着脖子说:“我不签,谁爱签谁签!”

傅文武皱皱眉头,陆洁冲过去就是一巴掌:“签啊!”

见石涛还是梗着脖子,接着又是一巴掌,吼道:“不签也得签!”

石涛知道陆洁的凶狠,今天如果不签字,恐怕会被活活打死,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低头从了。

签好字,石涛猛地起身,操起一张椅子,狠狠砸向金建的脑袋。金建猝不及防,被砸倒在地,晕死过去。

金斗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瞪着血红的眼睛,飞起一脚,在陆洁的惊呼声中,将石涛踹飞,还想扑过去教训,吓得王队赶紧拦住。

“老金,冷静!”

牛道义不管不顾,冲过去要打石涛,被另一个警察死死抱住。

王队大吼一声:“搞么斯啊,这是派出所!”

傅文武处变不惊,过去查看石涛的伤势,发现并无大碍,冷冷对王队说:“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你说怎么办?”

王队被逼无奈,忍痛做了决定:

“金斗、牛道义,停职,写检查,等待队里进一步处理!”

河边,月光照在两个年轻姑娘身上,拖出两道漫长的阴影。

郑雅丽率先开口,邓凝,谢谢你,替我解围。

邓凝笑笑,回答没关系,你只是一时冲动,没考虑后果。

一时相对无言。

邓凝又问:“你就这么放过石涛?”

郑雅丽苦笑道:“打也打了,又没证据,还能么样?”

又是沉默。

邓凝突然开口:“我帮你教训石涛,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郑雅丽心中一惊:“你?条件?”

邓凝回道:“把去协和进修的资格还给我。半年后,我再推荐你来。”

郑雅丽大吃一惊,注意到邓凝说的是“还”,而不是“让”,证明邓凝心中的刺始终存在。自己曾经对邓凝说过同样的话,她是有样学样,原样奉还啊!郑雅丽心生警惕,试探着问:

“么样教训?”

邓凝说石涛会被送到外地去,可以让金建他们在路上下手,神不知鬼不觉。

郑雅丽又惊又怕,邓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疑惑着问:

“你么样会晓得他的安排?”

邓凝回答:“从派出所出来后,尿急,我去了公共厕所。”

郑雅丽想了想,确有其事,自己在厕所外面等着邓凝。

邓凝继续解释,石涛她妈也在公共厕所,听到她打电话,时间、车次、地点,说的一清二楚。

郑雅丽吃了一惊:“厕所里可以打电话?”

邓凝解释:“大哥大,两万多呢,只有他家用得起。”

见邓凝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石涛出发的时间车次都一清二楚,郑雅丽不再怀疑,只是刚刚经历了如此大的风波,郑雅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金建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怎么能让他继续冒险呢?平心而论,报仇的诱惑确实很大,但不能以牺牲朋友为代价。郑雅丽想到这里,实话告诉邓凝,不想再让金建冒险。至于石涛,相信恶有恶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迟早有报应。

说完,郑雅丽头也不回,准备离去,却被邓凝叫住。

“等一下!”

郑雅丽停下脚步,听见邓凝叹了口气。

“一片好心,终究错付。郑雅丽,既然你对我不仁,我只能对你不义了。”

郑雅丽转身,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月光下,邓凝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洋溢着温暖和微笑的姑娘,阴冷、凶狠、狡诈,赫然写在脸上。郑雅丽感到毛骨悚然,声音不自觉发抖:

“你想干什么?”

邓凝冷笑一声,回道:“这几天,你发现下身不正常了吗?”

郑雅丽大惊失色,这几天下身发痒,红肿,分泌物变得又黄又稠,甚至散发一股鱼腥味的恶臭。从医经验告诉郑雅丽,自己很可能染上了性病,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让人知晓。郑雅丽一边悄悄用花露水掩盖,一边趁着无人,偷偷在宿舍注射青霉素。问题是邓凝怎么会知晓?郑雅丽又羞又怒,质问道:

“你偷看我?”

邓凝轻蔑地回道:“你以为我像你那么三八!”

郑雅丽愈发吃惊,如果不是偷看,唯一的可能,她早就知道强奸犯是谁!想到这里,郑雅丽毛骨悚然,浑身血液结成了冰,激动地说:

“原来是你!是你勾结石涛!邓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害我?”

邓凝露出凄惨的笑容,片刻之后,面色狰狞:

“郑雅丽,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凭什么你抢了我的机会,我还得强颜欢笑祝贺你?凭什么你把我的隐私满大街去讲,我还要装作大度无所谓?我什么都比你强,凭什么你有大好前途,和心上人双宿双飞?我就要被分流,被欺负被侮辱被伤害?凭什么!如果你不答应,郑雅丽,我向你保证,不出三天,整个青山会知道你道德败坏,和人乱搞,得了性病!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宿舍的钥匙,是你弟弟拿给石涛,你爸爸为什么会先报案后撤销,是因为他拿了石涛家的好处!还有,搞的你不止石涛,一共三个人!他们不但玩了你,还拍了照!哈哈!到时候别说去进修,怕你没有脸面再呆下去,饭碗肯定砸了,林在冰肯定把你甩了,你亲爱的爸爸认不认你,天晓得了!”

郑雅丽如同五雷轰顶,爸爸、弟弟、闺蜜,自己最亲密的人,为什么要出卖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如山的压力,压得郑雅丽喘不过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

“就算我退出,名额一定给你吗?你太自恋了,以为......”

邓凝当即打断:“不用你操心!明天中午十二点,没收到你退出的消息,我会亲自向院长举报,后果自负!”

郑雅丽知道大势已去,看着流淌的河水,万念俱灰,放弃了抵抗,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要么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随你!”

郑雅丽已经崩溃,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一路狂奔,回到医院宿舍。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神,重重关上门,扑在床上,放声大哭。

直到第二天中午,郑雅丽才从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噩梦,林在冰要去北京读大学,在月台上跟她分手,任凭她如何哭喊,林在冰置之不理,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你配不上我,脏!”

一个姑娘嬉笑着,投入林在冰的怀抱,两人手牵手,上了火车。

郑雅丽揉揉眼睛,竟然是邓凝。

过了中午十二点,一切风平浪静。院长见到郑雅丽,依然和蔼可亲,问的不过是一些工作上的安排。

郑雅丽十分疑惑,邓凝难道是在吓唬自己?以她对邓凝的了解,不可能。郑雅丽不敢去问邓凝,邓凝也没再找过她。郑雅丽不敢在医院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和林在冰去唱卡拉ok,去看金建和一个外地小个子比赛台球。金建和林在冰联手,赢下台球比赛后,她还不想回去,又找个理由,拉着林在冰和金建一起爬青山,畅想未来,拍了一张三人的合照。

只是她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

又过了一天,两个警察来找郑雅丽,告诉她,邓凝死了。

邓凝的尸体,被发现在青龙河下游的一个地方。

王队带着法医,赶往事发地。据法医检测,邓凝是溺水而亡,身上没有搏斗的痕迹,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地点,尸体是被河水冲来。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昨晚十二点,即便过了一夜,身上依然散发出一股明显的酒味,像是喝醉,不小心溺水而亡。也可能是熟人作案,邓凝没来得及反应,被人推下了河。

回到所里,由王队主持,开始讨论案情。金斗和牛道义仍在停职中,王队不提,没人敢叫他们。

一个老警察说,据宿舍门卫许大爷交待,邓凝大约是昨晚十点半左右回的宿舍,十一点有人往宿舍值班室打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自称姓石,说找邓凝有急事。许大爷嫌时间太晚,和他商量,让他明天再说。姓石的老大不高兴,让许大爷不要废话,赶紧叫人!许大爷无奈,只好去喊邓凝,发现邓凝在宿舍喝了酒,满身的酒气。邓凝接完电话,匆匆离开,一晚上没回来。护士在外过夜的事常有,都是成年人,许大爷也没多想,谁知邓凝竟然死了。

王队的第一反应,姓石的就是石涛,有重大作案嫌疑,问题是作案动机呢,石涛为什么要杀邓凝?

一个小警察说:“邓凝是郑雅丽的好朋友,就像金建一样,替郑雅丽出头!你们真的相信石涛说的鬼话呀,什么打了郑雅丽一巴掌。依我看,强奸郑雅丽的就是他!”

老警察瞪了他一眼:“冒得证据,莫乱讲!”

小警察悻悻然,不敢争辩。

王队纠正道:“当时第一个说石涛打郑雅丽的是邓凝。她为么斯要当众撒谎?”

小警察瞅准机会,继续开口:“为了郑雅丽的名声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石涛亲口说要弄死邓凝!太猖狂了!”

王队觉得有理,石涛的嚣张跋扈,可是亲自领教过,继续问:“和邓凝有关系的人,盘查过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老警察试探着开口:“在查了,可队里能动的脑袋,都扑在其他案子上,实在抽不开,要么让金斗和牛道义去?”

王队早有此意,故意问:“他们在停职,影响不好吧?”

老警察心中有数,马上回道:“得分轻重啊,查案最重要!”

开完会,王队去了金斗家,意外发现牛道义也在。屋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满是烟屁股。

见王队来了,金斗抽出一根“黄鹤楼”,递了过来。王队摆摆手,说不抽这个,换好的。金斗还没开口,咚咚主动叼来了一包红塔山,王队顿时乐了:

“咚咚比你大方!”

金斗一语双关地说:“好同志,不忘本呀!记得你带过它。”

王队有些尴尬,回道:“本来咚咚退役了,该我来带。只是你嫂子对狗毛严重过敏,实在冒得办法。”

金斗不以为然:“你说了几百遍了,它的伙食费你没少给呀,吃的不比过去差。”

王队这才安心,想起金建被石涛打伤,问:“恢复了吗?”

金斗反问:“你问哪个啊?”

王队一愣:“建建啊,还有哪个?”

金斗意识到王队不知道咚咚被石涛打伤,也不想再提,含糊着说:“还好,冒得大碍。”

王队说明来意,邓凝死了,队里警力不足,希望金斗师徒可以协助调查。

金斗刚想开口,牛道义插嘴道:“王队,师傅和我去查过了,你没来之前,师傅和我在讨论。”

王队有些意外,金斗的工作向来积极,当然值得肯定,可明明在停职,不顾组织纪律,擅自去调查,又让他有了一丝不安。

“你查到了么斯?”

金斗没想那么多,说问过郑雅丽和林在冰。郑雅丽晚上九点回的宿舍,很多人看着她是哭着跑回去的,一晚上没出来,没有作案时间,还有邓凝是她的好朋友,没有作案动机。林在冰当时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回了家,他妈可以证明,而且林在冰马上要参加高考,没有动机。不过他问了一句话。

王队问:“哦?”

金斗回答:“他问,邓凝不是会游泳吗?”

王队不以为然:“呃,他没想到邓凝会淹死。”

金斗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队清清嗓子,问:“还有人吗?”

金斗知道他的意思,直接回道:“还有金建。我是不是要避嫌?”

王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老金你是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再说金建被打伤了,不可能是他。”

金斗继续说:“从派出所出来后,金建一直在家,但为了慎重起见,道义问过他。”

牛道义马上回道:“不可能是金建,绝对不可能!先不说受伤,他和邓凝约过会呢,一起吃饭,喝咖啡!”

金斗吃了一惊,金建和邓凝约会,倒是第一次听说,连忙问:

“么斯时候的事啊?”

牛道义回道:“有段时间了,金建自己说的。不过两人没谈成,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做朋友,也是金建自己说.....”

王队打断牛道义:“现在看来,还是石涛的嫌疑最大,马上抓捕!别让他跑了!”

金斗故意提醒:“他妈是青山有名的企业家,不好惹啊,要不要慎重一些?”

王队一拍桌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金斗心头一热,别看王队平时爱和稀泥,在大是大非面前,丝毫不含糊。金斗刚想赞扬两句,王队又提醒他:

“老金,抓归抓,没有证据之前,还是要注意影响。今年你转正的名额会下来,别出岔子。你不为自己考虑,得为金建想想,他总在台球厅混不是长久之计,得干正事。”

金斗一愣,知道王队是一番好意,可总感觉有点别扭。

等警察赶到石涛家,却扑了空。据陆洁交待,那天晚上从派出所出来后,自己狠狠打了石涛一顿,罚他跪了一夜。第二天,送他去姑妈家。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希望见见小时候带过的石涛。晚上上了大巴,先去武汉,再坐火车去北京;到了北京,坐飞机去哈尔滨;到了哈尔滨,再转火车。

金斗听得晕头转向,直接问:“到底要去哪儿?”

陆洁回答:“齐齐哈尔。”

时光回到2008年。

金斗和潘成龙,登上一辆中巴车,前往郑坚强前妻的老家南八乡。潘成龙看着前排有空,随意坐下。金斗示意:“坐后面去。”

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穿着背心短裙,袒胸露乳,翘着二郎腿,问金斗:“前面那么空,为么斯坐后面?”

金斗没好气地回答:“犯法啊?”

一句话怼得售票员直翻白眼。

潘成龙跟着金斗,坐到最后一排,才意识到他的用意,说话不怕人听见,车里情况尽收眼底。车上装着一个小电视,各路明星走马灯似的,唱着一首歌。

“迎接另一个晨曦 带来全新空气。

气息改变情味不变 茶香飘满情谊。

我家大门常打开 开放怀抱等你。

拥抱过就有了默契 你会爱上这里。

不管远近都是客人 请不用客气。

相约好了在一起 我们欢迎你。”

售票员岔开两条腿,笑骂道:“信你的邪,请了那么多明星,要花几多钱撒!”

对面一个男乘客死死盯着售票员的大腿根,口水快要流出来,痴笑道:

“国家荣誉呀,不给钱也要去!”

听金斗讲完十年前发生的案情,潘成龙忍不住问:“后来你们去齐齐哈尔抓石涛了吗?他怎么成了植物人?”

金斗作出一个嘘的手势:“小点声!注意保密!”

潘成龙“哦”了一声,不以为然:“最后一排呢,别人听不见。”

金斗叹了口气,小声说所里经费有限,证据不全,要去东北找人,得审批到市里。大半个月没批下来。不过得亏没批下来,石涛根本没去齐齐哈尔,他就躲在青山,从山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线索就这样断了。邓凝的爹妈天天去医院闹,医院受不了,想赔钱了事,反过来给所里压力,最后以意外溺水结案。

潘成龙反应过来:“金sir,所以你原来一直怀疑石涛是被林在冰推下山,石涛康复以后回来报复。”

金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虽然没找到证据,但肯定是林在冰干的!”

潘成龙反问:“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这么说?”

金斗犹豫片刻,回道:“以后跟你讲,里面太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潘成龙忍不住问:“就算是石涛杀了邓凝,林在冰为什么要报复他呢?为了替郑雅丽的好朋友报仇,那林在冰太仗义了!”

金斗想到了儿子金建,苦笑一声,说年轻人嘛,一腔热血,人老了,不能理解。

潘成龙若有所思地说:“金sir,你的推理是合理的。可为什么回来的是姐夫,百思不得其解!”

金斗问道:“确定监控里的是他?”

潘成龙肯定地回答:“我一眼认出是他!半年前他从福建回来,在厦门一个建筑工地上摔断了右腿,黑心老板才赔了五百块。你想象得到吗?一个身家过亿的大老板,才愿意拿五百块出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金斗觉得疑点重重,郑坚强老实巴交一辈子,为什么要杀林在冰?莫非是林在冰和郑雅丽逃亡后,反目成仇,他要替女儿报仇?看来只有找到郑坚强,才能一探究竟。

南八乡站到了,售票员忙着和乘客打情骂俏,忘记提醒。潘成龙和金斗忙着讨论,忘记看窗外。直到中巴开出去百米远,潘成龙才反应过来,拉上金斗,急忙招呼:“停车,南八乡有下的!为什么不报站?”

售票员倒打一耙,骂骂咧咧:

“你们聋了还是哑了,老娘那大的声音,听不见!”

金斗下车时装作不经意,故意踩了售票员一脚,疼得她杀猪般大叫,吓得潘成龙下车时差点跌倒,幸好金斗眼疾手快,一把扶起。

中巴车的屁股喷着黑烟,突突离去。潘成龙打量四周,一条土路,阳光刺眼,无遮无挡,一阵尘土飞过,吹得人睁不开眼。

潘成龙吃了一嘴的土,呸呸两口,抱怨道:“都七月份了,北京下个月要开奥运会,不修修路?”

金斗回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准再过二十年,轮到这开奥运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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