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一早,陆敏煮了一壶生姜可乐。傅文武笑她,中不中,洋不洋,猪八戒娶了朱丽叶,根本不搭嘛!陆敏不屑一顾,说你懂什么,国外就流行这么喝,我在三亚的时候,老外天天喝这个。傅文武不以为然,讥笑道:
“你说的老外是印第安人吧?”
陆敏佯装生气,不理傅文武,扭头去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香港电视剧《陀枪师姐》。陆敏最喜欢的是饰演男主陈小生的欧阳震华,胖乎乎,憨态可掬,说话风趣幽默。而最讨厌的,是饰演女主陈三元的滕丽名,脸无半两肉,一脸精明刻薄,有点像妹妹陆洁。
陆敏正看得起劲,一老一小来找老公傅文武,两人穿着还算干净,可陆敏的鼻子灵,一下闻到了芝麻酱的臭味,不禁心里埋怨,傅文武怎么结交的人素质越来越差?傅文武却对两人很热情,请他们进书房,叮嘱陆敏不要打扰。
傅文武端来两杯生姜可乐,郑坚强头一回喝,看着黑乎乎一杯,但辣中带甜,喝下去浑身痛快,心生感慨,教育郑棋,看看人家傅老师,吃住行上档次就不提了,连喝的都与众不同,你要努力呀!
郑棋点了点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傅文武笑着说:“好好努力,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说完,傅文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两人。
郑棋看到“苏州XX大学 录取通知书”几个鲜红的大字,欣喜若狂,忍不住搂住郑坚强,跳着脚说:
“爸,我要读大学了!”
来傅文武家之前,郑坚强心中五味杂陈,吞下女儿屈辱的苦果,换来儿子入学的甜蜜,究竟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可看到儿子欢呼雀跃的那一刻,血浓于水的喜悦瞬间占据上风,激动得老泪纵横,话语间竟有些哽咽:
“傅老师,谢谢您,谢谢,谢谢!”
傅文武笑着回道:“不要客气,你帮我,我帮你,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郑坚强竖起大拇指,对郑棋说:“看到没有,傅老师说话真有水平,得跟街坊邻居们好好说说,向傅老师学习!”
傅文武摆摆手,压低嗓门:“别让人知道,低调。”
郑坚强一愣,随即明白了傅文武的意思,托关系,走后门,可不能大张旗鼓,尴尬笑笑,说傅老师教育得对,要低调,记住了吗,郑棋,谁都不许说!
郑棋连忙点头,说我懂。
郑坚强又问傅文武:“您家的孩子,教的特别好吧?”
傅文武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我女儿去海南三年了,没回过家。”
郑坚强顿时想到了郑雅丽,郑雅丽参加工作后,很少回家,同为父亲,感同身受,心理上不知不觉和傅文武站在了一起。郑坚强正想安慰两句,突然,书房外有人敲门,传来的是老婆陆敏急切的声音:
“老傅,电话!”
傅文武过去开门,问谁打来的?
陆敏看了一眼屋里人,问道:“你是郑坚强吗,有个叫潘成龙的打来电话,你姑娘在医院出事了!”
郑坚强一下愣住,刚想到女儿,结果女儿出事,问陆敏出了什么事?
陆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我哪知道,你去了不就晓得了?电话打到我家来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郑坚强被抢白得无话可说,只得向傅文武告辞。傅文武说你赶紧去,我再跟郑棋聊两句。
郑坚强走后,傅文武继续问郑棋,为什么当初会选择理科?是内心的真实诉求吗?
郑棋犹豫片刻,回答当时是为了就业,读文科怕不好找工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没想到理科这么难,怎么学也学不好。
傅文武缓缓回道:“郑棋,你是没有想明白,该如何做选择。欧洲有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学家,名字叫弗洛伊德。他曾经说过,当一个人面对小事,比如穿什么衣服,去哪里吃饭,买录音机还是买洗衣机,需要的是用理性思考。遇到大事,比如选择文科还是理科,选择什么人作为终身伴侣,要用的是感性思考。”
郑棋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面对大事反而不能用理性呢?”
傅文武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理性在这”。
又指着自己的胸,说:“感性在这,藏的是一个人的潜意识,不管外界怎么议论纷纷,是你内心真正渴求的,想要的,魂牵梦绕的。你之前的选择,恰恰反了,你的内心想读文科,可是碍于就业的压力,选择了理科,不愿面对却又无力改变,所以你一直很痛苦。一个人在痛苦的状态中,天天内耗,胡思乱想,精力消耗殆尽,怎么可能学的好呢?”
郑棋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自己始终处在一种无力的状态,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不禁对傅文武感激涕零,崇拜得无以复加,激动地说:
“傅老师,您说得太对了!我违背了内心做出了选择,不愿面对却又无力改变,才会一直痛苦!谢谢您,认识您真是太好了!”
傅文武微微一笑,拿出一个小药瓶,对郑棋说:“不客气,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郑棋忙不迭点头:“傅老师,您说!”
傅文武平静回道:“想办法让林在冰喝下去,注意保密,谁都不能说,包括你父亲。”
郑棋猝不及防,大吃一惊,盯着小药瓶,声音颤抖:“这,这是?”
傅文武直言不讳:“石涛是我的亲外甥,他的意外和林在冰脱不了干系,要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
郑棋大为震惊,喜悦之情消失的无影无踪,焦急地说:“傅老师,里面肯定有误会,林在冰只是个学生呀,何况他的成绩那么好,高考状元,要读清华的......”
傅文武当即打断:“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和智商没有关系。历史上有才无德的王八蛋,少吗?害死岳飞的秦桧,正是南宋的状元!”
郑棋急忙辩解:“不是一回事呀!林在冰不是秦桧,石涛他也不是岳......”
傅文武呵呵一笑:“石涛当然不是岳飞,可他是我的外甥。郑棋,我既然提这个要求,背后肯定有原因,你不必再质疑。当然,不会让你犯法,前途尽毁,否则我就不会想方设法,拿录取通知书给你。”
郑棋听出傅文武话里的威胁,要么同意给林在冰下药,要么自己放弃入学。怎么选啊!郑棋犹豫半天,小声问道:“这是什么药?”
傅文武露出赞许的目光:“终于知道关注重点了。你放心,不是毒药,死不了人,只是让林在冰入学后的考试成绩下滑,我估计,最坏的结果是几门考试不及格,至于学校会怎么处置,要看他的造化。”
说到这里,傅文武压低嗓门:“至少一年以后。”
郑棋明白了傅文武的意思,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追究一年前吃错的药。可真的要答应傅文武吗?一连串的疑惑在郑棋脑海里闪过,傅文武说的是真是假呢?如果真像他所说,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不就是怕脏了自己的手,要借刀杀人吗?傅文武之前来找过爸爸,说石涛和郑雅丽有误会,说服郑坚强去撤销控诉。现在又逼迫自己,去给林在冰下药,此人表面知书达理,实际心怀叵测,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牵着鼻子走,必将是越陷越深。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回头,或许来得及!
“对不起,傅老师,我不能答应你,林在冰是我的同学。”
傅文武似乎早有预料,一字一句地问:“想清楚了吗?”
郑棋点了点头。
傅文武指着郑棋的胸膛:“我没问你,问的是他。”
郑棋一愣:“他?”
傅文武点点头:“内心深处的那个他。”
郑棋反应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内心激烈挣扎。林在冰虽然之前和郑雅丽合谋,把假药卖给自己,但郑棋心中有数,肯定是郑雅丽的主谋,林在冰最多算知情不报。两人是同桌,两家是邻居,真的要为了个人前途,去害林在冰吗?傅文武说了,只是让他的考试成绩下滑,他那么聪明,下滑一点点,有什么关系呢?退一万步讲,读不了清华,可以读复旦、同济、交大呀!自己要是失去了入学资格,恐怕以后之后只能去卖热干面。
傅文武看在眼里,继续说:“郑棋,郑雅丽是你的姐姐,你主动说服爸爸去和解。林在冰和你不过是同学,你却不肯,想过原因吗?”
一句话击中了郑棋,扪心自问,同样的要求,为什么宁愿牺牲郑雅丽,却不愿牺牲林在冰?
傅文武缓缓回答:“答案就是我说的,面对大事的时候,你需要用心去思考。一个人的意识和潜意识可能是截然相反的,意识由大脑的理性来决定,而潜意识由内心深处的欲望决定。抱歉,我说得太抽象,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
郑棋听懂了,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恨着郑雅丽。她从小欺负自己,说妈妈是狐狸精,说自己是个苕。即便姐弟俩相处多年,内心的恨意,却是与日俱增。同样的,郑棋的内心深处,也在嫉恨林在冰。凭什么他天天玩,成绩却那么好?凭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他,却瞧不起自己?凭什么欺负自己的郑雅丽,却对林在冰百依百顺,凭什么!
这一刻,郑棋看清了内心,即便黑暗,却也勃勃生机,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欲望。
傅文武盯着郑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他的决定是?”
郑棋伸出手:
“读大学!”
傅文武露出满意的笑容,回了四个字:
“孺子可教。”
二
医院门口,潘成龙焦急地左顾右盼,口中念念有词:
“怎么还不来呀!”
就在刚才,龙院长突然把他叫到办公室,说郑雅丽犯了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进修资格取消,开除公职!
潘成龙一下懵了,晴天霹雳呀,连忙问什么问题?
龙院长冷着脸,扔给他一封信。
“你自己看!”
潘成龙双手颤抖,接过信,里面投诉郑雅丽作风败坏,以谈恋爱为借口,与多人发生性关系,染上性病,希望医院领导严肃处理。潘成龙急忙辩解:
“这肯定是诬陷呀!无凭无据,院长,不能信呀!”
龙院长“哼”了一声,回道:“之前有人反应,郑雅丽偷偷在宿舍里注射青霉素,她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潘成龙辩解道:“可能是别人诬陷她呀,和这封信一样!我让她过来,当面跟您解释清楚!”
龙院长有点不耐烦了:“小潘,当你是自己人,才提前通知你。但是你呢,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你要做的,是保证她不要闹事,一旦给医院带来名誉损失,后果很严重。”
潘成龙一下火了:“院长,不清不楚的,我保证不了!”
龙院长怒道:“你是她舅舅,怎么不行?”
潘成龙回道:“她爹都保证不了,我一个舅舅怎么保证?”
龙院长压住怒火,说了一句:“你把她爹找来!”
看到了满头大汗的郑坚强,潘成龙连忙迎上去:
“你怎么才来!出大事了!院长要开除雅丽!”
郑坚强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顾不得喘口气,直奔院长办公室。郑坚强听到有人举报郑雅丽乱搞,得了性病,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雅丽只有小林一个男朋友!”
“诬陷,肯定是诬陷!”
潘成龙无奈回道:“我也不信呀,可院长一口咬定,我有什么办法?你跟我说句实话,雅丽到底有没有得病?”
郑坚强心中一动,莫非是郑雅丽被性侵时传染了性病?可事到如今,怎么开口呢?万般无奈,郑坚强只能回道:
“我也不晓得啊!”
见到龙院长,郑坚强“噗通”一声跪下,吓得院长连忙拉住他。
郑坚强声泪俱下:
“院长,不能开除呀!求求您,行行好,雅丽从小死了妈,是我一点一点把她拉扯大,罚款多少我都认,不能开除呀!”
龙院长见到他这副摸样,心中有数,看来对方确实是心中有鬼,要不怎么一来就求饶,叹口气道:
“老郑同志,我也是做爸爸的人,何尝不心痛!雅丽是个好同志,技术好,工作认真负责。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任何人都不能违反。”
郑坚强无计可施,只能一遍遍诉苦,颠来倒去地求情。潘成龙实在看不下去,问道:“院长,除了开除,还有别的办法吗?”
龙院长想了想,回道:“不开除也行。”
郑坚强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潘成龙可没那么好忽悠,继续问:“您说?”
龙院长回道:“医院要优化分流,可以给郑雅丽留一个名额。”
郑坚强没太听懂,是可以保住饭碗还是不行?潘成龙反应过来,反问道:“有区别吗?”
龙院长解释说:“一个是开除,没有一分钱赔偿,要全院通报批评;一个是分流,有赔偿,医院可以帮助推荐工作。”
这回郑坚强听懂了,问:“那就是下岗?”
院长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郑坚强一下急了,嚷嚷道:“不行呀,院长,下岗不就等于砸了饭碗吗?我们不要赔偿,哪怕工资少点也行。”
龙院长直接回道:“两个选择,要么开除,要么下岗!”
郑坚强万般无奈,急的满头大汗。潘成龙咬咬牙,回道:“院长,我希望有第三个选择。”
龙院长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
潘成龙回道:“你不是说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吗,任何人违反了,都得受处罚,对吗?”
龙院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潘成龙负责医院的采购,知道的秘密不少,自己吃肉,给了他一碗汤。之前为了引进浙江一家公司的医疗器械,和潘成龙达成一致,由郑雅丽顶替掉了邓凝的进修资格。好嘛,潘成龙这是要恩将仇报吗?传言潘成龙和那家公司的医药代表毛翠莲不清不楚,院长收了毛翠莲的钱,万一两人抱团闹事,怕是不好收场。龙院长即便恨得咬牙,也只能暂时退让,一语双关地说:“我再考虑一下,谁不会犯错呢?”
潘成龙干脆将逼宫进修到底:“能给个准信吗?”
郑坚强担心潘成龙得罪院长,连忙说:“谢谢院长!”
龙院长表面说应该的,心里恨不得将潘成龙生吞活剥,潘成龙竟敢威胁自己,不可再留!潘成龙也下定了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得罪了院长,不指望再回头,待会去找毛翠莲,两人联手去告,揪出一个大蛀虫!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急切地说:“院长,不好了,郑雅丽跳楼了!”
三人大惊失色。
院长急了,脱口而出:“我没找她呢,她跳么斯楼?”
来人也急了:“不知道谁写了举报信,贴的满大街都是!有病人拿来问郑雅丽,光屁股的是不是你?”
郑坚强眼前一黑,当即晕倒。
三
冰冰小卖部里,林在冰正在和杨雪华吃午饭,杨雪华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
“多吃肉,伤口好得快。踢球就踢球,打么斯架,马上要去北京了,别让人笑话。”
林在冰笑笑,合着红烧肉,扒下一口米饭。他被陆洁带人殴打,没敢对杨雪华说实话,谎称踢球时和对方发生争执,打群架。林在冰吃得心不在焉,大脑飞快计算。因为咚咚的牺牲,三人侥幸逃过一劫。原来自己在暗,对方在明,现在明暗颠倒,优势不复存在,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金建突然闯进来,身上血迹斑斑。就在刚才,金建在台球室看场子,一个小弟来报告,说外面贴了郑雅丽的裸照。金建一下炸了,连忙赶到医院。遇到一个得了痔疮的家伙拿着郑雅丽的裸照,吐沫横飞,指指点点。金建气炸了肺,一拳下去,那家伙鼻血喷涌,没来得及去肛肠科看病,先去了五官科报道。
林在冰刚想开口,金建气喘吁吁地说:“雅丽跳楼了!快去!”
林在冰大惊失色,问清在哪儿,丢下碗筷,冲了出去。
杨雪华也急了,拉着金建问:“雅丽冒得生命危险吧?”
金建喘着粗气回道:“还好楼下是花坛。杨阿姨,不跟你说了!”
两人匆匆离开,杨雪华再无胃口,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挂念郑雅丽的安危,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突然跳楼呢?
一不小心,一个碗摔在地上,“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吓了进来的郑棋一跳。
郑棋四处张望:“杨阿姨,小林不在家呀?”
杨雪华吃了一惊,郑棋怎么像没事人一样,反问道:“你姐姐出事了,小林刚走!”
郑棋吓了一跳,说雅丽怎么了?
杨雪华摆摆手,说别问了,赶紧去医院!
郑棋的手揣在裤子口袋,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本来想找林在冰聊聊天,喝汽水,趁机下药。傅文武交待不用太多,两三滴即可。可现在郑雅丽出事,林在冰肯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聊天闲谈的理由。
一个中年妇女进来买酱油,满头大汗,让杨雪华快点,家里烧菜等着用,又抱怨老公,没酱油不会早点说,大热天的中午,热死人了!
杨雪华赶紧递上,说张姐,你来得真巧,最后一瓶了。
郑棋心中一动,趁着杨雪华和中年妇女算账,溜到后厨,将一瓶药一股脑地倒进林在冰家自用的酱油瓶里,随后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匆匆而逃。
张姐看着郑棋的背影,疑惑地问:“老郑的儿子?招呼都不打,越来越冒得礼貌了。”
杨雪华叹了口气:“家里出了事,担待点吧。”
又有一个中年妇女进来,听到两人的谈话,小声说:
“听说了吗,老郑的姑娘被举报了,乱搞男女关系,得了性病。”
杨雪华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郑雅丽跳楼的原因,急忙说:“黄姐,不能瞎说呀,雅丽是个清白姑娘!”
黄姐不屑一顾,拿出一张纸,向两人示意:“你们看看,这叫清白?”
杨雪华凑过去一看,脑袋“轰”地一声,爆炸了。
纸上印着郑雅丽的裸照。
到了傍晚,林在冰还没回来,杨雪华坐立不安,万万没想到,事态竟变得如此严重,正想着要不要去医院探望。郑坚强和林在冰前后进来,风尘仆仆,满脸丧气。
杨雪华急忙问:“雅丽冒得事吧?”
郑坚强欲哭无泪,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仿佛在黑夜里走了很久很久,眼看黎明就在前方招手,却硬生生倒下了。他的声音嘶哑,像老了十岁:“死是死不了,可以后么样做人啊!”
杨雪华不知如何安慰,呆呆站着。
郑坚强叹了口气,问道:“雪华,有酱油吗,一早用完了。”
杨雪华迟疑着问:“你明天还开张啊?”
郑坚强惨笑道:“不开张吃什么?”
杨雪华的眼眶一下红了,心里像刀扎一样,郑坚强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本以为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结果呢?唉,太苦了!杨雪华去拿酱油,发现空无一物,这才想起最后一瓶卖给了别人。林在冰看到自家的酱油瓶,随手递给了郑坚强。
郑坚强木然接过酱油瓶,失魂落魄地出去,没想起给钱,林在冰也没想起要钱。
夜深了,杨雪华辗转反侧,听到里屋的儿子也是如此,披上衣服,坐在儿子床头边,轻轻问道:
“你准备么样办?”
林在冰睁着眼睛,回道:“不知道。”
杨雪华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回道:“雅丽是受害者,于情于理,你不应该抛弃她。可你要想清楚,你才十九岁,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人,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心吗?”
林在冰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多想杨雪华话里的弦外之音。举报信还有裸照,一定是傅文武指使陆洁所为,仅仅一招,就让郑雅丽身败名裂,身负重伤,名额泡汤,丢了工作,真是杀人诛心。郑雅丽没法在小镇立足,只能漂流异乡,等待她的,会是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夜。林在冰翻身而起,朝外走去。
杨雪华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林在冰:“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啊?”
林在冰回道:“派出所。”
杨雪华脱口而出:“你晓得了?”
林在冰心中一惊,反问:“晓得什么?”
杨雪华意识到说漏了嘴,嗫嚅着解释,马上要去北京报道,要好好准备。你的成绩在青山数一数二,到了北京,藏龙卧虎,来的都是各地的尖子,不努力跟不上。
林在冰愈发怀疑,妈妈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句话?再想起杨雪华今天的表现似乎有点反常,说什么年纪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难道?一想到这里,林在冰的浑身血液凝固:
“是你干的!”
面对林在冰的猜测,杨雪华没有否认。
林在冰又惊又恐,紧紧抓着杨雪华的胳膊,手指几乎嵌进了肉里。
“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雅丽姐?”
杨雪华摇摇头,痛苦地回答:“冰冰,你才十九岁,要去北京读大学,大好的前途,不能毁在她手里啊!”
林在冰不能理解,悲愤莫名,质问道:“妈,你在说什么啊!我读大学和雅丽姐有关系吗?她怎么会毁了我?是不是傅文武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信他,侵犯雅丽姐的是石涛,石涛是傅文武的外甥,雅丽姐才是受害者!”
杨雪华心中一惊,但劝说自己对郑雅丽下手的,不是傅文武,而是陆洁。那天陆洁突然来到小卖部,承认侵犯郑雅丽的是石涛,石涛坠落山崖,算是恶有恶报,可以不追究。都是当妈妈的人,杨雪华得考虑清楚,林在冰有着大好前途,和一个自私的女人纠缠在一起,怕是会自毁前途。林在冰太年轻,容易钻牛角尖,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你这个当妈妈的,必须做点什么。杨雪华又惊又怕,陆洁嘴上说不追究,可自己心里明白,那是一半安慰,一半威胁。陆洁说得没错,儿子心地善良,不可能主动离开郑雅丽,要想断绝这段孽缘,唯一的方法,是让郑雅丽主动离开。毕竟人言可畏,郑雅丽不堪流言纷扰,会主动离开小镇。可她万万没想到,郑雅丽竟然如此刚烈,直接选择了跳楼。
杨雪华痛心回答:“儿子是妈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冰冰,你是么样的人,妈妈太清楚了。雅丽是个好姑娘,可出了这样的事,她就变成了你心里头的一根刺,光靠你自己,拔不出来,只会越扎越深,你不能心里带着刺过一辈子啊!这个坏人,就让妈妈来当!她要杀要剐,我伸到脖子给她!这辈子我对不起她,下辈子我给她做牛做马!”
林在冰痛苦万分,一边是心爱的恋人,一边是亲爱的妈妈。恋人惨遭不幸,正在最脆弱的时刻,自己能够坐视不理吗?妈妈为了自己的前途,甘当恶人,自己要去大义灭亲吗?
怎么办?
四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郑坚强的热干面铺照常开张,客人照常一样络绎不绝。
两个小年轻放肆地议论郑雅丽,胸大腰细屁股翘,说到兴起,满脸淫笑,故意打量郑坚强。
郑坚强却像死人一样,埋头干活,一言不发。
杨雪华看不下去了,操起一瓶开水泼去,两人被烫得直跳脚。
一个小年轻过来要打杨雪华,杨雪华恶狠狠地说:
“来呀,搞邪了,有娘生冒得娘教的东西,我替你妈教训你!”
小年轻自知理亏,看她凶神恶煞,灰溜溜跑了。
郑坚强投来感激的目光,杨雪华慌忙躲闪,心像被刀刺了一样。
第三天中午,王队召开会议。
根据林在冰前晚的陈述,林在冰三人曾去陆洁家偷相机,结果被傅文武识破。陆洁出于报复,绑架了三人,被林在冰化解。傅文武为了报复,匿名举报了郑雅丽,将她的名声搞臭,无法立足。
一个胖警察问:“林在冰为么斯之前不交待,郑雅丽出事了才来说?”
王队回道:“之前他怕影响郑雅丽的名誉,以为单枪匹马可以解决。现在再隐瞒没有意义,而且他担心傅文武和陆洁会有进一步动作。当然这些只是林在冰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
胖警察说:“看来石涛的坠崖,林在冰的嫌疑很大,否则傅文武和陆洁不会针对他。”
王队看看金斗,金斗回道:“林在冰不承认,他有不在场的证据。石涛坠崖当天,林在冰在图书馆看了一天书,图书馆的大爷可以证明。”
胖警察试探着问:“那到底先查哪个呢,王队,人手有限啊!要不先把林在冰抓回来,逼一逼,或许招了?”
金斗马上否决,绝不能搞刑讯逼供,胖警察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老金,你逼问金建,下的可是死手。”
金斗梗着脖子回答:“搞清白!我是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王队赞同金斗,家事公事不能混为一谈。胖警察不满意,嘟嘟囔囔说别的地方不都这么干,不然怎么破案呀?王队斩钉截铁地回道:
“别的地方我不管,在青山,一切都要讲证据,破不了案,责任我背!”
胖警察嗫嚅着,不敢说话了。
金斗的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回道:“贴裸照的嫌犯被道义抓到了。道义,你来说说具体情况。”
牛道义清清嗓子:“人是抓到了,五十多岁,外地来的,一个醉鬼,脑子不清白,只说是一个女人交给他的,问什么样的女人,半天说不清。”
王队感到为难,从严重性上看,石涛的坠崖无疑更严重,可石涛作恶多端,警察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大家普遍有一种恶有恶报的感觉。张贴郑雅丽的裸照明显是有人指使,一个女人?会不会是陆洁?
忽然,有人敲门,说有医生来报案。
王队满脑门的官司,没空搭理,说让他等等。
来人迟疑片刻,回道:“他说很严重,光昨天晚上,就抢救了十几个中毒的病人,症状一模一样,有人来不及抢救,送来就死了,医院怀疑有人故意投毒。”
所有人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五
第一个中毒病人被送进医院时,潘成龙没有注意,他躲在仓库里和毛翠莲密谋,如何绊倒龙院长。不怪潘成龙狠心,实在是姓龙的太不是东西!郑雅丽跳了楼,龙院长竟然还将她开除,大道理说的振振有词:“医院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但在纪律面前,谁都不能例外!”
士可杀不可辱,潘成龙就算拼着饭碗不要,也要将姓龙的拉下马!
毛翠莲也觉得姓龙的不是东西,她当医药代表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像龙院长这般贪婪的,实属罕见。生意虽然做成,基本等于白送。除了贪财,院长还好色,有一回趁着自己喝醉,占尽了便宜。可要说去举报,毛翠莲有点担心,龙院长被举报不是一回两回,一直屹立不倒,怕是后台太硬。潘成龙倒是信心十足,说:“之前没告倒是因为证据不足,你的证据加上我的文笔,百分之百拿下。”
毛翠莲有点心动,又问:“他被拿下,你能当上院长吗?”
潘成龙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上面要想找个两袖清风的院长,院里几百号人,数来数去,只有我做得到。”
毛翠莲笑了,说你不贪财我信,可你不能不要我。
潘成龙拍着胸脯保证,说事成之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突然,仓库的门被人推开,来人大呼小叫:“小潘,快来帮忙,抢救!”
潘成龙一愣,什么时候轮到采购员来抢救?
来人来不及解释,拉着他往外跑。
在医院工作十年,潘成龙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陆陆续续有病人进来,恶心、呕吐、腹痛,心率失常,黏膜出血,集中在老人和小孩。一个老人出现了肺水肿,呼吸衰竭,刚送来就走了。到了晚上,情况愈发严重,病人越来越多,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出现了五岁的死亡案例,一时间病人哀鸿遍野,家属哭声震天,医院成了修罗地狱。
医院怀疑是食物中毒,却解释不了为什么只有老人和小孩中毒,检测不出中毒原因,只能通过洗胃等常规手段,情况万分紧急,耽误一分钟就意味着有人死去。院长一边紧急去请武汉协和医院协助,一边全民皆兵,连潘成龙也被赶鸭子上架,干起了护理。万幸北京有专家在协和指导工作,临危受命,查出是某种铊盐中毒,患有基础病的老人和免疫功能不健全的小孩,会立刻爆发,青壮年会在体内积累,一年甚至更久以后才会发作。如此集中式的中毒,中毒源可能来自同一处,高度怀疑有人故意投毒。
鉴于案情重大,市局成立了824投毒案专案组,抽调精兵强将,由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担任组长,青山派出所负责协助,王队担任副组长,限期五天破案。王队因心脏病发作,请求金斗代为参加。有人质疑为什么要一个协警加入,王队的理由是金斗熟悉业务,组长力排众议,同意了。
专案组很快查出,受害人有一个共同点,在一家早点铺吃过热干面,摊主叫郑坚强。早点铺马上被封存,郑坚强被控制起来,接受调查。
专案组判断,投毒的嫌疑人存在三种可能,一是郑坚强本人投毒,二是竞争对手投毒,三是有人预先在原材料里投毒。
郑坚强住的青龙巷,卖热干面的一共有三家,属郑坚强家的生意最好,另外两家眼红已久。郑坚强的习惯是每天五点开卖,当天下午两点卖完,而受害者去吃面的时间,恰好集中在八月二十五号的五点至下午两点,因此投毒的时间,应该在前一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四号的下午两点,到八月二十五号早上五点之间。而这段时间,早点铺一直处在关门状态,没有发现门锁被撬的痕迹,初步排除竞争对手投毒的可能。
郑坚强在八月二十四号下午四点之后,买了芝麻酱、酱油和辣萝卜,分别是青山菜场的老胡酱菜、隔壁的冰冰小卖部,以及城南菜农队的张癞痢家,毒药无色无味,易溶于水,三者都存在被下毒的可能。除了郑坚强,老胡、杨雪华、张癞痢也都被控制起来,接受调查。
投毒凶手,应该就在四人中间。
四人坚决否认投毒,为此专案组的意见出现分歧,有人说郑坚强的女儿被人张贴裸照,心怀仇恨,因此报复社会,有重大作案嫌疑,建议加大审讯力度。也有人说郑坚强是受害者,答案很简单,他为什么要在自家的早点摊投毒,不是等着被抓吗,解释不通啊!一番讨论下来,大家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郑坚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工人,冤有头债有主,没必要牵连无辜群众。用金斗的话说,他就算是自焚,也不会想到去投毒害人。
组长问:“残留物拿去化验了吗?”
金斗回答:“全部化验过了,没有发现问题。郑坚强的习惯是两天买一次,除了盐,其他早用完了。噢,郑坚强特别交待过,冰冰小卖部的酱油卖完了,是老板娘拿自家用的酱油给他。
组长斩钉截铁地说:“五天查案,用掉了三天,一天之内,必须查清!”
大家正在头疼,郑坚强那边有了新情况。
拘留室里,郑坚强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脑子成了一锅烧沸的浆糊,头顶的吊扇嗡嗡地吹,脑子里的浆糊嗡嗡地叫。活了四十几年,郑坚强头一回被当作罪犯,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谁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竟然在热干面里投毒?脑海里闪过和有过节的人,菜农队里的张癞痢,卖的辣萝卜一贯缺斤少两,没少和他吵架。青山菜场卖芝麻酱的老胡,有一回喝醉了,非说他勾引自己老婆......想来想去,想到了郑雅丽。郑坚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念头太过黑暗,虽然极力否认,可念头像只嗜血的恶魔,越是远离,越是被纠缠不放,反反复复地在他耳边狞笑,你的女儿恨你,她在故意报复!报复!
郑坚强越想越怕,儿子要读大学,当爹的成了囚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恐惧最终击溃了理智,郑坚强突然像发疯一样大喊:“警察同志,拿给我酱油的,不是杨雪华,是林在冰!”
专案组再次提审郑坚强。
组长听完陈述,有些疑惑,一个是妈,一个是儿子,两者有区别吗?
郑坚强急忙申辩,林在冰是郑雅丽的女朋友,郑雅丽出了事,林在冰故意来报复,放着自家的酱油不吃,会那么好心?他就是故意投毒! 郑坚强越说越激动,组长听出了大概,还是疑惑,郑雅丽被张贴裸照,和你当爹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报复你?
郑坚强急于脱身,脱口而出:“我不是她亲爹,她不是我亲生的!”
组长眉头一皱。金斗训斥郑坚强:“冒得证据的话不要乱讲,小林是高考状元,他有么斯理由投毒害人?”
郑坚强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组长心中有数,一个人在紧急关头,为求保命,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父子相残,母女相害,并不少见。郑坚强是真急了,像条疯狗,胡乱咬人。组长不想再浪费时间,准备结束,郑坚强眼看大事不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了一身大汗。头顶上的吊扇呼呼地吹,热汗又变成了冰珠,一个激灵:
“瓶子!瓶子还在!收废品的老马也吃了热干面!来不及处理!你们赶紧去找瓶子!”
郑坚强没有瞎说,化验的结果显示,酱油瓶里存在铊盐残留,这就证明林在冰有重大作案嫌疑。专案组马上去小卖部找林在冰,可大门紧闭,林在冰不知去向,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再次提审杨雪华,谁知杨雪华一口否认:
“酱油瓶是我给老郑的,老郑记错了!跟林在冰无关!”
一没动机,二说不出毒药来源,金斗便猜到了杨雪华的心思,宁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也不愿把林在冰牵涉进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金斗不顾其他人在场,直言不讳,说我也不相信林在冰会投毒,但你得讲实话,他到底在哪?
组长也说:“阿姨,不用紧张。警察找人问话是常有的事,问清楚就没事了。但要是故意耽误时间,他就成了通缉犯。”
杨雪华意识到大事不妙,无论说还是不说,林在冰都会有大麻烦,思来想去,只有自己扛下罪名。杨雪华坚持说:
“警察同志,真的是我给的老郑,要抓抓我!”
组长知道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可以不顾一切,此举多半是为了儿子开脱。
杨雪华见警察不信,心中一横,大声说:
“贴郑雅丽裸照的是我!”
金斗大吃一惊,连忙追问。杨雪华交待,自己受陆洁指使,找了一个外地来的酒疯子,给他两瓶酒,要他到处贴传单。
这就和酒疯子的口供对上,但对投毒案没有帮助。距离破案期限只剩一天半,专案组只能继续找林在冰。学校、医院、图书馆、台球室、卡拉OK,找了一个遍,一无所获。
到了深夜,依然没有找到林在冰。专案组愈发怀疑,林在冰究竟去了哪里?是贪玩忘记回家,还是就此畏罪潜逃?他可是高考状元啊,畏罪潜逃,等于前途尽毁,如果不是犯下重罪,怎会如此?
到了第二天早上,依然没有林在冰的下落。更让人焦虑的,郑雅丽和金建也失踪了。
三人同时失踪,意味着什么?
六
时光回到2008年。
金斗面对一个黑乎乎的瓶子,仔细端详,疑惑问道:“假的?”
医生点点头,说为避免出错,特地请农业局的专家来看过,百分之百为假。
金斗疑惑,既然是假农药,为啥杨雪华会中毒?
医生解释,假农药也会让人中毒,只是毒性不如百草枯猛烈,看病人这几天的身体状况,逐步好转,现在可以办理出院,回家休养,毕竟多住一天院,多花一天钱。
潘成龙松了一口气,杨雪华这段时间的住院,花的全是他的钱,连忙说谢谢!
金斗叫了一辆出租车,搀扶着杨雪华坐进后排。杨雪华人本就白,现在大病初愈,有气无力,更是像纸糊的假人一样。司机看得心里发毛,探出脖子,对金斗说:
“得了么斯绝症啊,你们换一辆车,看得我心里慌!”
金斗眼睛一瞪:“慌你个头,敢拒载,我投诉你!”
司机看金斗凶神恶煞,脖子又缩了回去。郑坚强和潘成龙凑了过来,为谁坐前后排,互相谦让。司机在金斗那吃了不痛快,趁机报复:
“新鲜,三个老头抢一个病女人!”
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三个人,金斗、潘成龙、郑坚强同时开炮。
金斗说:“哪个有病?”
潘成龙说:“哪个是老头?”
郑坚强说:“哪个抢女人?”
杨雪华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师傅,我没病,吃错了药。”
回到棋牌室,潘成龙发挥职业所长,给杨雪华张罗收拾屋子。郑坚强将金斗拉到一边,悄悄说:“老金,雪华恢复了,好也不好。”
金斗一愣,没明白郑坚强的意思。
郑坚强继续说 :“身体恢复是好,引不来林在冰是不好。”
金斗反应过来,林在冰失踪十年,这回是妈妈病危才冒险现身,要是知道了妈妈恢复,不会再出现。金斗前思后想,终于想出一招妙计,对潘成龙说:“你出来一下!”
潘成龙得知金斗的想法,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金斗竟然想隐瞒消息,对外宣称杨雪华死了,将尸体摆在灵堂,引得林在冰上钩,拔出萝卜带出泥,就能抓到傅文武。
“我靠!”
潘成龙忍不住爆了句粗话,这是什么荒唐的主意,金斗是不是因为金建的死,受到刺激太大,脑子坏掉了?之前拿狗当诱饵抓偷狗贩,去情趣商店找卖农药的证据,路子已经够野了,偏偏被他歪打正着,但不能每次都靠野路子啊!
“金sir,你的路子太野了,不说别的,就说杨姐,她明明没死,让她装死,合适吗?”
金斗摇摇头,解释道:“不合适,所以小潘,靠你了。”
潘成龙被他拍的心里发毛,连忙拒绝:“别打我的主意啊!”
金斗拍拍潘成龙的肩膀:“不为别的,为你的条件好,我跟老郑不如你。”
潘成龙啐了一口:“你直接说我矮好了!”
金斗连忙说:“不叫矮,叫娇小玲珑。你看你杨姐身高一米五八,你呢......”
潘成龙嚷嚷道:“我有一米六五好不好,号称一米七。”
金斗一拍大腿:“对呀,你们两个的个头最接近,我和老郑进了棺材,腿都伸不直。”
这下潘成龙的眼睛都直了。
“什么?还要我进棺材?金sir,你是警匪片看多了吧,现实中哪有人睡到棺材里抓人的?”
金斗回道:“既然要做,就做到底,躺在床上,不死不活,谁信呀?”
潘成龙还是不同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郑坚强开口道:“小潘,雪华要是晓得你为了救她儿子,甘愿装死人,睡棺材,会不会感动死?苏东坡的诗是么样写的,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为了生命,为了自由,还是为了爱情,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
潘成龙心中一动,同样的话,自己也说过,对郑坚强解释道:“姐夫,搞错了,不是苏东坡写的,作者是匈牙利的裴多菲。原诗是......哎,你这样说也可以,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
郑坚强问金斗:“老金,你的念想是么斯?”
金斗坦言,我一直不相信金建是杀人犯,里面肯定有原因。
郑坚强自言自语道:“我的念想是抓到傅文武,姑娘被他毁了,儿子被他毁了,我们一家都被他毁了!”
潘成龙深有感触,回道:“雅丽是姐姐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念想是知道她的下落!”
金斗开口道:“你杨姐的念想呢?不说也晓得。”
潘成龙默默同意,心中感慨万千。
杨雪华听到三人的谈话,扶着墙出来,挣扎着对潘成龙说了一句:
“小潘,谢谢你!”
潘成龙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自己四十大几的人,孑然一身,在医院里干着最底层的护工。金斗呢,身为警察,嫉恶如仇,抓了一辈子坏人,到头来儿子成了杀人犯。郑坚强呢,勤勤恳恳,靠卖热干面养大一双儿女,结果儿子死了,女儿失踪,自己瘸了一条腿。杨雪华呢,开着小卖部,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本以为儿子高考得中,从此前程似锦,结果呢,儿子成了投毒的嫌疑犯,失踪了十年!
如果不为了这点念想,他们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杨姐,我干!”
潘成龙热血上头,当即答应。
杨雪华心细,提醒潘成龙:“医生那边,招呼要打好,不要影响别个。”
潘成龙拍着胸脯保证:“这点面子我有!”
说干就干,潘成龙趁热打铁,找到杨雪华的主治医生,建议他暂时保密,要是有人问,就说杨雪华没有抢救的必要。医生吓了一跳,以为是潘成龙这几天精神太过紧张,让他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顺便买两盒安神补脑液,补补脑。
潘成龙深感羞辱,热血上头,一拍桌子:“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吗?”
医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区区一个护工,竟然把自己当成了领导,看来病得不轻,大脑神经元受损,才会胡言乱语。医生劝潘成龙赶紧去做个核磁共振,查查脑子,别耽误了。
潘成龙差点气疯了,训斥医生,士可杀不可辱!
恰好院长在门口,听到了两人的争吵,走了进来。出乎医生的意料,院长竟然答应了潘成龙,让他好好配合。
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敢反驳,只能勉强答应。
待潘成龙走后,院长若有所思,说了一句话:
“当初要不是他,轮不到我当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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