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干爹失踪了

2016年10月,渭北平原,东卜庄

进入深秋时节的村庄,景致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更灿烂一些。从村外田野上耸立的大白杨开始,沿着笔直宽阔的进村路往前,四野是红色、绿色、黄色、褐色交织在一起的颜色。当然,其中最为璀璨的,当属大片的玉米地了。

金黄色的玉米秸秆像列阵的士兵一般整齐地耸立在原野之上,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村人丰收而欢喜雀跃,又像是在季节转换到来时无声的抗争。再过半个月左右,眼前这连片的玉米秸秆将会被村人全部清除,将辛苦了一年的大地腾挪出来。

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太过生疏。虽然这东卜庄是我的故乡,可我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正当我停下脚步,准备点上香烟的时候,旁边的玉米地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

“小伙子,这里不能吸烟!”那人道。

“怎么不能吸烟了,这又不是室内!”我反问道。

我头也不抬地点着了香烟,狠狠地咂了一口。接着,吐出一个非常完美的烟圈来。

其实,这个出现在我身后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我完全不知道。因为自他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到现在,我一直自顾自地踱步前行,压根儿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但是,就算我没有回头,我还是从他沉重的脚步声中,感觉到他体重应该在一百五六十斤左右,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并且年龄估计在七十开外的样子。

我快速地咂着嘴中的香烟,与此同时,听见有急促而沉重的脚步正在加速向我靠近。就在我将最后一口烟咂完,将手中的烟蒂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形弹出去时,他倏地一下站立在了我的眼前。

“咳。。。咳。。。咳。。。”我吞进嘴里的烟雾,呛的我眼里都要出来了。

“咦,这不是谢老五家的小子吗?你怎么回来了?”老者言语间,显得甚是激动。

“对,我是谢飞。您是?”我看着他,一脸不解地问道。

“是我啊,住你们家斜对门的刘和平。”老者道。

刘和平?我脑海里迅速地回忆着东卜庄的那些人名,可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办法将眼前的这个老者和我记忆中的某个人物联系起来。无奈之下,只能以”奥、奥、奥“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助词搪塞着。

“咳,你想不起来也正常。毕竟你都离开村庄快二十年了。”老者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可以说,我谢飞的归来,让东卜庄的许多人都始料未及。

过去的二十年里,我和弟弟、母亲三人待在距离东卜庄二百公里外的雨城,再未踏足过东卜庄半步。于我们一家而言,东卜庄都是一个不愿提及的地方。看着眼前仿佛熟悉的左邻右舍,蓦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夜,父亲离奇地消失在村庄里的赌桌上,我禁不住泪眼滂沱。

正当我站在村里的路口怔怔地失神的时候,李平安走了过来。

我之所以记得他,因为他不仅是父亲最好的朋友外,还是我的干爹。

在我妈刘佳莹带着我和弟弟离开村庄后,干爹是我们唯一二十年来保持联系的那个人。一方面,是因为他是父亲生前最为信任的人,可以说是莫逆之交;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是现任村委会主任的缘故。我们一家离开村庄的这些年月里,村委会主任换了三届。起初,村委会主任问起他我们的情况时,他总是说一直有联系,但始终没有告诉当时的村主任我们身在荷城。

“干爹!”我感觉自己喊出这个称谓的时候,内心里满是澎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干爹一边念叨着,一边带着我往他家走。路上碰见有人问起的时候,他都微微一笑,说这是谢老五家的老大谢飞,我的干儿子。

我微微笑着,朝干爹介绍的村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干爹腿脚不太利索,走起路来脚步蹒跚。

应该是一九九五年前后吧!有一次,他和父亲俩去外地贩卖蔬菜,回程时从三轮车上连人带葱滚落了下来。

事故出来后,责任难以划分。承接拉货的司机说是因为干爹和父亲装车时没有装好;而父亲则认定是司机转弯时没有减速造成的。淳朴善良的干爹,眼见双方陷入扯皮境地,一时之间无法厘清责任,顿时发起火来。

他冲着父亲嚷嚷了起来:”你赶紧和司机把我往医院送,别的我们自己承担。“

事情最后以司机免去长途运输费,并赔偿了医院的医药费画上句号。干爹那条腿,当时看着完全康复了,可谁知后来落下的病根,却成了他后半生难以避开的疼痛。

我这次回来,是参加干爹大儿子李云杰的婚礼的。

不太大的院子里,满眼的大红之色充斥着快要溢出屏幕的喜庆。整个东卜庄的男女老少,都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毕竟,于一个渭北平原的偏远村庄而言,村主任家的孩子结婚,那称得上是天大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前来捧场的。

我跟在干爹的身后,进了院子。刚一进门,就瞥见了站在院子台阶上吸烟的李云杰。

“云杰!”我冲他喊了一声。

李云杰听见有人喊他,急忙抬头朝我这边望了望。

大约迟疑了有两三秒后,赶紧扔掉手中的烟头,大步流星地朝我奔来。

看得出,他是万分激动的。要知道,从前在东卜庄,我和他是最要好的朋友。当然,这也可能是源于父辈之间的兄弟情谊带来的耳濡目染;也可能是源于我们两家之间的干亲关系。

他伸出臂膀,紧紧地保住我,说:

“飞哥,你啥时候到的?”

我被他这么激动地抱着,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伸出手,试着想要推开他,却感觉有点吃力。罢了,索性便由着他吧!

“我刚刚回来。”我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可都是东卜庄的老少爷们啊!万一让人有什么遐想,那就不好了。

直到这时,院里院外的人,才闹明白。原来我就是谢飞,失踪了二十年的谢老五的大儿子。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这个说“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都二十年了。”那个说“谢老五除了爱赌博外,其实秉性还是很不错的。可谁想到他会。。。 。。。失踪呢!"

李云杰松开了紧扣的臂膀,我笑着说:“恭喜兄弟!”

他显然还没有从激动的场景中走出来,依然紧握着我的手,说“你能来,我很开心。”

说完,我俩向院子的深处走去。

刚刚后面那个没有说完话的人,许是看到我朝着院子中的人点头示意,赶紧收住了话题。当然,又或者是被身边的某个人提醒,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婚礼是在晌午一点半准时开始的。

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的李云杰,挽着他貌美如花的新娘,走上布置着鲜花场景的舞台。接着,在婚礼司仪宣读的流程中,先是交换戒指,接着拜天地、拜父母。端坐在舞台背景处的干爹和干娘俩人,脸上有藏不住的灿烂笑容。

舞台下方,东卜庄的男女老少围坐在席间,大快朵颐起来。猜拳声、碰杯声,不绝于耳。

我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人,却满腹伤感,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几个和云峰一般大小的人围过来,大家各自介绍着自己,又一一说起当年我在村庄时,大家一起做过的那些糗事。我勉强和他们应付着喝了点酒,继而又开始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们又怎么会懂得,一个从少年时就失去父亲的孩子的心情呢?

况且,我此次回东卜庄,除了参加李云杰的婚礼,还想从侧面去了解一下父亲当年失踪的有关线索。谁能够想得到,父亲一个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东卜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嘈杂喧哗的席面上吃完饭后,我一个人去了村南边,倒数第三家是我的小叔家。

路上碰见了进村时的刘和平。

他眯着眼,正享受着冬日午后最后一抹阳光。

听见脚步声响起,他眼也没睁,朝我喊了一句:

“谢飞,去看你小叔啊?”

嗯?奇了怪了,他明明没有睁开眼啊,怎么能够知道是我呢?

满腹的疑虑,瞬间涌上心头。

我本想走上前去,好好地问问他的。

可看着时间都已经四点过了,得赶紧去看看小叔。要不然,一会儿都天黑了,再去似乎有些不妥。

东卜庄人对于探望病人,是很有讲究的。一般情况下,过了晌午就不能去探望病人的。我自然是知晓这个讲究的,但我今晚计划落脚在小叔家,和他多唠唠。所以我想,亲人之间不讲究这些,想来小叔也不会怪我的。

夜幕像一张大网,顷刻间就夺走了东卜庄最后的光明。

灯光下,我和小叔聊起了父亲失踪的前前后后,包括那天晚上在曹政家的赌桌上,都有谁在现场。

小叔吧嗒着嘴里的旱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口,说“小飞啊,这事情还得从一九九七年的那个雪夜讲起。。。 。。。”

谁知还没等小叔拉开话匣子,却听见院外村道上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小叔猛然一怔,说“等会再说,你先去看看外面咋了。“

我刚掀开门帘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院外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说李平安能去哪里啊!这大冷天的。”

“是啊,今天可是他儿子的大婚之日,他怎么会不见了呢?”

“对啊对啊。”

听到这,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转身冲进屋内,跟小叔说:

“听外面人说,我干爹不见了了。”

小说一听,“啪”地拍了一下大腿,冲我喊道:

“还愣着干啥!赶紧去看看啥情况!”

“好!我现在就去!“

说完,我冲出房门,向院外奔去。

耳畔隐约传来小叔的声音:

”一定要找到你干爹,他可是知晓内情的人。。。 。。。“

什么?

我没有听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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