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不在现场

那天晚上的饭局之后,我还去过干爹家一次。

一来是给干爹的遗像上柱香,二来云丽就要回学校了。我想着在她回校之前,跟她再叮咛几句。

我上完香,转身走出上房的时候,云丽正站在院子中央,手上拎着包,看样子是准备马上就走的。我问她:”你这是马上就要走了么?“

云丽眼眶有些红,一脸伤感的表情。见我问话,立刻回复道:“是的,飞哥。我得回学校了。”

“哦,是云杰送你去车站吗?"

这时候,云杰从上房里走了出来,说“我和媳妇俩送她去学校,顺便在城里转转。”

他们一起去省城的学校,那不是能见着曹影了?我心想。

那天听到曹影这个名字以后,这几天勾起了我不少的少年往事,往事一幕幕,顿时会浮现于眼前,画面感十足。

但是,时间有点久了,我对她的印象只有依稀可辨的一丁点记忆了,只记得貌似是一个一边小跑着跟在我们身后,一边擦鼻涕的小姑娘。至于她长什么模样,倒真是没有印象了。

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大门外突然闪身进来一个人。一看,是小叔家的谢治。

“哥,我也去送云丽。你把我给带上吧!”

云杰听到这,哈哈一笑,说:“那你去送云丽,我不去了。以后都交给你了。”

“哥,我还没有嫁人呢,你这就想撒手不管了?哼,难怪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 。。。你这才几天啊!”云丽看着他哥云杰,假装在生气的样子。在我看来,这是可爱中透露着一丝调皮。

“我的哥哥啊,你可别这么说。云丽还没有进我家门呢!是不,飞哥?”这小子,说锋一转,把包袱推给我了。

我笑着说:”你们呢,说得都有道理。我不做评判,免得得罪人。“

“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云杰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这算是邀请我吗?我要不要跟着去?去了之后,碰见曹影咋办?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快速地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说起来,我比谁都想早一点见到和云丽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的曹影的。

但与此同时,我又生怕最后的结果让我失望。

毕竟我爸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没有答案的问题,会等来我想要的结果吗?

无论怎样,我得替自己的父亲发声。哪怕是他已经消逝于村庄,都得有一个结果和答案。这是我经历了三五分钟的快速思索后,最后确定的事情。

院子里的几个人,看我迟迟没有做出决定,开始轮番催促了。

“行,那我跟你们走一遭。”憋了半晌,我终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车子驶出东卜庄的时候,满田野的玉米秸秆依旧在发出沙沙的声响。当然与我前几天进村时所不同的是,这时候的田野上,已经开始有不少身影在来回晃动。不用说,他们正在挖田地里的玉米秸秆。

沿途的风景挺不错,但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也就是说,虽然我人在车子里坐着,但思绪却早已在广袤的天地间来回飞驰。

我想起母亲带我和弟弟初到雨城,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的样子。又想起我们为了省钱,租住的房子窗子下面就是一个厕所。特别是雨雪天风吹过来的时候,熏得人逃无可逃。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啊!母亲为了我们三个人的生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碰上星期天的时候,我也会和弟弟出去捡一些瓶子纸壳之类的,卖点钱补贴家用,为的是让我们的母亲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那时的母亲,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但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重担,却过早地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痕迹。跟同龄人相比,明显的要显老一些。每次母亲跟我们说起东卜庄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她眼中来回涌动的水滴。我知道,那是一个带着孩子背井离乡的中年人无法化解的满腹愁绪。

到了雨城的第三年,母亲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了裁缝的手艺。自那时候开始,她不用再为我们的生计发愁了。摆在大学宿舍区的那个摊位,虽然刮风下雨有点冷,但至少不用淋雨,不用淋雪了。头顶上仅有的一片两三平米的老式屋檐,足以替她遮风挡雨了。要是天气实在太差的话,我们兄弟俩会一再叮嘱母亲不要去出摊。起初母亲不信邪,三五次之后便坚信不疑了。后来再碰上天气不好,都不用我俩挨个去劝了。

两个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云丽的学校——盛东市名牌中学。你别误会,名牌不是说学校有多出名,而是学校的所在地就叫名牌。怎么样,很有趣吧?

大门口登记完了后,我和谢治下了车,去到学校斜对门两百米的肯德基坐下来,等着他们。云丽说学校有规定,除了亲属外其他人不准进入,老师和学生都一样。临下车的时候,我特意提醒云丽,看看约一下曹影,晚上一起吃个饭。

云丽直直地看着我,说:”就只是和她吃饭这么简单吗?“

我撇了撇嘴,说:“那要不然呢?”

“哈哈哈,我哪里知道呢!”

说完,坐在车子上的三个人,在保安的注视下,进了校园。

谢治点了两杯咖啡,端过来和我坐在靠窗的桌子前。

抿几口后,他突然问我:“哥,你说曹影真的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我哪里知道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是的,这一晃都二十年了。

早年的记忆,可能她早已完全忘记了,没有什么印象了。当然,也可能还记得,但是不怎么清楚细节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明明记得,但是却说不记得了。若真是最后这种情况的话,我也拿她没有半点办法的。

“哥,我估摸着曹影应该还记得。至于她愿不愿意如实相告,那就真的不知道了。”谢治又说了一句。

我抿着咖啡,没有应答。

此时,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究竟怎么了,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好像成语里将这个现象称之为“如鲠在喉”。

快五点的时候,玻璃窗外突然出现了四个人影。一个明目皓齿的女子,走上前来,轻轻地敲了敲玻璃。

正在沉思的我抬头一看,乖乖,她竟是如此的美丽,只消一眼,就能让人无法忘怀。

看着我俩半天没动,云杰推开肯德基的大门走了进来,冲着我俩喊了一句:哥们,咱走啊!

说完,使劲地挥了挥手。

吃饭的地方不远,就在肯德基后面的商业街区里。

这是一家主营江湖菜的餐馆。按照菜系来说,很难分辨出来它是八大菜系中的哪一脉的。除了粤菜和淮扬菜的口味之外,它几乎囊括了湘菜、川菜等多个菜系的主力产品。什么夫妻肺片啊,永州血鸭啊,红烧鲈鱼啊,基本上都有。

大家挨个落座后,云丽负责给大家做了介绍。说这是咱村的那谁谁谁,那是咱村的谁谁谁。起初,曹影看着我们,略显生疏。待到菜肴端上桌子,热气腾腾的蒸汽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时,她已经和大家谈笑风生了。

我今天来,本来是以东道主的身份,准备好好的尽一尽地主之谊的。哪成想,云杰早已喧宾夺主了,他拉着媳妇的手,举起酒杯,跟我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见到了我们东卜庄的发小曹影,我很开心,大家都很开心,是不是?”

云丽瞪了他哥一眼,说:“你开心啥,都没有喝多,就胡说话了!”

听到这里,云杰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你嫂子都不着急,你着急啥?

云杰媳妇转过身,看着云丽,说:“我说小姑子,你可不能挑不离间啊,我对你哥是充足且完全的信任。否则,我怎么会选择嫁给他呢!”

这下轮到云丽不好意思了,她赶紧举着杯子,朝云杰媳妇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说:”嫂子,你大人有大量,我不是挑不离间的,只是一个玩笑,可别当真啊!“说完,一饮而尽。

云杰看到这,赶紧走过去拉着她,说傻妹子,可不能这么喝酒啊!

一番客气之后,觥筹交错,大家已经碰杯了几个回合了。

这时,我站起来,举着杯子,说道:

“我提议,为我们东卜庄这些发小的友谊万岁干杯!”

大家听我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气神,纷纷起身响应,说好好,然后碰杯。

眼见大家都因为喝酒而有些兴奋了,我这才试探着问了句:

“对了,曹影。我记得小时候曹叔在村子里是弄了个棋牌室的,对吧?”

曹影满脸通红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那后来呢?好像没有多久就不开了吧?”我又问道。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飞哥。”曹影盯着我,眼睛眨都不眨。

这下轮到我满脸通红了吧?

我原本盘算着等大家喝的多了,特别是曹影喝的多了后,再试探性地问问原来的事情。

哪里会想到,她酒量竟然这么好。看似满脸通红,却思维清晰。

“其实,也没想问啥。”我说,“你知道的,村里人都传闻九七年的事情,说那天晚上我爸在你们家的棋牌室里,和人争吵过,好像是因为钱的事情。你知道这回事吗?”

曹影继续注视着我,目不转睛的。

许久之后,她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不只是你,今天在座的每个人,谢治也好,云杰两口子也好,甚至于包括我以前的发小,现在的同事云丽,你们都听闻过当年的事情,并且从内心中给我盖了一个烙印,想着曹政的女儿曹影,应该是当天事情的知情者。但是,很遗憾的告诉你们,那天是立冬之后的第二天,星期六。我和哥哥去外婆家,当天并没有回来。“

听到这里,我瞄了谢治一眼,只见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查询了起来。

“哥,没有错。1997年11月立冬是11月7日,星期五。立冬之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查询完了之后,谢治快速地回答我。

这下子糗大了,要是让曹影认为我是专门摆酒为了套她的话,那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了。

此时此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曹影接着说道:“之前你们这么认为,我觉得没有毛病,甚至于可能东卜庄的人会将我的转学和你父亲的失踪联系在一起,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我希望今天我向大家解释了之后,你们不要再去做无谓的揣度,至少不要在心里将我和这个事情牵连在一起,认为我是知情者其中的一个。当然,我也很想在谢叔失踪这件事上,尽我的最大努力去帮你化解心中疑虑,以期能够尽快地打开谜团。”

“不不不,我不是这么个意思。。。 。。。”我拿起酒杯,站了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呢?将我当嫌疑犯的帮凶吗?”曹影跟着站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望着我。

“哪里,哪里,不存在。是我唐突了,今天不该提起这个事情来的,好好的心情,让我给破坏了,非常抱歉。”我说完,拿起扎壶里的酒一口吞了下去。

“哥,你可别这样喝酒啊!这一扎壶怎么说也有三两酒呢!”云杰看我这般冲动,赶紧劝慰道。

曹影或是感觉自己说话有点夸张了吧?她走过去,拿起云杰跟前的扎壶,也准备学我一饮而尽。看到这一幕的云杰媳妇和云丽,赶紧过去将她拉到座位上,让她坐了下来。

“你们俩谁都不许这么喝了啊!再这样喝酒,我马上走,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小姑娘看起来文绉绉的,说话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听到云丽这么说,谢治先是劝了劝我,后又站起来举着杯子,看着大家说:

“刚刚曹影都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那大家心里的芥蒂也应该即刻消散,不能再去揣度和猜疑。同时呢,我也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飞哥,他的父亲,我的大伯已经消失了二十年。这其中的心酸,我们只是偶尔想起时才会有,但却是他和我的大妈、堂弟三个人的经常。说句心里话,他们这些年很不容易。”说完,他喝了自己举起酒杯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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