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外来户邱师

天誉镇派出所的丁天浩和汪晓华等人,通过信息核查和实地走访后,一个名为邱师的人映入了眼帘。

根据镇上商户的反馈,这个邱师是雨城以东三百公里的相城人。

邱师的具体姓名,周边的商户已无从记起了。大家只是记得,这个人来到天誉镇后,曾经开了一家弹棉花的店铺。早年地处偏僻的龙北县,居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被子基本上都用了好些年了,弹棉花的这项技术的引进,可以让年久的被子重新焕发出棉花的柔软性能来,所以他的生意极其红火。

当然,天誉镇的居民都知道这种蓬松和柔软的形态,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状态罢了。要不了多久,弹过的棉花被子,会再次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来,同时失去足够暖和的特征。但即便是这样,大家对仅需几元便能将旧被子里的棉花弹开,让其重新变得温暖而趋之若鹜。

弹棉花这项生意,并不是一年四季都那么红火的。多数时间,邱师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望着过往的行人发呆。

只有每年到了晚春时节,以及刚刚入秋那会,他的店铺里才有忙不完的生意。

在天誉镇居民看来,进入晚春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也不用天天盖厚被子了,一张毛毯足以应付;而到了秋天的时候,天气趋冷,这时候对于柔软蓬松的棉花被的需求,就会逐渐大了起来。

简单概况就是,弹棉花的生意,是与地处渭北平原的龙北县、天誉镇的气候紧密相关的。

邱师说话,总带着一些柔软的乡音。

起初,街市上周边的邻居,往往听不清其讲的什么。一句话要重复几次后,大家才明白其所指为何。

后来随着交流的深入,大家基本上能够听明白邱师说的是啥了,沟通上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至于邱师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周边的商户打麻将,并且最后去到东卜庄,参加村庄里的赌局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丁天浩再一次来到东卜庄,和代理村主任小柳聊了半天,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小柳说,这个事情不能着急,我抽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后,再回复你。

丁天浩说,你的意思是怕打草惊蛇?

小柳说是啊。

一旁的汪晓华听到这,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走出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回派出所的路上,丁天浩问汪晓华: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汪晓华握着方向盘,紧盯着强调额道路。她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我觉得小柳的建议是对的。为什么呢?你想想看,在谢鼎丰失踪的这二十年里,我们只是只有他一个失踪人口,但现在的信息反馈里,是有两个人。也就是说,那堆出现在沟壑山洞口的白骨,极有可能是这个弹棉花的邱师的。”

丁天浩接过话,说:“所以你是认同小柳的分析,若我们对东卜庄里那些曾经爱打麻将的人逐个问话,会影响到案件的侦查吗?”

“对,极有可能会隐藏在村庄里的凶手,察觉到什么,继而藏匿的更深。”汪晓华说。

“可是,我对于小柳能否打探到有用的信息,还是持保留态度。毕竟他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个代理村主任而已。”丁天浩说出了他的担忧。

道路前方的红灯亮了后,汪晓华给汽车换了档。

她转过身来,看着丁天浩说:“那也比我们大张旗鼓地去挨个排查,要更为容易一些。”

真的吗?丁天浩半疑半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说起来,邱师到东卜庄来打麻将,还与我的小叔有关。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春末。

小婶让小叔用架子车拉着两床被子,去镇上找邱师弹棉花。

这两床被子,小叔他们一家人,已经使用了七八年。

年久而没了蓬松状态的棉花,在棉布被套里难以再发挥出足够的热量。

邱师用手摸了摸被子,告诉小叔一床得二元五角。

小叔说,便宜点。一斤新棉花才多少钱啊,你这价格有点高。

邱师说这个价格很公道了,不能再低了。

接下来,两个人你来我去说了半天,最后敲定两床被子给四元五角。

邱师将被子从架子车上拿下来,动作娴熟地拆开了被子。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棉絮拼凑在一起的模样。

“这被子,用了好些年了吧?”

“也就七八年吧!”

“不止吧!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泛黄的地方,应该是小孩子尿床后留下来的痕迹。”

邱师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摊在桌面上的棉絮。

小叔没有好意思说,这被子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分家时给他的。

分家后,他是用了七八年时间。

但是在这之前,这床被子用了多久,他是真的无从知晓了。

小婶每年大清洗时,也只是简单的拆了被套,将被套洗干净而已。

被子里面的棉絮,估计没有人说的清楚它究竟使用了多少年。

小叔说,他那天有个奇怪的感觉。

眼前这个外乡人,竟然让他有一见如故的喜悦。

邱师在操作机器弹棉花的过程中,俩人一直在聊天,有说有笑的。

要是碰上路过的人,可能会真的以为这俩人相识已久了。

不知怎么地,俩人说着说着,就扯到打麻将的事情上来了。

邱师问他,附近哪里有打麻将的场子。

小叔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我从来不打麻将,改天给你问问,村子了可能有。

忙着操作机器的邱师隔着两三米远,说了声好的,那就麻烦老哥了。

事后回到村子里的小叔,与村人闲聊时提到这个话题。

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说,村里打麻将的,就曹政家是个长期据点。其他的,今天有,明天没有的。

再去镇上办事的时候,小叔特意去了邱师的弹棉花店,告诉了他这个信息。

邱师很热情,硬要留小叔下来吃饭。

镇上饭馆不多,但那天邱师却点了三菜一汤,招待小叔。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邱师成为了东卜庄曹政家麻将桌上的常客。

小叔一直没有沾手麻将的根本原因,不是他惧内,生怕小婶不高兴什么的。

而是没有一技之长的他,不忍心将自己从田地里刨出来的那点积蓄,化成麻将桌上的短暂兴奋。

他知道,打麻将这个事情,你赢了钱,不好马上抽身,你输了钱,不愿就此罢手。

于是,他从内心深处与打麻将的人都保持距离。既不去看热闹,也不下场参加。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认识的这个邱师,却在牌桌上使诈,出老千。

几次之后,整个村庄里打麻将的人都不愿意待见他。

这个时候的小叔,才真正明白过来。

听说小镇上的那些商户,闲来也喜欢打麻将。偏偏他认识的这个弹棉花的邱师,却非要舍近求远,从那么远的小镇来到东卜庄的曹政家。

看起来,是他使诈和出老千的不齿行径,已经让镇上的商户躲之不及。

也就是说,那些商户没有人愿意跟他玩麻将了,所以他才跑到东卜庄来蹭场子。

村里的闲人堆里,有人提到这个外来户时,大家的评价都是他只适合弹棉花。

邱师原以为,自己从外面学到的那点牌桌上的伎俩,可以在这里瞒天过海。

哪成想,只是几天的牌局下来,就被大家发现了。

看来这些地处渭河的村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为了向大家表示自己彻底悔改,他在镇上饭店买来酒菜,在曹政家请一起打牌的人喝酒,想要扭转自己的糟糕形象。

他很是惧怕自己的行径让更多的人知道后,不再愿意来他这里弹棉花了。

毕竟,打麻将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弹棉花才是他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长。

曹政家打牌的人里面,就有我的父亲谢鼎丰。

他每天回到家里时,我基本上都睡觉了,所以对于他在牌桌上的那些见闻,我是知之甚少的。

偶尔一起跟他去田地里干农活时,他也只是喜欢听广播,很少与我说什么话的。

要说东卜庄的人,也是实诚。

这个曾经在牌桌上上耍小聪明的邱师,很快就扭转了自己的形象。

后来再提起他时,几乎没有人说他出老千之类的事情了。

经常出现在曹政家的那几个人,包括我的父亲,之所以不再提邱师的不齿行径,无外乎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邱师真的就此改变性情,不再投机取巧了吗?

没有人说得上来。

就连身为村庄牌局组织者的曹政,似乎也没有再对邱师有任何不好的印象了。

那么,既然没有人对他抱有看法或者偏见,他是如何成为村外沟壑山洞里的一堆白骨的呢?

或者说,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成为村庄赌桌上的牺牲品的?

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丁天浩也在思考。

还有我的小叔,这个将邱师引入到东卜庄曹政家牌桌上的人,也在思考。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一天出门溜达,我意外看到刘和平家的大门竟然开着。

刘和平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带着这些疑问,我踏入了他家的院子。

正坐在院内树下眯着眼听广播的刘和平,显然没有听见我的脚步声。

直到我走近他的身边,喊了一声后,他才猛然睁开眼。

一看是我,他本想绽放的笑容,却忽地紧缩了起来。

这细小的表情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起伏,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照这样看来,刘和平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心想。

“来了,坐。”刘和平招呼我入座后,给我沏了一杯茶。

“啥时候回来的?”我问他。

“昨晚上,到家都十点多了。”刘和平一字一板地说道。

“看孙子去了这么久,你是舍不得我婶子吧?”我调侃道。

“没有,没有,就是天气忽冷忽热,一连感冒了好几天,这不感冒一好,我就立刻回来了。”

“哦,最近这天气确实变化的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一会热一会冷的。”

“是啊。”刘和平说完,悄悄地眯上了眼睛,侧耳听着广播里的说书节目。

这老小子,才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我暗忖着。

“对了,刘叔。你知道有个外乡人叫邱......邱师的吗?”我试着打探。

刘和平轻松的眉头,忽地一皱,继而迅速地舒展开来。

“邱师?外乡人?我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听过。你打听他干啥?”

“也没有啥事,只是听闻他早年在镇上弹棉花,生意很是不错,也来过我们村里多次。”

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紧盯着刘和平的脸颊。

“弹棉花的?哦,听过,听过。”刘和平话锋一转。

“他来村里的时候,你见过吧?”

“我?应该没有吧!你知道的,我家里的事情都是老婆子操持,我很少过问的。”

“村子里有人说,他来村里不是弹棉花,也不是送货,而是打麻将的。”

既然刘和平不愿意主动挑起话题,并且试图转移话题,那我就直截了当一点。

“哦,打麻将的。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很少去那样的场合的。”

很少去?我才不信呢!

“刘叔,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之前挺喜欢去那里的,有时候打牌,有时候看人家打牌的。那你就真的没有碰到过他吗?”

刘和平听到这里,从躺着的椅子中直起身来,拿起旱烟锅子,扭过头去,看样子是准备抽烟。

他一边在烟袋中摸索着装烟末,一边若有所思地回想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那个人是一口相城口音,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要不是仔细听,你是弄不懂他表达的意思的。”

“看看,我就说嘛!你咋可能不认识他呢?”我说。

“说起来,这个外乡人有好些年没有再见过了。”刘和平说的这话,倒是真实的。

他哪里会知道,躺在村外沟壑深处的那堆白骨,有可能就是曾经的邱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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