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东卜庄人的眼里,曹政称不上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有点坏的人。
虽然他算不上一个嗜赌如命的人,但是却在自己家里设立了专门的牌局。有固定的房间,固定的设施,成为村子里喜欢打麻将的人固定的聚散场地。
起初,他要求大家不要打太大,只是一块两块、三块五块地玩,每一局自己抽庄家三两元钱作为运营的本钱。后来来的人多了,打的人就更多了,慢慢地水涨船高,十块八块、三十二十的也有人偶尔玩几把。
碰上这样的牌局时,曹政作为主家都会唠叨几句,让大家别打太大,娱乐为主,不能将这个发展成专业牌局。要不然,都是候免不了会因为输赢而有矛盾发生。
可以说,曹政的初衷和想法是好的。
但在实际过程中,却与他的初衷所背离了。
一块两块、三块五块的牌局看似不大,但碰上运气背的,一天下来怎么着也得输个一二十块。放在今天,这一二十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是九十年代的一二十块,是足以顶上今天大几百元的。
我的父亲谢鼎丰,就是这为数不多的手气背的几个人之一。
有段时间,据母亲说父亲能输个一两百元了,还不知道收手。为了翻本,他整天泡在曹政家,想着能够杠上开花,想着能够一飞冲天,但是结局却事与愿违。他拿到好牌的几率,远不如他拿到烂牌的几率。
我家当时在村里,是属于中等家庭,生活还算过得去。虽然没有什么积蓄,但也不欠谁家的账目。
可自从曹政家的牌局设立以来,父亲就痴迷于牌桌。母亲说,他是妄图通过垒长城的方式,实现脱贫致富的目标。
这也就是曹政这个人在村里没有什么好评的原因之一。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一致认为他是一个“吸血鬼”,是依附在东卜庄这些嗜好打麻将的人的身上的蚂蟥。
父亲牌运一直不佳,所以总是输钱。起初是想方设法填补上输了的钱,后来只能欠账了。
为了父亲打牌这个事情,母亲无数次跟他沟通过。但是,苦口婆心换来的是他的更加痴迷。眼看着我和弟弟连上学的钱都没有的时候,母亲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在经历了一场为期两三周的冷战后,母亲跟父亲摊牌了,说要离婚。父亲一听,顿时愣住了。
毕竟以他的条件,要是和母亲离了婚,那估计得打一辈子光棍了。没有谁会愿意跟着一个痴迷于打麻将,而忽略家庭其他成员生活的人过一辈子的。母亲便是如此。
她后来跟我说,当初冒出和父亲离婚这个念头时,她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才最终下定决心的。
父亲谢鼎丰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不想东卜庄的人把自己看扁了。他先是央求母亲,说自己会痛改前非,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再过度沉迷于麻将桌。母亲听完父亲的话,摇了摇头,说不相信父亲的鬼话,又说这样的说辞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任何改观。
眼看着无法说服母亲,父亲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说离婚可以,但你不能离家,孩子还小,我不想咱们俩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母亲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是啊,她光想着和谢鼎丰离婚,却没有想过自己离婚后去哪?回娘家的话,那不得成为娘家村里所有人的笑话嘛。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离婚真不是说着玩的事情,必须认真对待。
父亲谢鼎丰这个人,本质并不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打麻将这么上心,可能是看着别人的日子过得红火,有些眼馋吧?也可能是想着尽快地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不用再紧衣缩食。
但赌博这个事情,却是像吸毒一样,会上瘾的。
他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牌运会那么的背,背到除了仅有的那点积蓄输完,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曹政看他经常输钱,曾偷偷劝他不要再赌了。都是庄户人家,赚点钱太不容易了。没有必要一直耗在牌桌上,不如找找其他途径,去集市上摆个摊位,卖点生活日杂之类的东西,或者赶着三天一个集市,贩卖点瓜果蔬菜,也是能够赚点小钱的。就算不能发家致富,最起码能够尽快地还清输了的钱,不用再在牌桌上死磕了。
父亲和母亲曾商量过这个事情,那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了,母亲以离婚不离家的方式,留了下来。她不忍心我和弟弟跟着父亲有上顿没有下顿的,她得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让我们健康成长。
无奈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不好意思向娘家人开口,父亲只好立下誓言,说自己再去碰碰运气,要是还是输钱的话,一定彻底戒赌,不再染指赌博,好好过日子。
但是,谁又能想到,就在他再次去到曹政家的那个晚上,就此失联了。
一晃都二十年了,依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那天晚上的雪,真的很大。
曹政很早关了大门,准备看会电视,早早睡觉。
谁知道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一条巷子里的吴不凡和堂弟曹大昌。
“哥,这么早就睡了?”
曹大昌开门见山地说。
曹政笑了笑,说“天冷,正准备睡觉呢!你嫂子和孩子去了娘家,就我一个人。”
吴不凡接过话,说“嫂子不在,你一个人睡那么早干嘛?”
说话间,曹政已经将他们迎进了院子。
院子深处的上房里,几个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聊天。
本来吴不凡提议让曹大昌去村西和村东叫那谁谁和谁过来打麻将的,被曹政给拦下了。
他说:“天这么冷,咱喝点茶,聊会天,早早回去休息。”
曹大昌一看大哥这么说,站起来的身子,又重新坐了下去。
几个人聊得正火热时,谢鼎丰,我的父亲进了门。
他进来院子一看,上房里灯火通明,偏房里黑灯瞎火的。
便随口嚷嚷了一声,说今晚怎么没有人啊!
上房里的吴不凡和曹大昌,听见我父亲的声音,急忙掀起门帘,闪身出来,朝偏房的所在位置奔来。
曹政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点炉子生火。
看样子,今晚想早点睡觉的想法又要落空了。
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装睡,不开门的。
等到炉火旺起来时,又来了三五个打麻将的。
不大的房间内,两桌麻将准备要开始了。
那个外乡人邱师,此刻正在赶来曹政家的路上。
一局下来后,父亲谢鼎丰又输了。
吴不凡说,老五啊,你这手气真该戒赌了。
曹大昌也跟着附和道,说是啊,你不太适合打麻将。
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几个人很快就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话题转移到结算欠账的问题上来。
父亲自知理亏,便陪着笑脸,说等会散场时一并算清。
可作为父亲的最大债主,吴不凡死活不同意,说这个账欠了太久,今天先结了再打牌。
父亲顿时感觉脸上挂不住了,他站起身,嚷嚷道不就欠了你点钱么,至于不,我又不是不还。
吴不凡一看谢老五敢跟自己叫板,立时也站了起来,说你欠钱你还有理了是不?告诉你,今天不还,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几句话就说高了,便开始动起手来。
曹政看俩人开始动手,赶紧上来劝架,说有话好好说,可不敢这样。
正在气头上的吴不凡和父亲谢鼎丰,哪里听得进去曹政的话。
只听得“咣当”一声,麻将桌上的麻将四散飞开,桌子散了,谢鼎丰晕了过去。
这下子,把曹政彻底吓晕了。
他走过去,试图将父亲拽起时,突然感到脖颈处一阵酸麻,也晕了过去。
吴不凡正在气头上,却看到眼前的人晕了过去,也被吓到了。
抬头一看,刚刚出手的人,竟然是刘和平。
他问他,你这是干啥,我只是要钱而已。
刘和平黑着脸,一言不发。
半晌才说了一句,说“他欠我的钱,比你的时间还长,一直拖着不给。我昨天还问他,啥时候还钱,他说再过三天,一定给我。我原因为他没有钱还,谁想到竟然还有钱来这里赌。像他这种有钱不给人还的人,就是该打。”
吴不凡说他欠你多少钱?
刘和平说欠我三百多。
吴不凡说,欠你的比欠我的还多啊,他欠我一百八。
说完欠钱的事情后,房间里的人才冷静下来。
“曹政晕了,这倒好办。但是,晕过去的谢鼎丰怎么处理呢?对,得把他弄回去。要不然明天天亮了,又要和大家吵吵,这都是事。”曹大昌心想。
曹大昌背起父亲时,他兜里的钱意外滑了出来。
掉在地上的,是红彤彤的人民币。
吴不凡拿起来一数,竟然有五百块之多。
“这老小子,自己明明有钱,就是不给。每次问他要钱,还骂骂咧咧的,就像刚才那样。”
刘和平一看吴不凡拿在手里的钱,顿时急了。
“赶紧的,给我一百八,他欠我好久了都。”
“你急啥急,欠的钱等谢老五醒来,我会让他还给你的。”
正当几个人说话的时候,谢鼎丰竟然醒了。
他挣脱曹大昌的后背和双手后,站在了地上。
更为重要的是,他看到吴不凡正拿着五百元,红彤彤的人民币。
这是我的钱?
想到这,他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兜子,发现那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是的,这就是我的钱!
“拿过来!把我的钱还给我!”谢鼎丰咆哮着。
“啥你的钱我的钱,你欠我的钱还没有还呢!”吴不凡说着,从那一叠钞票中,抽了三张出来。然后,伸出手,将剩下的钱递了过来。
谢鼎丰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拿时,一旁的刘和平眼疾手快,将剩下的钱抢了过去。
“还有我一百八呢!”抢过钱后,他嘟囔着。
谢鼎丰这下真的急眼了,他咒骂道:“好冷怂,你们这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啊!无耻至极,太不要脸了!”
吴不凡听到这话,走过来拽着他的衣领,说“有种你再说一遍。“
谢鼎丰不甘示弱,仍旧骂骂咧咧地说着。
这时,站在一旁的刘和平,突然挥动拳头,朝着父亲的右上额给了一拳。
就是这一拳,让谢鼎丰沉闷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口吐白沫。
“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曹大昌看他下死手了,赶紧劝阻道。
说完,他蹲下去一摸谢鼎丰的鼻息,颤抖的手很快移开了。
“咋了?他不行了。。。。。”吴不凡惊慌失色的看着曹大昌,继而将目光转向刘和平,唾骂道:“谁让你动手的啊!你看看,咱们只是要钱,你要是弄出人命,谁来担责?”
刘和平点上烟,狠狠地砸了一口,说:“今晚动手的,可不止我一个哦!”
“啥,你的意思是怪我?你要知道,我只是争吵,动手的可是你!”
刘和平扭过头,看着吴不凡,一言不发,只是抽烟。
“咋了,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了。
“我看咱先别吵了,还是抓紧把人往医院送。”说这话的,是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曹大昌。
曹政这时也醒了过来,他问身边的曹大昌,自己咋会晕倒的。
曹大昌看了看吴不凡和刘和平,再看了看屋内另外一张桌子上惊魂未定的几个人,说:“你刚才碰到门框上,跌倒了。”
跌倒了?
曹政试图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既不知道自己怎么碰到门框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倒的。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
他挣扎着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忽然发现,在自己的正前方,谢鼎丰四平八稳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咋回事?谢老五怎么了?”他走上前去,使劲地摇了摇,没有动静。
“他。。。他刚才有点激动,估计是心脏病发作了吧?”曹大昌说。
“那还愣着干啥啊,往医院送啊!救人要紧!”曹政说道。
对,救人要紧。曹大昌这么想,吴不凡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刘和平依旧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算了,不理他了。吴不凡心想。
“大昌,你背着他,到我家,用我的三蹦子拉他去医院。”
说到这里,吴不凡走过来,拽了拽刘和平的衣襟,示意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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