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两面性,在刘和平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打开陈年往事的话,你是难以发现他的另一面的。在东卜庄所有人的眼里,他是一个温和厚道的人,压根和作恶多端这个词联系不到一起。
时隔多年,我再次回到东卜庄时,第一个碰到的人竟然是他。
这究竟是冥冥中的天注定呢?还是缘分?
真的说不上来。
他家我先后去过几次,但每次去到后,看到的刘和平都有些不同。从最初的热情真诚,到后来的闪烁其词,再到后来的欲说还休,起伏变化太大了。
当然,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思维是受了外力的影响。至少来说,曹宇鹏的说辞,让我对他的好印象,顿时消除了。
那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按照刘和平的说法,我爸当年出事的那个晚上,他恰巧在曹政家对面的一个朋友家喝酒。半夜出来上厕所时,看到曹政家有两个人抬着一个麻袋出来,继而往村外奔去。他还一路跟过去,想要弄清楚状况,结果那俩人走得飞快,他愣是没有追上。
一开始,对于他的这番说辞,我是半信半疑的。你想想,大雪纷飞的夜晚,别说抬着东西飞奔了,就是自己一个人跑路,也是免不了会滑倒或者摔跤的。哪里会像他说的这般轻松,健步如飞?
后来碰上曹宇鹏给他爸立碑,我得以跟他聊起过一些村中往事。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幼稚和可笑的。按照曹宇鹏的回忆,当天晚上在他大伯曹政家因打牌而发生争吵的人里面,就有刘和平的声音。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点不敢相信,却有不得不信。
照他的说法,我爸谢鼎丰失踪那晚,他刘和平是在场打牌的人之一。他是亲临现场,看到过事情的前后起因的人,是亲历者,并不是他说的那般,只是在对面的某户人家里听见争吵声。
那么,依照这个思路推理的话,我爸的失踪跟他也有关系了。
二十年前的小镇,不仅地处偏僻,而且经济和交通都极度落后。那时候家家户户出门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而且是那种有横梁和后座的加重自行车。就连三蹦子(蹦蹦车),也是极少数人家才有的。
这种先天的交通状况,决定了在我爸失踪这个案件上,没有办法做细致深入的调查。可以说,受制于当时的各方面环境,镇上派出所也罢,县里公安局也好,都是没有太多的警力和精力来在一件事情上耗费太久时间的。最重要的是,当时走访了全村的每家每户,没有获知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以失踪人口将我爸的这个案子挂在那里。
母亲刘佳莹眼看一时半会找不到我爸,又生怕那些曾经对父亲可能做出伤害之举的人,在我们追寻父亲失踪的过程中,对我们母子三口做出不利举动,只好带着我们离开了东卜庄,离开了龙北县,去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虞城市,在那里安家谋生。
过去的这么些年,我们和村里人唯一保持联系的,便是我的干爹李平安一家。
就连带着我们外出谋生的想法,也是母亲和干爹干娘沟通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才确定好的。也就是说,干爹是我们一家人的精神支柱。母亲但凡碰到什么样的委屈,都会先跟干娘说。后来干娘殁了,她才会很难为情的跟干爹偶尔说说。
我至今仍然记得,早年我们离开东卜庄时,干娘和干爹送我们去镇上的汽车站坐车的那一幕情景。干娘握着母亲的说,说大妹子,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了。你和孩子在那边,人地生疏,要是有人欺负你可怎么办啊!母亲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干娘的肩膀,说姐姐别担心,我会把两个孩子照顾好的,让他们健康快乐的长大。同时,我不会放弃寻找谢鼎丰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是不相信他会撇下我们娘仨自己去过快活日子的。
冬日的小雨滴答个不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干爹说你们俩就别再唠叨了,车子快开了,去了虞城后,记得常来信。
在干爹干娘的注视下,我们一家三口踏上了去往虞城的班车。
我们当时不知道,那天在送别我们的现场,除了干爹干娘以外,还有一个人,躲在老远的饭馆里,看着我们说话,又看着我们离开。那个带着草帽的中年男子的轮廓,我依稀记得。他那个草帽的帽沿太大了,遮住了大半边脸颊,让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最初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次回村之后,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村子里溜达。一来是想和街坊四邻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二来是想借机从他们之中,找出记忆深处这个戴着大沿草帽的中年人。
遗憾的是,一个村里的人我几乎都认识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这个人。难不成,他是前几年服毒自杀的曹大昌?还是后来高坠死亡的吴不凡?
都不是。
他们跟我记忆中的这个人的轮廓,相差太远了。
直到那天与曹宇鹏聊过之后,我又一次梳理自己的记忆片段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刘和平。
你也许不太相信,说我这是在瞎蒙吧?
那我来告诉你,从以下几点可以推断出来是他。
第一,根据曹宇鹏的回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刘和平也在打麻将的现场,并且伴随着争吵声,喊了好几句;
第二,他之前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完全是他瞎编乱造出来的,什么雪夜目睹,什么踏雪追踪,都是他杜撰出来的;
第三,曹宇鹏说他去找刘和平的事情,是因为他想给他爸一个交代,为他正名。
当然了,这中间并不排除曹宇鹏为了给自己的老子正名,而刻意对刘和平进行攻击。
这么多年过去了,曹宇鹏现在的性情,我真的是无法评判是什么样子的。
人之初,性本善。这话没有毛病,但是多年以后,人是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的。这种变化的发生,是基于生存的需要。有时候是主动变化,有时候是被动变化。
倘若曹宇鹏说他听到刘和平的声音真的是从曹政家传出来,那就可以证明刘和平是在撒谎了。
刘和平给我的说辞里,是他听见斜对门的曹政家有人不断吵闹,却没有告诉我是谁在吵。是他不知道呢?还是他不愿意说都有谁,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吵闹的人群中的一个。
避而不谈,抑或闪烁其词,还有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都是有问题的。
为了求证我的推论,接下来我又去了几趟刘和平家。
很显然,他对于我的到来,没有表现出像以前那么热情了。
“来了?坐。”他招呼我。
我坐定后,说:“眼看着天冷了,我婶子还不回来啊?”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推过来,说“还不知道呢!我也没问。“
说着,又摸索起他的烟锅子了。
装上烟丝,点着火,吧嗒几口后,他忽然问我:
“回来多久了?啥时候走?”
走?去哪里?
父亲的事情没有半点眉目,我走啥走?
这老小子是在试探我吗?
不对啊,他干嘛要来试探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还没有想这个事,暂时不走。”
“哦”,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吧嗒了几口烟锅,呛人的烟雾顿时弥漫开来。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我得在他家转转,顺便摸索我想要的信息。
“刘叔,你家这房子多少年了?"
"呀,起码都二十年了吧!“
“带我看看?”我说。
“破房子,有啥好看的。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那时候人工低,成本也低,这一溜的全屋松木,也没有花多少钱。”提起房子,他的话语多了起来。
我站起身,说带我看看吧,刘叔。
眼看着执拗不过,他也不再推辞,起身带我朝院子深处走去。
三间上房高大敞亮,虽说是看上去有些古老,但是建筑工艺还是挺不错的。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霜雪雨,看上去仍然很结实,没有半点的腐朽特征。
靠着上房左侧的,是两间用来做厨房的屋子。这在渭北人的语境里,是叫做偏房的,也称厦子房。
挨着厨房,是搭起的两间低矮的棚屋。里面放的全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农具。
“你看,这都是些不再使用的农具。庄稼汉人,早年少不了这些,现在都不怎么用了,只能由着他们生锈。”他指着堆在墙角的一堆东西跟我说。我看了看,有镰刀的木架,有锄头,有䦆头,有铁锨等。
忽然,我看到一个挂在墙上的旧草帽。
“这是草帽吗?以前下雨时,我还戴着他去学校呢!”我问他。
“对,草帽。我家这个草帽跟别人的不一样。”说着,他走过去,从墙面的钉子上将草帽拿了下来,递给我。
“你看看,别人家的草帽都是集市上买的,帽沿比较浅。我这个就不一样了,是自己编的,帽沿宽,既能遮风挡雨,还能挡住炙热的,毒辣辣的太阳。”刘和平一边说,一边指给我看。
我拿起帽子,看似在听他说这个帽子的制作工艺有何不同,实则思绪早已飘向记忆深处,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是一个躲在远处饭馆里,却一直注视着站台上我们几个人的人影。
那顶草帽,和现在我手上拿着的,竟然如此相近相似。
不对,不是相似,也不是相近。
可以说,完全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扭过头看了一眼刘和平。
直到这时,我才惊觉眼前的他,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偷着注视我们的人的轮廓,是如此的相似和接近。
难不成,那个人就是他?
“刘叔,咱们天誉镇上能做这种草帽的人多吗?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戴的草帽,都是短帽沿的呢?”
“其他拿麦秸秆做草帽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帽子帽沿比他们的大,比他们的宽。街市上基本上没有见到过这种大帽沿的草帽。”刘和平没有察觉到我的意图,毫无不留地说了出来。
“那你制作帽子的手艺,是从哪学来的?”
“这个。。。。。早年我有个外乡的远亲,他教我的。”
外乡?远亲?
刘和平的这个说辞,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怎么想到学这个手艺的?是想靠它生活的吗?”我继续问道。
“哪里有,我本来是计划学这个,以这个为生的。结果后来。。。。。反正就是没有心思做了,也就把这手艺撂下了。”
怎么会没有心思?
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我本来想直截了当的这么问他的,可转念一想,我父亲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不宜这么直白。
索性就再等等吧!
我相信有那么一天,所有的真相都会大白于天下的。
从刘和平家出来,我快步向小叔家走去。
我得问他一个事情,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小婶在院子里晒太阳,见我走得匆忙,赶忙问我:
"怎么了,小飞。看把你着急的。“
我说小叔在吗?
她说在上房边上的小屋子。
我径直冲了进去。
小叔见我横冲直撞的,直呼“咋了、咋了?”
我还没有站定,就开始问他:
“小叔,村里有几个人会制作草帽?”
“草帽?咱村里没有人有这个手艺啊!”小叔一脸的不解。
“不,有人会做草帽,就是旁边的刘和平。”我回答道。
“刘和平会做草帽,别开玩笑了你。这么多年,我没有见他做过草帽,也没有卖过草帽。难道他学这个手艺,就是为了自娱自乐的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叔说着,直摆手。
“小叔,我要是说二十年前我们离开龙北县时,有人曾跟踪过我们,你信吗?”我问。
跟踪你?二十年前?小叔没有说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说了很多话。
“真的。你记得吗?你当时生病在床,母亲让你们别送了。最后由干爹他们送我们去坐车的。”我说。
“嗯,是这么回事。我记得,这个和草帽有啥关系呢?”
“那天我们上了车后,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戴着草帽的人,站在不远处的饭店门口,注视着我们。等我们车子慢慢向前时,他才转身离开了。”我将事情的由来告诉了小叔。
“不太可能吧!你是说那个人可能和你父亲的失踪有关,他是怕你们继续追查真相,才跟过去,目送你们离开?”小叔大惊,满脸的疑惑。
“差不离吧!那顶草帽的沿很大很宽,刚刚在刘和平家里,我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草帽。”说着,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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