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办理曹大昌自杀案的时候,丁天浩曾经向上级请示过,是否要公开曹大昌的绝笔信,以此来说明他与谢鼎丰的失踪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上级认为,这个属于死者的隐私,不宜过多渲染,更不宜让全东卜庄,乃至于整个天誉镇、龙北县的人都知道。
一封没有指明具体人物和参与者的检举信,或者说是悔过信,是无法让大众信服的。与其让大家再度去做无谓的猜度,倒不如将这封信压下来,看一看信中提及的这几个人,是否还会有其他的举动。也许顺着这条线顺藤摸瓜,可以打开谢鼎丰失踪案的真相,也未可知。
当年的办案人员,在办理我父亲失踪案的时候,只是专注于从本地人口入手,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却忽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天誉镇弹棉花的那股外乡人邱师,怎么也不见了呢?他去哪里了呢?
这个疑问,镇上派出所的丁天浩想到了,县里公安局彼时还是普通民警的张艺凡也想到了。
他们去找镇上租房给邱师的房东,结果房东说这小子拖欠房租都四五个月了,莫不是跑路了吧?
房东拿来钥匙,打开店铺一看。里面除了一张用来铺开棉被的架子,和几根用来弹棉花的工具外,就是一张破旧的木床,和几件乌漆墨黑的衣服了。那是一九九七年的时候,弹棉花的工匠还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机器呢!
综合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外乡人邱师因为欠了房租跑路了。至于他和谢鼎丰失踪发生在同一个时间,只能说是巧合。
真的是巧合吗?
此后的二十年里,每每局里开会讨论谢鼎丰失踪案的进展时,丁天浩和张艺凡都会想到这个问题。
在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证据之前,谢鼎丰只能列为失踪人口,而不能列为遇害者。
当然了,他们在后来的调查工作中,获知到这个弹棉花为生的外乡人,闲暇之余也喜爱打麻将,还曾偷奸耍滑,妄图以出老千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牌技,企图蒙混过关;更获知到他在镇子上找不到能够愿意接纳他的麻将场后,曾经好几次到过东卜庄的曹政家,在那里打过麻将。不同的是,在这里他是真的在凭自己的运气打牌,不是靠出老千了。
是他良心发现了吗?
肯定不是。
是因为他发现龙北县虽然民风淳朴,但大家同时嫉恶如仇。特别是在打牌时,对于这种偷奸耍滑的伎俩,基本上人人都唾弃之。一句话,民风淳朴,人心善良,但是并不愚钝。
最为关键的是,在数次的走访调查中,所有知情者都表示那天晚上并未有外乡人前来。
丁天浩和张艺凡私下就这个问题也讨论过数次,他们的结论和东卜庄的人是一致的。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雪,那个外乡人邱师是不要命了嘛,还跑来打麻将?
唯一可信的解释是,眼看着临近年关了,牌桌上输了钱的邱师没有钱交房租,趁着风雪之夜,脚底抹油开溜了。
弹棉花店的房东,很快将房间里的杂物清理出去。他得抓紧时间给自己的商铺再找个租户,一直空着哪有钱赚呢!
后来人口信息普查时,这个没有留下半点信息的人,便同时在他的故乡和龙北县,莫名地消失了。
他故乡的人认为他可能在外地,而龙北县的人认为他可能回去了。
这样的情况,使得前几天在村外沟壑底部山洞里的那具白骨,无法找到真正的身份。
当年他的房东清理弹棉花铺时,将所有可能包含他生物特征的物品,全部清理出去,一把火烧了。
时间再次回到一九九七年的那个冬夜。
曹大昌从吴不凡家出来,依旧惊魂未定。
太可怕了。
他想不到平日里看上去温和面善的这两个人,竟然会如此的穷凶极恶。
刚刚在屋子里,他看到他们收拾那个可怜人谢鼎丰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他们正在对着发泄仇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滩烂泥。
得赶紧回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往前走出几十米远,准备加速离开的时候,蓦然瞥见吴不凡家有个人影,正站在那里,好像在朝他挥手。
那个影子是谁?他干嘛朝我挥手?难道是碰见鬼了吗?
想到这,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朝自己家飞奔而去。
其实那个黑影,正是前来打麻将的外乡人邱师。
他来到曹政家大门外,正准备敲门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吵闹声。
这让他已经抬起来的手臂,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今天晚上雪这么大,他想着来曹政家打牌,无论输赢都好,最起码可以蹭一下他家的火炉啊!
他镇上商铺里,到处都是棉絮在飞,不能用明火的。
一到冬季,他唯一能够抗寒的,便是里屋床上的电热毯。
可拿东西只能暖屁股,胳膊肘以上的地方,全是冷的。
要想全身舒坦,得钻进被窝里去。
那岂不是跟行尸走肉一般。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哪里能一天到晚躺着呢!
所以,尽管今晚的雪很大,他还是步行来东卜庄曹政家了。
他原本盘算着,等他们吵完架后,再敲门让曹政来开门。
可左等右等,一连撒了两泡尿,才听见有人朝着大门外走来。
听起来,脚步声很沉重,而且还听到他们说背好,去开什么三蹦子的话。
这奇怪的话语,让邱师不由得多了个心眼。
他连忙躲进大门外的厕所里,想弄清楚具体状况。
等到大门开了,他从墙角的缝隙里看到有三个人走了出来。
不对,准确来说,是四个人。
中间那个人还背着一个。
他们这是要去哪?
背的人是咋回事呢?
带着这一连串的疑问,邱师跟在他们身后,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往前走了大概两三百米后,来到了一个院子跟前。
眼看着那几个人推开门,走进了院子,他也急忙跟去。
谁知道刚到门口,他却肚子里闹腾起来。
不行,真的憋不住了。
他连忙进了厕所。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曹大昌被吴不凡和刘和平训斥加威胁,出了院子。
他和曹大昌之间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绝佳时刻,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曹大昌不知道他会站在吴不凡家的大门口,并接着叩开大门,走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
而邱师呢?
他要是早一点碰见曹大昌的话,就能安全地逃过死亡的到来。
当然这也就是为啥后来公安局在调查谢鼎丰的失踪案时,没有人想到那个外乡人邱师,早已和谢鼎丰一起,长眠于村外沟壑底部的某处山洞了。
他们无意编造谎言,却真实地生活在谎言之中。
院子里面的吴不凡和刘和平,准备将已经没有气息的谢鼎丰先拖到地道口,然后藏到山洞里去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刘和平看了看吴不凡,示意由他来问。
“谁啊!三更半夜的。”
“是我啊,我是邱师。”
邱师?那个外乡人?
吴不凡看向刘和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刘和平朝他摆了摆头,意思是你去开门。
末了,又指着刚刚收拾谢鼎丰的屋子。
这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
你去开门,把他带到这个屋子里来。
被迎入院子的邱师,并不知道他将要面临死亡。
如果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的话,冲出门去,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那么吴不凡和刘和平的恶行,早已曝光了。
甚至于他们早在二千年前的某一天,就挨了枪子了。
吴不凡走在前面,邱师跟在后面,进了屋子。
眼前是怎样一副景象呢?
只见墙壁上,到处是溅射出来的血迹,凳子上,地面上,也有搏斗过的痕迹。
最为要命的是,地板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口麻袋。
而且,麻袋竟然会微微的颤抖,起伏不定。
“这是啥?你们在干啥?”邱师说这话的时候,舌头都不利索了。
“你看这像在干啥?”吴不凡说着,已经将房门里面的栓子挂上了。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我当什么都没有看见。”邱师颤抖着。
是啊,他从目前房间里的大致情况,已经猜了个七八分。
为今之计,只能以求生为前提。
其他的,容后再说。
就在他以哀求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两个恶魔时,他们却笑了。
刘和平指着那个大麻袋说,“你把他拖着,跟我来。”
说完,径直开了房门。
“和平,你开门干啥?”吴不凡显然很不淡定,他是生怕这个姓邱的跑了。
“没事没事,他不敢跑的。”刘和平说着,朝邱师诡异的笑了笑。
“对对对,我不跑,我怎么会跑呢。。。。。。”邱师舌头真的不利索了。
一个百十斤重的汉子,装进麻袋之后,又基本上没有了气息。
就这样拖着往前走,真的很累人。
院子里的白雪上,很快渗出点点的雪花,像寒梅一样。
可这是一个人的生命之花,是恶魔夺走了他的生命。
所以,拖着麻袋的邱师,感觉不到半点梅花的芬芳和清香。
他只感到有一股血正向脑门上冲,快要窒息的感觉。
吴不凡家的院子深处,是一片小菜地。
等将麻袋拖到小菜地跟前时,邱师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
真累人啊!
只是不知道这麻袋里的人,是谁呢?
菜地上方,有片石棉瓦盖的棚屋。
吴不凡走进棚屋后,掀起铺在地上的杂物,接着揭起来一片油毡。
此刻,邱师的眼前是一个地道入口。
吴不凡先下去,让邱师将麻袋接给他。
邱师使出全身力气,将麻袋拖到地道口,正准备慢慢往下放时,身后的刘和平走过来,直接蹬了一脚。
“扑通”,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麻袋掉进了地道里。
邱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下,就是没死的人,估计也受不住了。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同情的样子,他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会不会对自己下毒手。
其实刚刚他也想过,要不要大喊几声,让周围的邻居听到。
可是刘和平一直握着把菜刀,跟在他的身后,这使得他不敢声张。
生怕一声喊的,刘和平直接一刀捅进自己的后背。
他想的是,无论如何得先保住这条命,其他的后面再说。
可是,从房间到后院的地道口,这短短的几十米地,刘和平一直持刀跟在身后。
这让他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时机,只能硬着头皮装作很听话的样子。
也许是时运不济吧!
最近这个月以来,他打麻将基本上没有赢过一分钱,并且还输了不少。
今天晚上他来这里,本想着能不能捞点本钱回去。
谁知道本钱没有捞着一点,却莫名地成为了他们的帮凶。
要是只是成了帮凶倒也罢了,眼下分分钟小命不保啊!
他该不该喊呢!
要是喊一声,能够搬来救兵,或者有人帮忙报警,也是好的。
能喊一声试试吗?
“下去!”身后的刘和平命令道。
“我就不下去了,你们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起。”邱师想用信誓旦旦的说辞,让他们信服。
“你能保证吗?我该不该相信你呢?”刘和平说。
“必须的啊,肯定要相信我啊!你要是不放心,我天一亮就离开天誉镇,离开龙北县,回老家去。”
“天亮了回老家?”刘和平又问。
看着邱师不断地点头,他收起菜刀,说“那不着急,这会距离天亮还早呢!”
邱师说,也不早了,眯一会估计就天亮了。
下面的吴不凡朝上喊,你俩干啥呢,下来帮我啊!
邱师颤抖着身体,说“二位大哥请你们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别为难我了,好吗?”
“不会为难你,放心。咱一起下去,下面暖和。”刘和平说着,将邱师往前推了推。
无奈之下,邱师只能一咬牙,踩着台阶朝地道下方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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