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深秋时节的渭北平原,人们普遍会睡得比较早一些。
像我这样乘着夜风,走出村庄去漫步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回到东卜庄这么久了,我也已经习惯了村庄人的生活方式和作息习惯。
放在平时,这个点我也早已经躺在被窝里看电视了。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听到丁警官透露出来关于干爹的消息后,我突然感觉到东卜庄里,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背后运作。他像一张无形的大手,妄图将我的思维引向他愿意让我看到的方向。
这种情形,是现在开始才有的呢?
还是说,从我爸失踪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存在了?
二十年过去了,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爸活生生一个人,竟然会在一场牌局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并且,从我向公安局申请的信息回复来看,他们在当年是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只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背后,结局还是无从追寻。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爸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早已被大风吹向了遥远且未知的远方,再也没有归期了?
爸爸,你到底在哪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挂了给丁警官的电话后,弟弟谢宏打来了电话。
他问我回来这段时间,是否找到了些什么。
我将自己回到东卜庄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全部讲给他听了。
眼下他正在南方创立了一所大型制造企业,从事电子方面的代加工。
前不久,我将自己打算回东卜庄的想法告诉他后,他曾想着和我一起回来,探寻事情的真相的。
是我妈再三劝告,才拦住了他。
我妈说的对,不能两个兄弟都回去寻找真相。
经过我们多次沟通后,确定由我回东卜庄,弟弟谢宏提供经费。
这也就是为啥我回来东卜庄这么久了,能够还这么沉着冷静的原因所在。
小叔和小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当我是自己有积蓄,所以兜里有粮,脸上不慌。
哪里会想到,我除了这满腔的使命感之外,就空无一物了。
和谢宏聊完东卜庄的事情后,荒野上的风更大了。
四下里万籁俱寂。
原野上零星的灯火在明明灭灭。
有人说,那是鬼火,是骨头里的磷在自燃。
我盯着远处那些忽闪忽闪的灯火,想象着它们之中,是否有属于父亲的那一点灯火?
其实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再对我爸的失踪抱有什么幻想了。
我只想尽可能地抽丝剥茧,寻找出当年的知情者,甚至是凶手。
把他们戴着的面具给撕扯下来,让他们的真面目得以显露于世人眼前。
这样子,算是对我爸的一个交代。
对我和弟弟谢宏的一个交代。
同时,也是给我妈一个交代。
让她感觉到自己吃苦耐劳这么多年,是值得的。
我入神地看着远方的灯火,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包括那个隐匿在身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的人。
此刻,他正在挪着小步,轻轻地向我靠近。
可能是我太投入了,以至于压根儿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一阵风吹过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几乎就是在我打冷颤的同一时间,有人正伸出手,用他惯用的手法,朝我的耳后两指处狠狠地敲了一下。
沉浸于秋日月色的我,冷不丁被这么一砸。
顿时眼前一黑,倒在了原野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在别人的摇晃中苏醒了过来。
守在一旁的小叔见我醒来,说孩子你没事吧?
我问小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叔说,今天谢治回到家后,问你去哪了。我说可能在云杰家吧!
他本来想过去找你的,可临出门时,又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
等到电话打完,都快一个小时了。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他想着你应该快回来了,也就没有再过去云杰家。
哪成想,我们左等右等,不光是他,连我们都等得着急了。
赶紧让谢治过去云杰家找你,结果一问,你走了都半个多小时了。
出了云杰家的门之后,谢治循着月光,径直往村外走去。
等他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路旁的庄稼地了,不省人事了。
起初,他还以为你喝醉了,可凑近一闻,没有酒味啊!
虽说是有满腔的疑惑,可谢治哪里顾得上管那些,他赶紧将你背了回来。
回到家后,看着你迷迷糊糊的,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准备说送你去医院瞧瞧时,你却自己醒了。
小叔说到这里,已经眼眶有些湿润了。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的,你们别担心。
说完,我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坐直。
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脖颈处有阵酸麻的感觉。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我正在看远处跳动的灯火时,突然感到后脖子处一阵木,然后就不知道了。”我仔细地回忆着刚刚的情节,似乎是有人从背后袭击了我。
谢治听完,激动地说:“你是说,有人偷袭你?”
我一边反手揉着脖颈处,一边说:”可能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如果真的有人偷袭你,那总得有个理由吧!”谢治说。
“嗯,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寻找你父亲当年失踪的真相。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村庄里的某个人,不想你再去翻开陈年往事,想让你爸失踪的事情,就此搁置下来,成为永远没有答案的事情呢?”小叔听着我俩的对话,突然插嘴说道。
咦,你还别说,小说这番说辞,确实有些道理。
要不然,好端端的,谁会对我下手呢?
“你快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小叔说。
我摸了摸衣兜,糟糕,我的手机呢?
跟前的谢治见我面露惊慌之色,说你找手机吗?在这里呢。
说着,从床头柜上拿给了我。
“刚刚背你回来的时候,我生怕你的手机钱包什么的掉了,就先从你的兜里摸出来,装在我的裤兜里,然后才把你放到背上, 背回来的。“你还别说,谢治在这一方面,确实很细心。
我拿过手机一看,除了屏幕上有点灰尘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
用指纹识别后,打开一看,手机里的资料都还在。
看来是虚惊一场啊!
“我觉得吧,今天遇袭这个事情,你回头得跟派出所的丁警官说说。”小叔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有这个必要吗?”我问。
小叔说,“怎么会没有必要呢?万一今天之后,还有下一次呢?”
谢治听小叔说完后,也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我明天去找丁警官,告诉他今天的事情,看看他什么意见。”
第二天中午饭后,我联系丁警官时,他说他在县公安局开会。
听完讲完昨晚的经历后,他说你现在有空的话,来一趟公安局,刚好有些新的发现。
新的发现?是什么?我爸的事情有眉目了?
我连续追问了好几句,丁天浩只是说,你来了再说。
挂了电话后,看到谢治从屋子里走出来,我问他要不一起去趟县里?
他说有啥事情吗?
我说想去跟丁警官反映昨天的遭遇,顺便打探一下我爸的事情。
谢治说那咱现在就走,刚好我今天也没啥事。
到了县公安局后,丁天浩把我俩接到了会议室。
他仔细询问了我昨晚的具体情况后,说一会儿你能在会议室里将它再叙述一遍么?
咋了?要我参加你们的会议吗?
丁天浩摆了摆手,说只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会议室里,有局长张艺凡,有天誉镇派出所的汪晓华,还有好几个我不认识的人。
“来,谢飞同志,请你讲一讲你昨晚的遭遇。“张艺凡看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大胆一点,不用拘束。
我便将自己昨晚荒野遇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大家。
听我讲完后,他又让我将自己回村后打探的一些信息做了分享。
一连串的叙述结束后,我试探着问张艺凡:
“张局长,我的这些分析有用吗?”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对在座的人员说:
“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刚刚讲述这个故事的人,是我们一桩发生了二十年,至今悬而未决的案件的当事人。他的父亲在一九九七年的冬夜,在自己村庄的一户人家打牌,因为输钱引起纠纷后,自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案件我们当时在侦破的过程中,因为技术和力量的缺乏,可以说是错过了最佳的侦破时机。作为案件当事人儿子的谢飞,和我们一样,一直没有放弃对真相的追查。如今他再度回到东卜庄的使命,就是揭开他父亲谢老五失踪多年的谜底。案件当事人都这么努力了,我们又怎么能够让他们失望呢?我希望接下来我们能够对这个案件加大力度,争取早日破解谜团,还当事人家属一个真相和公道!”
说完这些话后,张艺凡示意我和谢治可以走了,他们还要召开内部会议,做分工安排。
临了,他特意追上来,嘱咐我接下来不要轻举妄动,发现任何线索, 第一时间和他们沟通,不能单独行动。
“你得明白,昨晚偷袭你的事情发生了第一次,那还有可能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你得和我们随时联系,争取将隐匿在背后的人挖出来,让他们无所遁形,让你父亲沉冤得雪!”张艺凡叮嘱完,转身进了会议室。
走出县公安局的大门后,谢治说“哥,看样子大伯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我看了看他,说“希望如此吧!”
小叔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默默地点着烟,开始吧嗒起来。
他不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看穿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或许就是长者独有的沉稳和睿智吧?
等他吧嗒完烟锅里的烟丝后,才缓缓地开了口:
“二十年前,你爸失踪的第二天,派出所来了五六个人,他们挨家挨户将凡是曾经到曹政家打牌的人,全部叫去问话。包括最后一次去曹政家打牌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你爸是什么时候,你爸是否和他们之间有矛盾冲突,或者金钱瓜葛,甚至他们是否知晓你爸和谁有矛盾,存在金钱纠葛等,逐一做了询问。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异口同声地回复道:不知道你爸和谁有矛盾,有纠葛,但可以明确的是你爸和他们没有矛盾,没有金钱纠葛。”
“怎么会有清一色的答案呢?难道我爸没有因为牌桌上的输赢和他们发生过争议?“我问。
“我也觉得不太正常,心想不应该啊。按理说,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意见的才对。”
听到这里,我开始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在当天的问询之前,有人做过大量的工作,让所有人统一口径,并承诺给与他们金钱上的安抚。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假设似乎难以成立。
你要知道,一九九七年的东卜庄,普通人每个月也就三两百元的收入。碰上有技术,有能力的,可能会高一些,但是也高不到哪里去。为啥呢?那是一个收入普遍均等的时代。同样的田地所产,同样的春耕秋收,人和人之间能有多大的差异?外出打工,自主创业这些鲜亮的名词,于那个时代的东卜庄人而言,无异于洪水猛兽,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谁又会主动接纳这些新鲜的东西呢?
那是否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的前提条件是,当时逐个询问打麻将的人时,有人成为了漏网之鱼。也就是说,明面上他是一个老好人,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但是实际上他是烟也抽,酒也喝,牌呢也打的。假若真的是有这样的人,他又是如何避开全面排查的呢?
简言之,他是如何做到打牌又不被人发现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认为这个题目就剩下单一的选项了。那就是他可能在案发当晚,是以打牌的身份出现的,并且在案发当晚参与到了打牌的相关活动中去的。至于平时呢,他可能去但是从不打牌,只是观望,以旁观者的姿态观望。
我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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