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根不知道，上次和曹影一起赶回来给他们小叔立碑的曹猛，一直待在村子里，没有离开。更不知道，我和云杰去派出所、公安局的事情，逃过了东卜庄所有人的眼睛，唯独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注视我的呢？是从那天在曹宇鹏给他爸立碑后的席面上，还是从我开始留意起他爸的举动以来，就关注着我了？不太可能。
我回村后，虽然一直在追寻当年我爸失踪的真相，也曾和许多人聊起过关于我爸的事情，但是却从未与他爸曹政沟通过什么，甚至可以确定的是，我回来到现在，只是那天曹家吃饭时，和他爸点头打了个招呼，喝了几杯酒，仅此而已。
其实我本来是想避开和他爸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可执拗不过曹影的热情，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一起了。一桌子人都喝了，又怎么能够把他爸给撇下呢？那多让人没有面子啊！无论我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都不能表露在脸颊上，大家的面子都得顾上啊！怎么着，也不能让曹影感到我这个人不可理喻吧？
很多的时候，我都不敢正视她那火辣辣的目光。我知道，多年后的再相逢，让她重新燃起了对我的崇拜之情。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更何况他爸当年设在家里的麻将房，间接成为我爸失踪案的引子。这种情况之下，我只能尽量避开她的盛情和目光。
那天她离开东卜庄，回去盛东市时，曾悄悄告诉我，让我有时间去看看她。我当时满嘴应允，实际却没有任何的行动。就连她发给我的微信消息，我都尽量地选择晚回或者不回。我想的是，不如让时间冷却她的热情吧！
小时候的我，因为干爹的关系，大多数时间是带着弟弟谢宏去找云杰云丽他们，偶尔会碰上另个村民小组（当时叫小队）的吴家颖，她和云丽的关系也不错。那个屁颠屁颠的小丫头，曾经在童年的游戏里扮演过我的新娘，盛夏时节的夜空下，她曾天真的许过愿望，说将来要嫁给我。
起初我只当是小孩子间的玩笑罢了，一直没有拿着当回事。可是随着年龄的慢慢增加，她见到我时总是红着脸，一脸的腼腆模样，说不上来是害羞还是不好意思。曹影每次看到她，总拿她将来要当我新娘的事情开涮，弄得大家都怪不好意思的。我私下里告诉曹影，开玩笑可以，但是不能总拿吴家颖一个人开玩笑，这样子人家很难为情的。
我哪里会想到，小时候将我将大哥哥一样看待的曹影，在再次相逢之后，竟然会对我暗生情愫，并且一再通过信息或者电话进行暗示。我要接受她的告白吗？
不。
在我爸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
那天晚上在村外的荒野上遇袭之后，我曾一度将目光转向了刘和平，一直怀疑那天晚上向我发起袭击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呢？为此，我又连续去了好几趟刘和平家，在他家院子里的树下，一起喝茶聊天。
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体各项器官的功能都在逐渐退化。
我记得很清楚，每次喝茶聊天时，刘和平总能往厕所跑好几趟。我曾好奇的问他，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吗？怎么总见你去厕所呢？刘和平不好意思地回答我，说他有点前列腺炎，不太严重，但是尿频尿急，特别是天气转凉之后，就特别明显。
我说那你可以把茶台挪回去，放在房间里面喝茶啊，干嘛非得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呢？
他说你婶子和孩子他们都在省城，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要是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喝茶的话，感觉上会更加的孤单。坐在院子就不一样了，能看见灰蓝色的天空，会看见各种飞鸟，会看见不时从家门口路过的村人。这难道不比坐房间里面喝茶更有意思吗？
而且据我观察，刘和平走路时脚步声很重，不可能蹑手蹑脚发不出任何声响。
那么那晚的袭击者，完全可以将他排出在外。
听刘和平说完关于孤独的论调后，我赞同的点了点头。
事实也确实也是。
看来每个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被孤独给包围起来。
比如我妈吧。从我回来东卜庄至今，她几乎每天一个电话。说是询问我探寻的进度，其实每次都免不了叮咛我实在找不到什么的话，就早点回雨城。她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和我一般大小的云杰都结婚了，也是时候将我的结婚提上日程了。
每每我妈和我聊到这个话题时，我都会借故岔开话题。于我而言，父亲的事情没有着落，我何以为家？他即使有嗜赌的坏习惯，但却是给过我生命的人啊！为人子者，若不能替父亲发声，那又何谈孝道？
我知道，自己这次回东卜庄后，村里的老人议论纷纷。他们对我的父亲大都抱有微词，说他是那样一个人，竟然会有我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又说我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只怕难以实现，毕竟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
任凭外界质疑的声音再多，我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在我的认知里，必须给父亲一个说法。好与坏都行。
但是对于曹家人，可以说除了曹影外，我几乎没有太多的交流。
虽然说曹宇鹏给他爸立碑的那天，他告诉我自己曾经听到大伯曹政家院子里都有谁在哪争吵，但是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是无法作为呈堂证供的，更无法将他口中的那几个人定罪的。更何况，那其中的好几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起来，曹猛在小叔立碑之后，没有离开东卜庄的原因是，他听到了那天曹宇鹏跟我说的话。
当时，他从家里给曹宇鹏沏了壶茶，准备送过来给他，让他醒酒的。结果走到窗外，听见曹宇鹏说自己并没有喝醉，只是假装而已。他当时提着茶壶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他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鬼，在席面上装醉，到了这里陈谷子烂芝麻的全告诉一个外人了。
难道说他也认为我爸是当年的始作俑者不成？曹猛想到这，提着茶壶转身出了院门。
第二天下午，曹影说要和他一起回去时，他借故说还有些事情，要耽搁几天，只是将曹影送到了县里的长途汽车站，转身回了东卜庄。
他必须弄明白，究竟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何在。是为了追究当年他爸的责任呢，还是说我已经怀疑他爸当年曾经参与其中了？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他和他爸曹政进行了一次畅谈。
“爸，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年咱村的谢鼎丰出事那天晚上，在咱家院子里发生争吵时，你在不在现场？”
“咋了，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难道你小子在怀疑我？”曹政言语间表露出不满。
他心想，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你小子这是胳膊肘朝外拐啊，怎么会好端端的怀疑起我来？
“那为啥宇鹏跟谢飞说，九七年那天晚上，他听到咱家院子里有人争吵，为了打牌输赢的事情吵得很凶。”
“啥？宇鹏是这么告诉谢飞的？他一个小屁孩的话，你也能当真啊？”曹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早已扑通扑通的心跳加速了。莫不是老二家的宇鹏，真的知道些什么吧？
二十年了，谢老五在他家那天晚上的遭遇，直到今天仍历历在目。倘若那个时候他勇敢一点，在面对派出所民警的询问时，能够鼓起勇气将真相说出来，那村里至今仍健在的刘和平和那个高坠死亡的吴不凡，是不是早已伏法了？
很多个夜晚，午夜醒来的他，每每想起自己当年的懦弱行为时，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可是，他每次在反思这个事情的时候，都会以自己的孩子还小，而吴不凡、刘和平之辈是凶狠的角色来安慰自己。得亏当时没有告发他们，要不然自己现在是否活着还不一定呢！
曹猛听他爸这么一说，似乎也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感觉漏洞百出。他爸说他不知道，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要知道，当天晚上那些人是齐聚他家的，身为房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牌桌上的人每一局输赢，他都要抽水的。虽然那天晚上他和妹妹、妈妈去了外婆家，不在现场，但是他明明在现场，怎么可能会不知情呢？
还有就是，那个外号谢老五的人，就是从那天晚上的争吵之后失踪的。这一晃都二十年了，至今悬而未决。
不对，他爸一定是在隐瞒什么。
可是他又不能再追着问，该怎么办才好呢？
眼下，谢老五的儿子谢飞正在为他爸的事情奔走，相信很快就会将目光投向我爸的。到那时，只怕我爸免不了遭受牢狱之灾的吧？要不这样，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难而退？
对，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曹猛知道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忙于追寻真相的我，真的不知道在我的背后，一直有这双眼睛，紧盯着我。
那天晚上我从云杰家出来，出了村庄，站在空旷的田野上，先是给丁警官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分析，接着又给我的弟弟谢宏打电话，跟他聊了会天。末了望着远处那未知的灯火，陷入了沉思。
或许正是因为我过于专注于眼前的夜色，才使得我全然忘却了逼近的危险。
纵使我全情投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但倘若真是刘和平拖着他那沉重的脚步声向我靠近，我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唯一解释的通的是，那天晚上的袭击者，极有可能是一个健步如飞的年轻人。
刘和平那样的，断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曹猛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挂在半天的月亮，很快被乌云遮住了脸颊。
他是眼瞅着我进了云杰家的门，又眼瞅着我走出来，向村外的田野中走去的。
这么晚了，谢飞去干啥呢？
带着种种疑问，他跟着我出了村，也走向了田野。
入夜之后的田野间，显得更加空旷而寂寥。这使得任何声音都会在被传向更远的地方。
他躲在距离不远的玉米地里，将自己藏身在尚未挖掘的玉米秸秆里。他太想知道这个谢飞，大半夜的来这里，是和谁家的媳妇偷偷约会？还是要干什么隐秘且见不得人的事情？
果不其然。
很快，他听到谢飞给一个叫丁警官的人打电话。
难道说他已经发现了什么秘密不成？或者说，要将我爸牵涉其中？
可是不巧的是，突然起风了。
风一大，他竟然听不到谢飞在说什么了？
怎么办呢？
他看着全情投入的谢飞，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好像在张望什么。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已经打完了。
要不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别再追寻下去？
想到这，他横了横心，径直向些谢飞站立的地方，悄悄地移步过去。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是碰上谢飞突然转身，发现自己的话，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说。这些说辞，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一步步向谢飞慢慢靠近，他看上去竟然毫无察觉的样子，依然专注地盯着前方。
等到他走到距离谢飞不到两米远的时候，谢飞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其实这个时候，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这个时候谢飞突然转身，给他反手一击的话，他应该会立时倒地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并不知道谢飞是没有察觉呢，还是在假装没有察觉？
十。。。九。。。八。。。七。。。
三。。。二。。。一。。。
他已经站在谢飞身后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了，他依然还是没有反应。
不得不说，是突然袭来的一阵风，掩盖了曹猛前行的脚步声。
如果放在平时，估计他在几十米外远，谢飞就已经发现了。
给他点教训算了！
想到这，他伸出手，学着影视剧里那些将人打晕的手法，挥了挥手。
耳后两指，他比划了一下。
“扑通"一下，随着他出手的那一瞬间，谢飞应声倒地。
要不要看看他手机里的信息？
他其实很想看看的，却又担心自己的手法不专业，谢飞突然醒过来。
算了，给他点教训就行了。
为今之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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