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城县公安局的人来到时,法医的检验结果刚刚出来。
张艺凡先是让人带着邱师的家属去认领遗物。
结果那妇女刚一进证物坊,立时扑倒在地,痛哭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那天在寒风中她和丈夫说完离婚的话后,两个人就各自分开了,此后她用了二十年的光阴来找他,却一直没有寻到半点消息。好不容易有消息了,却是她和丈夫阴阳两隔的噩耗。
是的,经历了人生那样痛彻心扉的事情之后,她确实万念俱灰过。一度和邱师一样,也想寻个短见,了了自己的残生。可当她走到一处山野间,碰见一个年长的女尼,将自己的经历万万全全地告诉她后,那人问她,你恨他,是吗?
她说是,坚定而决绝。
那你愿意放弃所有的人和事,开始全新的人生吗?女尼问她。
你的意思是。。。。。。她不明白女尼让她放弃什么。如果只是她的丈夫的话,她肯定是百分百愿意的。不管他们曾经有过怎么样的甜蜜生活,那都是以前的人生了。眼下自己正在经历的痛楚,却是他一手造成的。她知道,自己在烧为灰烬的房子跟前待了一整晚后,跟他说出离婚那两个字眼的时候,其实自己的内心是很痛的。她甚至后悔,后悔自己把话说的太绝了。
放下所有的人和事,包括你的父母,丈夫,以及未来生活中其他的新生命。你愿意吗?女尼再次追问。
她一时语塞,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在常人的思维中,此时的自己应该是万念俱灰的才对,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可是当她想起自己的父母,特别是正在医院住院的母亲时,她真的犹豫了起来。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眼下母亲正在医院受难,自己怎么能够放弃红尘中的牵绊,就此遁世呢?
时间段额指针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山野间的大雪皑皑,万籁俱寂。
不,我无法放弃他们。
她思虑了半天后,终于挤出来这句话。
那就好好地去生活,勇敢面对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不要逃避。
女尼说完,起身迎着风雪,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了。
此后的这些年,她一直在故乡所在的小城打工,从未远离过半步。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依然是爱他的。她不想他回来后,找不到自己的时候会着急。但是,对于婆家和娘家的每个人,她却一直是远观之,从不现身在他们跟前。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双方的老人。看着他们日渐衰老的面容,她经常不由得泪如雨下。要是邱在的话,该有多好。他们还年轻,可以再努努力,争取再生养一到两个小宝贝。
自从那天之后,他竟然没有了影子。
好多次,她真的想去婆家问问的。她明白,即使邱不和自己联系,但他一定会跟自己年迈的父母联系的,因为他是方圆十里人所皆知的大孝子。他一定不会忍心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担心的。
可是,该怎么找到他呢?
岁月带走了她俏丽的容颜,让她的脸颊上多了不少皱纹。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里,她仍旧能够见到他的模样。梦醒后,她一遍遍地追问上苍,祈求上苍原谅他。毕竟在她的心里,早已经原谅他了。
直到看到他那件黑棉袄,看到那块带血的布条时,她坚守了数年的堤坝,竟然在一瞬间就奔溃了。为什么,上天为何这么残忍,要她再次面临亲人的别离呢?过去这些年,她的眼泪都要流干了。此刻看着这件衣物,她哭的很大声,但是却感觉眼眶里是干干的,涩涩的。
眼泪去哪了呢?她不知道。
陪同她一起来龙北县的女警看她这么激动,好说歹说,总算把她从证物房给带出来了。一路上,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以为它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一般。
这次来龙北县之前,她特意回了趟婆家。年迈的婆婆早已哭瞎了双眼,公公从他们生活过的房间里拿出一个杯子,说你把他带着,可能会采集到邱的DNA特征。
可以说,正是这个邱师用了多年的保温杯,才让龙北县的法医得以最终确认那具白骨的身份,就是他。
送完相城县的同志和受害者家属后,张艺凡召开了关于九七年“11.8谢鼎丰失踪案”最新的追查进度。过去几天,他们的主要侦查方向曾一度是向东找寻刘和平。结果刘和平的家属也找了,该封的路也封了,愣是没有找到半点踪影。难不成刘和平在他们编织这张大网之前,就已经飞出去了?
这时,与会的同志中,有人开始提议是否应该转换一下思路,不能光盯着向东的方向,其他方向也是有可能的。既然刘和平没有去省城的儿子家,那就说明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这次是逃无可逃了,开始了亡命之路。
丁天浩一直听着大家的发言,半天没有吭声。
张艺凡听完大家的分析后,扭头看向了丁天浩,说小丁,你说说看。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丁天浩听到局长点自己的名字,赶紧抬头,说:“我一时间不知道说啥好,只是隐约觉得刘和平的出逃,一定是有东卜庄或者天誉镇上某个人的帮助的。你看,我们封禁了所有的路口,询问了所有本地的出租车司机,同时从开往周边县市的大巴上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现在极有可能躲在某处沟壑里,也有可能在我们铺开这张大网之前,就已经溜了。他怎么溜的呢?我认为是有人在接应他。“
这小子,竟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张艺凡听完,肯定地点了点头。
继而说道:“我认为,我们接下来应该从这几个方面尽快着手调查:第一组由汪晓华你们几位女同志负责,搜寻从刘和平说出吴不凡家门口见到过这个名为邱师的人开始,对全县所有外地牌照车辆的行驶轨迹,展开全面排查,这需要你们看好几天的视频资料,肯定会很辛苦,拜托你们了。”
汪晓华听完局长的安排,说“我们虽然不能上前线追捕,但一定完成排查资料的工作,争取最短时间内完成。”
张艺凡接着说:“第二组由借调过来的刑警队的几名同志负责,你们尽快将犯罪嫌疑人的相关信息汇总出来,同时发布通缉令,全面通缉刘和平。第三组由丁天浩等几名同志负责,在天誉镇乃至整个龙北县范围内全面摸排刘和平的人脉关系,从中找寻他可能潜逃的方向,为抓住刘和平等人争取时间。”
杨树平听到这里,举了举手,意思是要发言。
张艺凡朝他点了点头,说“老杨,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说。”
杨树平开口说:“你刚刚说刘和平等人,是否意味着参与者不止刘和平一个人,还有其他人。”
“对,应该还有帮手。否则,对于体型较胖,步履蹒跚的刘和平而言,他是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龙北县范围内消失的,一定有人接应他,或者给他提供了足够大的帮助。”张艺凡的一番分析,得到了与会的同志们的点头赞许。
看到派出所的警察再次来到东卜庄,曹政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了。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作为最有力的谢鼎丰失踪案的见证人,却一直蜷缩起来,像个刺猬一样把自己裹起来,生怕遭到刘和平和吴不凡等人的打击。如今,吴不凡早已去世多年,而刘和平也成为通缉犯。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躲在后面呢?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将真相告诉大家。
就在他准备跨出这一步之前,曹大昌的儿子曹宇鹏已经先一步来到了县公安局。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天誉镇派出所的丁天浩,以及他的堂哥曹猛。
他将自己从房梁上的竹笼里发现的父亲留下来的绝笔信,亲手交给了张艺凡。
"这是我爸生前留下来的绝笔信。“曹宇鹏说。
张艺凡接过信,问他是否看过信。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说看过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封信的?为什么不一早点交出来?”张艺凡问道。
“张局长,这封信发现的时间是昨天晚上。我从自己家上房的房梁上拿下来的。”曹宇鹏说。
“我可以作证,确实是昨晚找到的。”曹猛说道。
张艺凡戴上一次性手套,打开满是尘埃的信件,认真地看完后,忽地起身,握住曹宇鹏的手,说你们可是做了大贡献的啊!有了这封信,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谢谢,谢谢你们。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有了这封信,村里人对我爸的报应性说辞,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曹宇鹏说。
“报应性说辞?什么情况?”张艺凡问。
一旁的丁天浩说,“是这样的,张局。他爸零五年服毒自杀后,村里人纷纷说他爸这是报应,是谢鼎丰的冤魂将他带走了。小曹呢,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不可能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所以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够为自己的父亲正名。”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自己的父亲,你做到了。”张艺凡说。
他喊来法医,让他将这这封信拿去化验,看能不能从中获取到曹大昌的DNA 信息。与此同时,他问前来的曹宇鹏,可有带他父亲生前使用过的一些器皿,比如茶杯,水杯之类的东西。因为出于科学的严谨性,是需要用这些东西和来佐证,证明血书上的血迹,确实是出于你父亲之手,才能成为证据。
曹宇鹏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说这是我爸的笔记,你们可以做字迹鉴定,看看信件里的笔迹和信件里的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以啊,小曹。你这很专业的嘛!”张艺凡夸奖道。
“局长你过奖了,我很喜欢看刑侦剧的,所以知道一丁点,让你见笑了。”
看着丁天浩带着曹宇鹏和曹猛他们出了门,张艺凡不由得感叹:
二十年了,是时候给受害者一个交代了!
他感觉戴着手套的手,都已经开始出汗了。岁月的更替中,龙北县公安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大家都没有放弃对二十年前谢鼎丰失踪的案件有过放弃。相反,大家一直在试图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尽可能地还原出来当时的情形,尽快让这个案件水落石出。只是受制于当时艰难的交通条件,以及警力不足的客观因素,才使得案件的一些重要信息,存在丢失和遗漏。
这要放在今天,到处都是天网系统的摄像头,肯定早早就结案了,又怎么可能会拖这么久呢!
走出县公安局的大门后,丁天浩问他们是不是一起回天誉镇。一起的话,他可以带他们回去。没想到两个小曹异口同声地说,不用了。
“怎么,你俩还要在县城逛逛?那我先走了。”说完,启动车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边走在路上的兄弟俩人,此时却想到一起了。
曹猛说:”宇鹏,我们去一趟村里的公墓,看看小叔吧?“
曹宇鹏抬头看着他,说你也去吗?
那肯定了,要是不去看小叔,我早跟丁警官回去了。
“走,咱买点东西,打个车去。”
那年曹大昌写好绝笔信后,开始服毒自杀,碰巧被赶过来聊天的曹政发现,他赶紧出门喊人帮忙,同时把曹大昌用三摩车往镇上卫生院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后,医生一看是喝药的,直说救不了,赶紧往县医院送,他和几个邻居手忙脚乱的抬起曹大昌,又放到三摩车上,正准备往县医院去时,却发现刚刚还在挣扎的曹大昌,早已没有了任何动静。
他们迁怒于刚刚没有伸出援手的卫生院的医生,责骂他不负责任,不知道救人。
那医生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脸泪痕地喊,不是我不救,镇上卫生院没有办法洗胃啊!对于服毒者而言,最有效的治疗办法就是洗胃,没有别的途径了。
你们这什么破卫生院,连这个都救不了,明天关门算了!曹政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时,心想自己要是当年也这么振振有词的话,那两个恶魔怎么敢加害谢鼎丰呢?
他无比痛恨那时的自己,简直是太过懦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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