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监狱的大门缓缓地关上,陆之杳抬头看了看天空,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刺眼,伸出手掌想要遮挡一下,发现只是徒劳,于是闷声扯了扯卫衣的帽子,隐匿进黑色的世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章
西良是沧海市最大的区,区公安分局就坐落在市博物馆旁边一栋三层砖瓦楼里,少说也经历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墙外的爬山虎层层叠叠,在微热的初夏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徐铭对这个工作了十六年的地方,除了停车不方便之外没有不满,“这是谁呀,连个自行车都不会放,”一边不停地按着喇叭,一边冲着局里大叫。“哟,徐哥,谁又把您点着了?”一旁赶来上班的小邓笑着问,“今天有包子吃吗?”徐铭拎起副驾驶上的包子递出窗外,“麻溜儿地把这个自行车给我扔一边儿去。”
徐铭的工位在一楼左侧最里边儿,正对着楼梯,虽然已经是刑侦大队一组的组长,由于小楼实在是空间太小,除了局长和副局长有个人办公室,头儿们也只能和组员们挤在一楼,好在西良区的治安一直很好,没有出过恶性刑事案件,警员也没有安排特别多,坐在一起反而增进感情了。
“小念,这就是一组的组长,徐铭,你就加入他的组吧。“看到刘局向自己桌子走来,连忙放下手里的包子,还不忘咬一口,计算着刘局走近之前,应该可以吃完,结果听到局长要给他派人,一时太激动,包子馅儿呛进了气管里,急忙找杯子喝水。“徐铭,我说你多大人了,”刘局略带嫌弃地望了徐铭一眼,又侧身指了指身边的年轻小伙儿,“这是新来的刑警,顾小念,刚从公安大学毕业,以后就跟着你了。”顾小念忍住笑打量了一番徐铭:这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黑发偏分,眼睛细长,鼻峰如刀削一般,两片薄嘴唇泛着白色,大概是常年坚持锻炼,体型虽然精瘦,但看得出体格健壮,突然发现对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样,顾小念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组长好。”徐铭哼了一声,瞧着眼前这个小年轻怎么看都不像个警察,圆脸圆眼睛,还有一个肉鼻子,一点英气都没有。“徐铭,顾小念就交给你了,别欺负人家。”刘局交代完了之后,转身准备离开。“是。”徐铭朝着刘局敬了个礼,等他走后,自顾自地坐下继续吃包子,把顾小念晾在一旁。眼前这气氛让顾小念觉得尴尬,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着徐铭。
“徐哥,派出所小王转了个案子过来,可能是刑案了。”小邓挂断电话,冲着徐铭喊道。“新来的,去把电脑打开,看看什么案子。”徐铭眼皮也不抬一下,而此时的顾小念正在神游中,他在想要不要去求一求刘局给自己换个领导。“嘿,嘿,新来的,你想什么呢?”徐铭敲了敲桌子,唤回了顾小念。“啊,组,你说啥?”徐铭叹了口气,放下包子,搓了搓油手,打开了电脑,“你们这些小青年,真是不靠谱。”
“陈娜,2004年3月17日出生,西良第一中学高一学生,2019年6月13日下午出门后一直未归,家属于14日早8点报案,我所接到报案后立即协查,48小时仍未查到下落,手机关机,离家时穿白色碎花连衣裙。
于今日即6月16日早九点,家属收到不明邮件为二人于一家酒店照片,怀疑绑架,但未有任何勒索条件。
据邻居反映6月13日下午曾看到陈娜与一年轻男子乘坐一辆无牌黑色丰田卡罗拉离开。
兹请贵局转为刑案侦察。
附电子邮件。“
顾小念心想,没有提条件的绑架案?没有无牌照怎么查车主?看照片的时间与二人的状态,人应该没事,真的是绑架吗?
“喂,新来的,去二楼技术处找一下小吴,让他先查一下邮件,再想办法给手机定位一下。“徐铭倒是慢悠悠地擦起了桌子,顾小念抄了手机号向二楼走去,心想他怎么就不着急呢。
“吴哥说IP地址是假的,手机定位显示在西良区宁安大道裕民小区。“顾小念匆匆汇报道。”裕民小区,你确定是这个位置,不能再精确些吗?“徐铭眉头一皱。“吴哥说只能用基站定位,这已经是最精确的了。”顾小念发现徐铭似乎有些着急,只见他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走吧,看来我们得拜访一个人了。“顾小念有些好奇,这个地址到底有什么让徐组长这么紧张。
徐铭一路上都很沉默,顾小念想挑起个话题打破有点僵的气氛,但良久思索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新来的,你觉得一个连环杀手最小应该是多少岁?“徐铭沉闷的声音让顾小念愣了一下,”啊?“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徐铭到底想问什么,不过好在算是可以改善一下车里的气氛了,”我觉得三四十岁差不多,物质,精神,技术,各种能力应该都算是顶峰了,当然也不排除有些条件比较好的人二十岁就发挥了‘潜质’。“
“你待会儿要见到的这个人16岁就犯下了第一起案。“
“什么?16岁?等等,待会儿见到?他没关起来?“
“陆之杳,16至18岁间犯下了三起杀人案,法院认定两起,因为第三起被害人遗体始终没有找到,犯罪时未满18周岁,按照97刑法,判的无期。”
“所以他是减刑,释放了?“
“今年5月28日,服完减刑后的刑期20年,出狱了。“
“那陈娜和周美云的失踪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但希望跟他没有关系,因为他杀害的都是15或16岁的花季少女。“
顾小念突然觉得脊背发凉,一个16岁的少年杀害跟自己同龄的少女,还不止一个,这个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穷凶极恶的人?
“新来的,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一来就碰上个‘疑似大案’。”徐铭戏谑道。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子呢?有精神疾病?“顾小念没有理会徐铭的玩笑,只是对这个陆之杳充满了好奇。
“小子,你有没有好好学刑法?精神病人是无刑事责任的,你觉得如果他是,还可能被判刑?“徐铭鄙夷地看了顾小念一眼,”不过,他的律师是申请了精神鉴定的,然而结果显示他没有任何精神疾病。“我刑法可是全班第一呢,我只是在想他犯案的动机。“顾小念不服气地顶嘴道。
“总之,他被逮捕后,除了承认是他做的,至于问到原因,一句话也不说。“徐铭看着前面的岔路口,打了转向,”他的案子不仅震惊了整个沧海市,省内的省外的不停有人分析他,还有一些人跑到监狱要见他,全部被他拒绝了,还有给他寄东西的,也被他拒绝了,“徐铭看着驶入了一条窄路,道路两旁栽满了法国梧桐,枝叶茂密,估摸有二十多年了,斑驳的阳光透过层叠的叶子间隙洒下,”据说,他服刑期间也不爱说话,除了劳动就是画画,反正,就是个怪人。“徐铭把车停在了路边,招呼顾小念下车。
这是一个有些老旧的居民区,大门左侧是三排六层住宅楼,每排6栋,右侧是两排独院,一共十幢,小区里的公路已经被私家车挤占地没什么空间,看样子是八九十年代的小区了,高大的香樟树也验证了这个小区已存在了很长时间。233号是右侧第一排最里边儿的那栋小院,徐铭按了两次门铃都没反应,走到铁栅栏前向里张望,二层小楼前栽了棵银杏树,大概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徐铭突然一惊,立马走到门铃处又重重地按了几下。顾小念走到徐铭之前站的位置,隐约可以看见半掩着的车库里露出一辆黑色轿车的尾部,他也下意识紧张起来。
正当徐铭不耐烦地按着门铃,一个瘦高的身影拖沓着走到门前,却没有半点开门的意思,”有什么事吗?“ 陆之杳身穿黑色连帽卫衣和深蓝色牛仔裤,帽子耷拉着遮住了半张脸,脚上半趿着一双棉拖,似乎感觉不到初夏的微热。
“陆之杳,是吧,西良区公安分局,刑侦一队一组组长,徐铭,”徐铭亮出了警官证,又侧脸点了点右边儿的顾小念,“和刑警,顾小念,找你了解点事儿。”徐铭收起了警官证,“6月13日下午你在哪里?”
“在家。”陆之杳微微抬了抬头,顾小念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一对粗眉下方是一双桃花眼,鼻梁有一凸骨,但上提的鼻头却纠正了鹰勾,双颊如刀削一般,又在下巴处陡然转平,嘴角下垂,嘴唇泛着干皮,似乎是刚出狱不久,头皮泛着青色,顾小念是无法将眼前这个略显帅气的男人和连环杀手联系在一起的。
“有人证明吗?”徐铭不怎么相信。
“有什么事吗?”陆之杳警惕地望向徐铭。
“有两起少女失踪案,找你协助调查。“徐铭想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刺激到陆之杳的神经,然而陆之杳却转身,慢吞吞地向房间内走去,徐铭有些来了火气,冲着陆之杳地背影喊到:“陆之杳,我会盯着你的。”陆之杳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地离开。
“徐组,这样不太好吧,我们还是申请了搜查令进去看看吧。”顾小念害怕徐铭刺激到陆之杳,万一真的是他带走了陈娜和周美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申请不了的,证据不够,而且他那辆车好像不是丰田卡罗拉。“徐铭从铁栅栏上松手,头也不回地向小区门外走去,顾小念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小徐。“俩人正走到朝小区门的第一栋独院前,从住宅楼的方向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徐铭听笑了脚步,望向右侧,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向他招手,并小跑着过来。
“哟,魏叔,您怎么在这来了?“徐铭笑着看着这个头发泛灰,有些发福微胖的男人,顾小念有些好奇这个人是谁,怎么会跟徐铭这样熟悉。
“这不是内退了,没啥事干,干脆来这当个保安,“男人笑嘻嘻地望着徐铭,”这是?“发现徐铭身边的顾小念,转头打量着他。
“这是我们局新来的,顾小念,才毕业,“徐铭指了指顾小念,又开始向他介绍眼前这个男人,”这是魏建毅,魏叔,西良派出所的老民警了。“
“魏叔好。“顾小念乖巧地向魏建毅打了招呼。
“时间过得真快啊,“魏建毅向顾小念点了点头,又跟徐铭感叹道,”你小子都开始带徒弟了。“
“魏叔你还是真是精神啊,退了都闲不住。“徐铭打趣儿道。
“退了太闲了,怎么,那家伙又出事儿了?“魏建毅凑过来,小声问道。
“没有,只是来调查点情况。”徐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敷衍过去。
“我帮你盯着他。”魏建毅笑着拍拍徐铭的肩膀。
“那敢情儿好,“徐铭笑着回应着,”魏叔,我们就先走了。“拍拍顾小念的后背,示意他们该走了。
“魏叔再见。“顾小念打了声招呼,跟着往停车的地儿走去。
徐铭右手撑在车窗上,似乎没有发动车的意思,“喂,新来的,你那一年出生的。“顾小念被徐铭突然这一问弄得摸不着头脑,”啊,我97的。“”97,97呀,“徐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碎碎念道,”97年,陆之杳犯了第三起案子,魏叔是当时的接警民警,那个被害女生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顾小念心里一沉,也许在魏叔心中,找到那个女孩的尸骨给家属一个交代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六月的沧海市夜晚还是有些凉意,陆之杳蜷在两床被子里,毫无困意,出狱的这一个多月,他基本上哪里都没有去,窝在家里除了画画就是睡觉,他并不想与这个社会接触,虽然积极改造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出狱才对,他只是按照管教的安排做他该做的事,倒是出狱了让他无所适从,已经认不得这个社会了,变得太快了,手机早就不是那个大哥大了,买什么东西都用手机一扫,公交车也比之前的大,还新修了地铁,他喜欢地铁,一天可以来来回回坐好几趟不出站,唯一没变的好像就门前那棵银杏了,不,它也变了,变高了变壮了。出狱这么久以来,也就二伯来看了他,问他要不要去公司物流部,他不是很懂什么是物流部,二伯解释说就是送货,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换了个名字。姑姑好像在他回来之前帮他简单收拾了房子,留了几千块钱给他,大伯则是派司机把自己那辆旧桑塔纳送来了,也许是没地方放了,还托司机带口信儿让他没事去给父母扫一下墓。父母,陆之杳没什么记忆了,太远了,他想着早点睡吧,明天去看看驾照怎么弄,还是去墓园看看吧,他起身,喝了医生开的感冒药,又躺下,闭上了眼,并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个微胖的身影一闪而过。
陆之杳醒来的时候,家里被翻得很乱,房间里的抽屉全被拉开了,另外三个卧室门也大开着,不过看样子没人进去,楼下客厅里沙发垫子散落在地上,水杯也打翻了,餐厅和厨房大概是没什么东西,倒也没有翻动的痕迹。他不知道这个小偷要偷什么,卧室拉开的抽屉里现金一分不少,他仔细检查了卧室,发现梳妆台少了什么,原来是那个东西。
“你说,昨晚你家被盗了?”顾小念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陆之杳。
“嗯。”陆之杳低着头,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腿上。
“丢了什么?”居然有人敢偷连环杀人犯的家,胆子可真大,不过陆之杳不是在家被捕的,小偷应该也不知道他偷的是陆之杳家,昨天熬夜看完所有陆之杳案子的材料,顾小念有点睡眠不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照片。”陆之杳平静地回答。
“什么?”顾小念有点惊讶,陆之杳该不会是来逗他玩儿的吧,“照片,你确定不是你自己忘在哪里了吗?“
“警察先生,我是来报案的。“陆之杳抬头盯着顾小念。
“没说不让你报案,只是照片这个东西,也不值钱,没法立案的。“顾小念被他那么一看,有点不太舒服。
“嗯,是不值钱,但很重要。”陆之杳噌地站起身,双手重重地在桌子上砸了一下,伏下身子望着顾小念,顾小念瞬间有了一种被压迫的紧张感。
“既然被偷了,我们还是出一次警,毕竟是入室盗窃,”徐铭看顾小念有些招架不住,过来解围道,“为人民服务嘛。”他其实也想进那个小院儿看看有没有失踪女孩儿的线索。
陆之杳听了徐铭这番表态,立马站起身朝公安局门外走去。
徐铭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陆之杳,毕竟陆之杳被捕的那一年,他也不过是个正忙着高考的学生,但是他曾经设想过,这个连续杀害至少三个少女的凶手,一定是没怎么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穷困的生活压得他需要发泄口,但是当他了解到陆之杳的爷爷是沧海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且陆之杳从小接受的是私立教育时,还更加不能理解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凶手了。走进客厅,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大大小小的油画了,都是各种各样的少女图像,只是五官都用花卉代替了,少女与花卉,徐铭觉得陆之杳还挺文艺的。顾小念注意到客厅散乱的物品,看来似乎真的是进了贼,又跟着二人上了二楼。
“照片原来久摆在这儿?“ 徐铭半蹲着检查梳妆台,指着没有落灰的那道细痕。
“嗯。”陆之杳站在床边简短地回答。
“谁的照片?”徐铭很好奇什么照片的丢失会让陆之杳发怒。
“我母亲。”陆之杳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似乎是不想透露太多的细节。
“你就一点儿声音没听到。”在衣橱前环顾整间卧室的顾小念忍不住插嘴。
“吃了感冒药,睡了。”陆之杳望向顾小念。
“没有什么线索,应该找不到了。”徐铭直起身,拍了拍牛仔裤的褶皱。
“那请你们走吧。”陆之杳听到徐铭的这番话,有些烦躁,下了逐客令。
“诶,你这个人……”顾小念欲言又止,徐铭只是拉着他离开了。
两人走出了小院,各怀心事,“徐组,这个陆之杳应该跟陈娜的失踪没什么关系,“顾小念自顾自地说到,”我刚刚仔细看了车库里的车,真的不是丰田卡罗拉。“顾小念看徐铭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两句。”照片有什么重要呢?少女和花有什么关系呢?“徐铭百思不得其解。”小徐啊,又见面了。“徐铭听见声音,向前一看,发现魏建毅正坐在小区门口和一个须发皆白,约莫七八十岁的老头下象棋。“魏叔,”顾小念兴奋地打着招呼,走到了魏建毅跟前,“下棋呢?“徐铭也走近了去,”魏叔。“魏建毅站起身,望着顾小念,”是啊,不过,我要输给何大夫了。“一旁被称为何大夫的老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徐铭本想跟魏建毅问两句陆之杳家失窃的事,手机铃声却响了,“魏叔,我这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一边接电话,一边招呼顾小念离开。“忙去吧。”魏建毅点点头。“魏叔,再见。”顾小念一边挥手,一边小跑着跟在徐铭身后。
“你说什么,陈娜自己回来了,人就在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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