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初揉了揉已经恢复知觉的膝盖,慢慢站起来,“小伙子,有这哭哭啼啼的功夫还不如去外面找凶手,你这么难过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让凶手躲在角落里看笑话。私人感情很重要,但只能放在工作之外,不然只会害人害己,警校没教过你吗?”
钱初想挪过去拍孙承继的肩膀,事实上,他真的能感同身受,因为自己也曾如此无助过。
这时,只听小猫被狠踩了尾巴的“喵嗷”一声惨叫,把他吓得一个站立不稳又重重跪了下去。正在埋头痛哭的孙承继面对此情此景,难以掌控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不合时宜地吐了口粗气,在鼻边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透明水泡。
与此同时,灵雨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伸出手想揉一揉吃痛的地方,却惊讶万分地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还是个大花臂。
“喵……” ?
灵雨本意是想问这是怎么回事,结果一开口竟成了猫叫。
她忍着痛挣扎着用后爪着地的姿势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接受一屋子警察的俯视,而从前再自如不过的直立行走技能也荡然无存,她“啪唧”一下又摔回了地面,几乎被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震得差点儿再度昏死过去,她重新投胎转世成了自己养的猫——一只被出国主人抛弃的美短,这地府公务员倒是守承诺又省事儿,果然不用做人了。但是……难道……难道不应该是一只刚出生的奶猫吗?
等灵雨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时,她已经被帅帅的刑侦支队队长楚循抱进了街边一家人气兴旺的餐厅里。 “儿子,你是不是从前在国外办案时差倒不过来啊,我让你去吃晚饭,你给我吃成早饭,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砂锅。”
“妈,晚饭早饭不都是饭嘛,再说您天天盯着我吃饭干吗?我又没饿着。”
“我跟你爸、你哥好歹是前面加了好多形容词的福布斯排行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你好歹是正处级的支队长,又不是吃什么山珍海味,咱对自己的要求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是‘没饿着’。这世上有很多人没饭吃,你可怜他们就不吃了?当警察难免会牺牲,难道活着的人就要苦一辈子……”
“妈!”
猫的耳朵比人类灵敏太多倍,就好像现在,灵雨清楚地听到了楚循耳机里一位中年女性的哽咽声、楚循欲言又止的叹息声、厨房洗菜的哗哗水声、前台抽拉收银抽屉声以及隔壁座位呼噜呼噜的喝汤声,这世界可太吵了!
当然,她也听明白了,楚循之所以大驾亲临案发现场,根本不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在妈妈的要求下顺路尝尝这家开在居民楼里的老字号,却没想到离开时还带上了自己,不是,是自己养的宠物猫。 这也很好理解,一屋子警察要么住宿舍不方便,要么因为工作关系对家中照顾颇少而没有任何发言权,就只剩楚循和钱初单身有房,具备让猫拎包入住的条件。可今天钱初两度面临社会性死亡的悲壮场面,任谁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咪咪,图片能看懂吗?想吃什么用爪爪指出来好不好?”
“……”
刚才那口孟婆汤真带劲儿,让灵雨的记忆大概停在了大学三年级,关于自己的离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景和小猫撕心裂肺的惨叫。而眼下的这副躯体半天一夜米水未进,确实饿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饿”了。 灵雨伸出自己并不受大脑控制的前爪,小心避开油斑遍布的桌面,认真翻起菜单。它很想喝咖啡,但是实在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没喝足孟婆汤还熟知地府流程结构,最后,只得无奈地在清蒸鱼一页留下朵小梅花,却没想过一只猫能听得懂人话其实更诡异。
“再来个青菜,谢……” 楚循合上菜单的瞬间,恰好一束朝阳斜射过来,塑封图片上清蒸鱼眼睛处折射出他日思夜想的粉光——他生怕随着时光流逝记忆模糊再也无法追查到真相,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从头到尾回忆一遍的、看似温柔实则阴冷的光线。
“你们让一组……零一个人带着前世的记忆去投胎?还……还把名册也……也扔到下面去了?”
“那个名册是阴间文字,他们看不懂。”
“我还不知道他们看不懂。”
阎王身穿黑袍,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面又拍又嚎地训斥着孟婆一干人,他其实还挺白的,平时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有了掩饰不住的愤怒和惊恐。也难怪,这事情就阎罗殿而言,称得上“政治性错误”了。不过他到底是拥有掌管着三界万物生死存亡至高权力的鬼神,只是在漫长安逸、无始无终的岁月里和旁观人间百态、人心似海的跌宕起伏中麻痹了片刻,所以很快冷静下来,询问道,
“你们说那……零一个有些来历?”
“是的,上一世叫邵灵雨,她有只猫魂还在这儿。”
“解释。”
“猫魂大概是受惊过度,暂时脱离了猫体。这猫福祉很厚,前几世积了大功德,还有几分灵性,它不愿意回去,我们也不能拿它怎么样……”
“邵灵雨又说她来世不想做人,于是你们就把她投到这只猫身上,一人一猫共用一个生死簿?省事儿到这个程度是我给你们定的KPI太高了吗?”
“……”
“……”
“……”
阎罗王从经手的鬼魂中学到不少知识,这两年新晋词汇从口中频频冒出,也称得上学贯古今,但理解得多深就不知道了。自打德高望重又专业能力出众的前任包拯转世之后,另外九个老家伙就开始虎视眈眈他的位置,十殿阎罗从团结协作慢慢转为各自为政,就连办公环境也从明亮大方变得晦暗不明,死亡真的成为一件让人恐惧让鬼也恐惧的事。毕竟在人间还可以形容上班的心情跟上坟一样沉重,在阴曹地府却连坟都没得上,是彻头彻尾的没有寄托和希望。原本,凡人的前世种种,即便生前能瞒天过海,死后也难逃天眼,毕竟有一本账清清楚楚记着呢,这也是包拯放心身退并转世为人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以为,大框架都搭起来了,这么简单的事能出什么纰漏?可是他离开时从未想过,近百年来,社会变迁翻天覆地,人心激荡瞬息可就。何为因?可有可恕之情?应得什么样的果?实在是一个非常主观又考验阎罗王专业技能的难题,换成人间的语言大概可以称之为逻辑能力和三观,难就难在即便是靠神力也只能修炼记忆力和观察力,可修炼不了理解力、思考力和共情力。所以,阎罗王的专业能力要想过硬,必须本神付出极大的努力。要亲手把自己的元神撕碎再重组,重组过程中要汲取数以千万计人间故事的精髓,放弃按部就班、安全稳妥的修炼程序,转而走向持续和深度的自我加压,像走在黑暗中无限延伸的独木小桥,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更要命的是旁边就是一条极具诱惑力的、舒服的“康庄大道”。
如果没有磐石一般的心智,那等来的只能是表面风光下的惶惶不可终夜(地府是夜间上班)。当一个鬼魂喊冤时,虽然力量顶不过一阵微风吹过,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要时间够久、鬼魂够多、轮回不灭,每一次不满都是对神力的一次侵蚀,而每一声感谢又都是对神力的一次充盈。尽管偶有鬼魂是非不分、善恶不明,或者得了便宜卖乖,但毕竟鲜有生前不与别人产生联系的鬼,一个被罔赏另一个就会被误罚,如此一来对神力的正与负的作用便守恒了。再把样本扩大到足够多,对神力的影响绝对是真实的。再说,这阴曹地府本就是建立在生命之上,被生命反噬和滋养也是情理之中。这玩意儿旁人,不是,旁鬼旁神摸不着也看不见,但阎罗王本人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最终自愿投胎为人和神力消失被迫为人的结局可是大不一样。
“孟婆愿带属下寻找这一组人,妥善处置”,孟婆听不出年龄的声音打断了阎罗王的思绪。
“你哪有时间?回头那铜管和钩刀再莫名其妙地失效,估计人间又得说如今的孟婆汤掺水了。这样吧,你们去盯着那只猫,想办法把现在猫身里的魂抓回来,让她去办这差事,我看她生前所学,大概也当得起这份责任。此事不宜再扩大知情范围了。”
“是。”
“对了,你们那个编外鬼怎么样?”
“兢兢业业,安静沉默。”
“嗯,毕竟不是正式的,多盯着点儿。”
议事完毕,一群神鬼渐渐隐去,只剩下空旷到没有边际的大殿,唯一的光亮中能依稀看到方方正正的桌面和高椅,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邵灵雨是我杀的。” 副支队长宏亮站在单向玻璃外面挑了挑眉,冷静、决绝、轻松,符合杀人后心愿得偿且生无可恋的一了百了,他只是想知道杀完人再惨无人道缝上面具的恨意究竟来自哪里。
“那就别让我们一句一句问了,从头讲吧。”
“……有咖啡吗?”
“模特”凶手抬起头,这是个看起来不到30岁的年轻人,长相普通,衣着普通,现在虽然是坐着的,但是能看出来身高也挺普通的,整个人略显疲惫,含胸驼背,眼神涣散且晦暗。 主审刑警是孙承继的师傅老同,咖啡浓茶红牛可乐,不论味道,不论品牌,只要能提神就来者不拒。
小孙心疼师傅辛苦,毕竟从入队开始,老同就尽心尽力地带他,他常想,或许父亲就是这样吧,于是翻出队里因为大家都懒得洗而闲置了许久的磨豆器和手冲设备,煮出的香气果然跟那些加了白花花奶精末的速溶不一样。只可惜一眨眼的功夫,这香气已经飘到了对面。
“模特”凶手抿了一口,苦涩烫了下舌尖,一直流过食道,味道居然出奇地好,这手艺竟有几分熟悉。
“我叫吴伟”,果然连名字也很普通,
“让我交待可以,但有一个要求,我杀人时太冲动,现在想清楚了,这个案子可不可以不对外公布,我不想死了的人再被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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