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她的粉丝，那种眼看着她从1、2个粉丝涨成千万粉丝大V的老粉。我这个人长得一般，智商一般，学校和专业一般，毕业后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去做销售，连业绩都是一般中的一般。就这么浑浑噩噩随大流儿来了燕北市工作。我在这里，每天花两三个小时往返上下班，每晚就着满减叠加后最便宜的外卖改第二天客户要求的PPT，每周跟上刑场似的汇报和努力‘融入’公司，每月底为了完成底线业绩去扫楼，然后一边揉着笑得尴尬的脸一边领着几千块的工资、租押一付一的房子、买五折以下的衣服、郊区一日游地度过每一个长假。日子倒也不是不能过，毕竟，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全无长处，早就习惯了努力讨好老师父母，用尽全力对不熟的人主动打招呼，争取做到男孩儿要有“男孩儿样”，正常人要有“正常人样儿”。普通、合群、被认可就是我的安全罩，只要他们开心我就开心，他们说我好那我就是好。可是，装的就是装的，永远成不了真的。我下面有个妹妹，又聪明又漂亮嘴还甜，他们把全部的爱和希望都倾注在她身上。我觉得，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好在奶奶疼我，可是几年前她去世了，这世上惟一爱我的人也不在了，还没来得及享我的福就不在了。刚开始我还能经常梦到她，后来……可能连她也投胎去了吧。我想，我应该为她高兴，希望她下辈子能有个争气的孙子。但要命的是，我还多了几本书，没办法知足常乐。更要命的是，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知道未来的十年、二十年都会是这样。没钱、没梦、没爱，还他妈没希望。我以为自己可能就这么混到死，直到前几年我看到了刚刚当上美妆博主的‘风吹雨’，也就是邵灵雨。她那么温柔，那么漂亮，像一颗光彩夺目的星星……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我发了私信给她，给她讲我的故事、我的绝望、我平淡得不值一提的人生，没想到她真的回复我了。”
灵雨在私信里开解吴伟，鼓励他寻找自己的特长和热爱，还在直播和短视频里一边化妆一边把他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她非常聪明，吴伟就像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就像每个人潜意识里害怕成为的自己，太容易引起粉丝共鸣了。
许多人留言支持鼓励故事的主人公，吴伟也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销售业绩上来了，人也自信了，甚至还小小地提了一个级别。而且，他知道了居然有那么多人跟自己有相同的遭遇，并且都在努力过好以后的人生，也很受鼓舞。那几个月，灵雨也成为平台上涨粉最快的博主，还接到许多代言和推广，甚至受邀出席了几个线下的娱乐活动。
吴伟为了帮她庆祝，也为了庆祝自己的新生，一口气把全部积蓄7万块钱都打赏给了她，可惜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尾，事实证明“诗和远方”意料之中地经不起钱的考验。
就在这时，吴伟的奶奶在家里洗澡时摔了一跤，突然病危，而在国外上学的妹妹又刚好急需用钱。吴伟家算是小康水平，没病没灾能过得不错，但不具备同时抵抗两个巨大风险的能力。尤其是奶奶住的ICU，一天1万，烧钱一样。
万般无奈下，吴伟只好求灵雨返还自己的打赏，于是他经历了恶俗不已的“那个清纯女孩一装数年，收下我7万块不认账”的故事。“风吹雨”也就是邵灵雨的原话是“都活那么大岁数了，死就死呗，死了少拖累晚辈”““多住几天ICU不过是多烧几天钱，晚死几天罢了”“你妹妹是你父母的责任，又不是你的，看你在燕北穷的，别人拿你当亲人了吗”……
“你他妈混蛋！撒谎！”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熊孩子”一样的孙承继就冲进审讯室抓起吴伟的衣领嘶吼起来，“灵雨根本不是那种人，她受过公安大学多年教育，永远也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她活着被你们轻视，死了还要被你们诋毁，你们还有心吗？你们……他妈的不怕……下地狱……”
“我没……撒谎，她一边诅咒我奶奶不得好死，一边还在网上立人设筹善款，说要搞什么老年人健康安全基金，她还威胁我再找麻烦就去……就去拨奶奶的氧气管……去告我猥亵骚扰她……去……让粉丝在网上讨伐我，让我从此没法见人……她不是人！”，吴伟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你才不是人……”
“我确实不是人……呜呜……我奶奶洗澡摔倒时穿的那双拖鞋还是我买的……我应该买更贵的……我不是人……我宁可把钱给素不相识的女人都不去孝敬她，我不是人……难怪我是个废物，我活该……呜呜呜呜……”
“你！”
“孙，小孙，别这样……”
“松手，松手……”
一群警察一根根掰开手指强行把他拉开。
“别这样，这是犯纪律。”
“我们在她微信聊天记录里找到四五个男人的暧昧讯息，而这个老年人健康基金确实存在，她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
“闭嘴，都松开，别碰我……”
孙承继是个小从只知读书的乖孩子，并不会吵架骂人，气急之下也只能说出“下地狱”这种其实并不符合他警察身份的字眼儿，潜意识里，他是真的希望曾经真心帮助过自己的灵雨能去无忧无虑的天堂，再不受这不人不鬼的折磨。
“咣”的一声房门被踢开，宏亮移步出来，
“都松开他，孙承继，你给我背一遍入警誓词。”
孙承继喘着粗气发着懵，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背！”
承继条件反射般直起身，整理好着装，一字一顿艰难道，“我……宣誓：我志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现在冷静了吗？正常了吗？能好好说话了吗？”
孙承继宣慢慢靠在墙角，痛苦又难以自制地大口呼吸着，宏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与此同时，还有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沉稳脚步声。紧接着，好像是那个方向的人在抚摸自己暴跳的青筋，很轻，
“嫌疑人的口供能否解释死者怪异的面具和服装？受害人专业的自救和预判能力为什么没有起作用？她并不寻常的职业选择背后原因是什么？跟本案可有关系？此外，还要着重检验嫌疑人的心理和精神状况。承继，你要振作起来，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才能让灵雨瞑目。”
孙承继不知道是不是巨大的痛苦影响了自己的听力，他从楚循冷静淡漠的声音中居然听到了几许颤抖，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一样。那一刻，他想，父亲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也能如此冷静自制，毕竟，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刑警。
刚才，楚循单独拿了一个小碗，拣锅里最好的肉盛了出来，
“我记得你最爱吃火锅砂锅之类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妈不说我也会带你来吃的，是你在帮我吗？” 灵雨反复确认了楚循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然后万分惊恐地看了看小碗对应的座位确实没人，如果她是一只能娴熟适应生理机能的小猫咪，这会儿估计已经炸毛了。是有什么东西他能看到我看不到吗？然后爪子一滑，隔着毛衣抓了楚循一下。
楚正边吃饭边浏览灵雨的视频，眉头皱了下，倒没什么不悦，而是靠一张脸向这家味道出奇好、服务出奇差的多年老店借了指甲刀给视频中说叫“小雨”的猫猫剪指甲，并且把指甲小心地收集在证物袋里，最后又从头到尾细致地检查了它的皮毛和耳蜗，尽管它十分不配合，那架式好像在被“非礼”。
灵雨决定以后有机会给自己要一件衣服，不知怎的，她觉得警察小哥哥一定会答应的，但就是这么一晃神儿的功夫，它就被送到了最近的宠物医院照X光，又是一位男医生，呵呵。
“这只猫我认识，叫‘小雨’，是个漂亮姑娘养的，据说之前还流浪过。今天怎么是你带来检查？男朋友？”
楚循未置可否，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医生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真相，满足地往下说，
“她还给这只猫约了做绝育，钱都付了，到日子没来。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X光没问题啊，都挺正常的。”
“喵？喵？喵？”
灵雨做梦也想不到给“小雨”约的绝育手术最后会应到自己身上来，她撒腿就跑却还没学会用四条腿走路，然后两条后腿踩在两条前腿上，直接前滚翻进床和墙边的缝隙里，头带动着屁股和尾巴奋力挣扎着。这猫日子没法过了。
楚循把“小雨”寄养在宠物医院，然后跟医生攀谈起来，他的性格往好了说叫有特工潜质，往坏了说叫为了情报无下限，那些平时在公安局见惯他一张冷脸的同事们完全想像不到他居然能跟个宠物医生上班“开小差”组队手游。
“小心你身后，漂亮！”
“左边左边。”
“你水平可以啊，枪打得这么好。”
“你也不错，以前练过？”
“嗯，上高中时有一位很厉害的队友。”
“不玩了啊，我得走了。对了，灵雨平时来有跟你聊过什么吗？我想多知道一些，哄她开心。”
“都是男人，我懂”，医生十分卖力地回想着，“她……不怎么爱说话，温温柔柔的，挺爱喝咖啡好像，上次为了谢我们照顾猫，还亲手煮过咖啡，手艺不错。嗯，她很爱这只猫，我们医院也卖动物玩具和食品，那猫只要眼神多留一会儿，她二话不说掏钱就买。但是最近吧，我能感觉到她挺恍惚的，就是……就是那种强撑的感觉，估计是太忙，你多陪陪她，能帮的帮一把。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拼事业，她又好看又有钱，说白了，人家什么没有？咱能给人啥？不就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嘛。”
“嗯，你说得对。我晚上下班来接小猫咪，拜托了。”
“行，以后还一起组队啊，你得带我，把她也带上。”
“好。”
楚循回答的瞬间转过身，晨光正打在他脸上，光线把他的脸斜切成两个部分，像打开了一个按键，瞬间切换回那个又清冷又漠然的“下放”警察。
“全身X光显示，体内没有藏毒”。
他通过一部老式手机把信息发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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