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具 六

不过,再多关爱也只是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宴席过后那样,总要一个人面对真切而孤独的现实。

灵雨吃饱喝足侧身躺着,肚皮均匀地一鼓一鼓,从后面看就像是睡着了,其实是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睛,看着解剖台上早已没了生命气息的遗体,心底泛起的孤独仿佛穿越千万年,带着厚重的冰冷和窒息。

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吗?死亡是什么感觉?害怕吗?难过吗?还爱着吗?为什么连理想也放弃了?为什么连陆远航也不在身边了?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一个训练有素、专业出众的警校生在伤春悲秋的同时,耳朵还是要一抖一抖地听着三位警官谈话的。

“我想有两种可能,一是死前服食过神经抑制类药物或者患有某种疾病,对疼痛不敏感。二是失去意识或者反应能力。”

“嗯”,钱初点点头,“你能这么快想到神经类药物,其实早就怀疑她吸毒吧?我检验过血液、胃内残留物、毛发样本和尿液,与常见毒品、毒物进行了一一对比,没有异常发现。有一些营养不良,考虑到她的职业可能造成生活不规律或者过度减肥,所以也没什么指向性。胃内除了咖啡外无其他食物残留。死前没有受过性侵犯,没有性冲动,意识清醒。致命刀具、缝合针线上只有死者和吴伟的指纹、血迹。服装上只有死者的指纹。此外,我在她的指甲缝里发现了极少量的棉质纤维,属于普通棉线手套。手套不是新的,残留的其他物质待进一步化验明确。目前的尸检结果表明,你所说的两种可能都不可能。或者说,存在第三种我们暂时没想到的可能。”

“有的药物,常规尸检是验不出来的。”

“……”

钱初听得出来,楚循并不是在质疑他的专业能力,更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慢慢喝着汤,快速思考着——检验不出的新型毒品,这假设着实吓人,再结合楚循的来历和日常表现……,想到这里,钱初猛一抬头,正对上楚循的视线,双方心领神会地互相点了下头,把这个刚露出苗头的秘密就饭咽了下去,点得承继一头雾水。

“如果事关重大,要不要请厅里、部里的专家再鉴定一下?”

“不用,你就很好,不是人人都能说出‘坚持到最后,你的坚持才有意义这种话’。而且我看了你的取材部位和数量,嗯”。

“……”

这个“嗯”算是表扬,却让钱初出了一身冷汗,这是自己几年前在一次非公开授课时说过的,而且只说过一次。

楚循,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

承继好不容易等到冷场,终于有机会把从师傅那听来的信息共享,“她住的高档小区,平时人流量很小,可是案发那几天,小区物业把外立面清洗、蓄水池清理、地下停车场防水性能加固,还有核酸检测安排到一起了。监控里人山人海,还都是穿工服、戴帽子口罩,甚至是穿防护服的,根本没法辨认,光是案发前后进出灵雨那个单元的,就有……嗯……小一百人。我们去物业走访的同事查看了他们年初的工作计划,电子版时间没有修改过,上面确实写着,按业委会意见今年要尽量把小区多项设施改建时间安排在一起,原定就是这个月。刀具和服装是吴伟购买并带至案发现场的,在网上找到了购买记录,关联的是实名注册的手机号。吴伟杀完人后,听到邻居的尖叫声,无意中触发机关,找到暗室,就藏了进去。另外,关于灵雨社会关系的调查还需要时间,她的合作单位非常多。电脑在案发当天进水,目前还不确定是否能恢复硬盘中的内容。”

灵雨竖起耳朵听到这里,紧接着一阵眩晕,终于想起自己临死前见到的那个背影确实戴着帽子,耳后缠着口罩线,身形更佝偻也更瘦,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跟放在桌上案卷照片中的吴伟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今天晚上带你们再去勘查一次现场。”

“我们?”

“我们?”

“钱初不用,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钱初打开看,是一张写满化学符号的图表。 “某些特殊药物的取材及检验方式。我介绍一个人给你,或许会解答你的困惑,不过要等几天,他现在……,今晚我带小孙和小雨去。”

“喵?”

孙承继小心撕开门口封条,先给自己穿上鞋套和手套,又和楚循一起给小猫也戴上改装的爪套。 灵雨低头无奈地看看爪子,抬头无辜地看看两个体贴的大帅哥,前爪在鞋套里认真地开了朵花又收了回去,合脚。

“楚……楚队,为什么要带我再勘查一次现场?”

“因为上次你只勘查了10分钟。”

“……”

“我开玩笑的。”

你这样的气场开起玩笑来比这只小猫觉得自己是老虎还好笑,孙承继腹诽道。

他刚来局里没多久,平时看到楚队长只敢目不直视地打个招呼。其实由于父亲的关系,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各级政府官员、做慈善的企业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他并不恐惧所谓头衔,他恐惧的是楚循这个人。

楚循身上是一种从地狱归来的气场,冷冽、果断、血腥、无畏,即便是局里许多一线刑警,即便是曾经带过兵的爷爷,都不曾给他这样的压迫感。

楚循低头拍了拍“小老虎”,心里想的却是,这孩子出身好,家教好,肯努力,就是太无趣也太单纯了,要跟三教九流都能共情,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小老虎”抬起后腿踹了承继一脚,很明显楚循是要做动态勘验,你发什么呆啊?

“我这两天看了灵雨的视频,认同你说的话,她专业能力确实出众,所有视频内容都牢牢把握了粉丝心理,长得又好看,很容易让人认为她是真诚的。所以,到目前为止,你和吴伟描述的邵灵雨究竟哪一个是真的,我还没有定论。也可能都是真的,毕竟人是多面的。”

“报告,我是警察,不会带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来侦破这件案子。我要……”

楚循没忍住也踹了承继一脚,“别没事儿喊口号,你上课时老师没教过?”

“教过,说这样会给自己造成心里暗示——要做的事情很难。不过……不过楚队你很专业啊,也进修过犯罪心理学?”

“……”

楚循整理手套的动作停了下来,或许只停了半秒钟,又接着说, “我们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做一次动态勘验吧,这是你们共同的专业,也是目前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动态勘验好理解,无非是在之前静态勘验的基础上,对每个局部中的痕迹、物品进行翻转移动地观察、检验、检查、研究、记录采集。可为什么要强调犯罪心理的角度?承继不敢多问,心里想着要是灵雨在就好了。

他们在玄关处停留了一会儿,前方是一个双色木条屏风,堪堪挡住屋内景象,能隐约看到边缘角落。

“其实第一次勘验现场的时候我就有一个体会——拧巴!受害人既是异常成功的网络红人,又极度不喜欢自己的职业,既是干净整洁好学上进的有志青年,又是懒散邋遢与世隔绝的死宅;而凶手既粗糙慌张,又保持了现场的相对整洁,既对受害人充满恨意恨到在她脸上缝上面具,逼迫她穿上奇怪的服饰,却又对这种仪式缺乏必要的信念感。”

“难怪您一直认为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楚循打开了门口的鞋柜,里面是各式女鞋,多是八、九成新,有几双平底估计是经常穿,所以磨损得更严重些。鞋柜深处有几包一次性鞋套,其中一包已经打开用了大半。

“家里有这么多一次性鞋套,跟我们刑警队似的”,孙承继困惑道,发现从品牌到款式,都没有特别之处,“她一直挺有品位的,怎么用这种大路货?又不是买不起拖鞋。”

“因为这不是她用的。她家经常有拍摄团队,估计是给这些人用的,鞋套都是44码,又有弹力,大部分男性都能穿。”

“噢……”,孙承继惭愧地摸了摸猫头,自己空有一腔要寻找真相的热血,却远不及楚循付出了这么多实实在在的努力和智慧,而这智慧恐怕也不是天生的,而是来自长久的聚焦和坚持。

为此,他应该放弃了很多吧。

“当天,邻居们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门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所以凶手是被灵雨正常开门请进来的。但无论是不想让旁人见到凶手,还是凶手原本就是熟悉之人,这门总该随手就关上。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门是其他人后来打开的。进门后,灵雨给他拿了一个鞋套,很可惜,正是由于这个鞋套,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除受害人和吴伟以外的任何脚印。”

“可是……可是……”,承继突然想起从自己身边窜出的吴伟, “他穿的是拖鞋啊,他们关系很密切,他在说谎!”

短暂的沉默后,楚循又说,“凶手进门后,受害人正在煮咖啡,而咖啡又洒在了放在厨房的笔记本电脑上,但是受害人身上没有挣扎打斗痕迹,所以这不是咖啡倾倒的原因。岛台上的食物……”

岛台上的食物一个不落地被鉴证部门带走了,承继拿出背包中的平板电脑登录内网,看到检验结果一栏还是空白,只有每一样证物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承继一页一页翻过去,突然惊叫起来, “她遇害当天早上还点了外卖,已经吃了一大半,但是钱主任说她胃内无食物残留,这是谁吃的?吴伟吗?他没有交待这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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