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面具 九

孙承继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会想当然地把地上这个人当尸体了。他悄悄走近,一手拖着猫一手从衣兜里掏出手套,紧压着“尸体”的颈动脉认真感受。片刻过后,似乎有些不太确信自己的判断,又示意楚循把音乐关掉,重新俯身观察,怀里的灵雨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它更为灵敏的听觉早就听清了身下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鼾声。

“啊!”

“尸体”猛地惊醒,发现两个荷枪实弹的男人和一只生无可恋的萌猫正审视般看着自己。 他第一反应是夺路而逃,这次来了个标准背摔的是孙承继,灵雨“喵”地一声掉在地上,凭着猫类本能四脚平稳落地,还没拆线的伤口再次裂开,喵了个咪的。

“说,为什么要杀邵灵雨?”

“啊……呀呀,疼,我没杀她。”

“没杀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什么?她真是这么死的?”

“……”

这位穿长袍带面具的仁兄边喊边挣扎,配着阴森恐怖的外表显得格外滑稽。 灵雨忍无可忍,一爪子拍开他的面具,竟是个长相斯文清秀的男子,仔细端详还混合着玩世不恭和吊儿郎当。总之初见之下,很难让人信任。当然,她不认识,这几天里听起他们谈论的所有自己近几年的社会关系,她都不认识。即便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能让她感觉熟悉亲切也只有这几天刚见过的楚循、承继、钱初等警官。可能他们矢志不渝、寻求真相的样子过于闪闪发光,就像自己不知原因、中途放弃的梦想吧。

面具男认真查看了两人的证件,还对着灯光从侧面识别了一下钢印的凹凸程度,终于确认带猫来问讯的两位是如假包换的警察。

楚循、承继、灵雨围坐成一个半圆形,把面具男堵在里面,他身后就是燕北市繁华的夜景,七彩的灯光折射进房间,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如果这个气氛能给你灵感,那就这么开始吧”,楚循的脸上仍然看不出表情,不似承继有一种终于抓到犯罪嫌疑人的悸动。

“我……我想想从哪说起啊”,面具男从衣兜里掏出眼镜,小心翼翼地戴上,很好地诠释了斯文败类几个字,向后坐挪了两步,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落地窗上。

“我叫纪伯伦,是一位心理医生。我的专业守则是不能透露病人隐私,不过事关凶案,你们又是警察,可以破例。但是我要求尽量缩小知情范围,即便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对我的病人造成困扰。” 又一个案件相关人员要求缩小知情范围。

“她是你的病人?” 现场响起孙承继憨厚又恐惧的声音,他拿着录音笔的手几乎把金属都捂热了。其余两位却并不惊讶,楚循是因为经验丰富,灵雨是因为教授怕她将来执行任务时吃亏,硬按着她背了1000多种常见药物性状。

楚循把灵雨拢到身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后背。灵雨缩在他怀里,既害怕又渴望地想知晓接下来的真相。

“第一次见邵灵雨大概在三年多前,好像那时她刚毕业半年,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陆远航?”

这一次,孙承继和楚循的声音同时响起,承继敏锐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我从来没说过,你居然这么快查到了。

“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挺高挺帅的,看着跟你们像同行。他说他女朋友心理状态很不好,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其实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去灵雨老家的医院看过了,确诊是中度抑郁症,我觉得医生的诊断没有问题。”

“什么叫不知道为什么?”

楚循抓关键的方式跟别人很不一样,孙承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纪伯伦,在心里默默记下。

“咱们燕北市医疗条件很好,她一个刚毕业的小丫头不好好在大城市工作治病,却跑回老家看医生,有些反常。”

孙承继又看了看楚循,然后看了看纪伯伦,然后在心里再次记下这个他也认可的疑点。

“而且他们俩的关系也很奇怪,说是男女朋友,但是举止并不亲密,还有一点点……嗯……尴尬……”

“那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分手了”,孙承继侧过头小声补充道。

“男孩偷偷给了我一笔钱,数目还不小,说是他的全部积蓄,以后再没出现过。当时,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没多久,国内愿意看心理医生的人并不多,还有人觉得我是个骗子。诊所是靠这笔钱才撑下来的,所以我对这个女孩一直很关注,毕竟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预付完诊金后还不愿意来的病人,要是大家都这样就好了,呵,呵呵。”

纪伯伦憨笑了两声,眼前两人一猫毫无表情,他只好干咳以掩饰尴尬,继续道, “也是最不配合的一个病人,她似乎有心理学的背景,知道怎么应对我的治疗。我跟她聊天,她就抛出一堆提前准备好的故事,谁会照着教科书生病啊;我给她开药,她也不知道吃不吃,有一次还被我当场发现把药扔进了花盆里;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决定对她实施催眠疗法,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承继和楚循同时问。

“结果她对我实施了反催眠……”

灵雨把头埋在爪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唉”,纪伯伦叹了口气,“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认她的症结所在。”

“那你还真是个骗子”,楚循悠悠地说道。

“我不是!我……我……”,纪伯伦“我”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无从反驳,满脸通红地愣在那里。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能用到催眠疗法,说明你水平不低而且确实尽力了。医者都不愿自医,怎么能怪你呢?”

楚循的审讯技巧让孙承继心悦诚服,对付纪这种自恃才高、见钱眼开但大体是还是个好人、还特别想让别人承认自己是好人的当事人来说。这种欲擒故纵、迂回穿插才最有效。

“但你们毕竟认识了那么久,她就算伪装得再好,你这么厉害,也总会有一些结论吧,哪怕……是猜测呢。就像是你猜测她和她男朋友的关系很奇怪那样的结论”,楚循继续循循善诱。

果然,纪伯伦像一个努力在家长面前表现的孩子,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 “嗯……她……家庭关系应该很不好,我指的是跟父母的关系,非常非常不好,确切地说,是恨。我有一次提到这些,她把手指都抠出血了。还有……还有……她……她换过几任男朋友,一任不如一任,即便后来红得发紫,但是对事业也……怎么说呢,就是她一点儿也不怕掉粉。总之,从我的专业角度讲,她有自我毁灭倾向。”

“自我毁灭?”

“喵?”

“嗯,她潜意识里一直在毁灭自己的幸福、美好、成功,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并不罕见,原因很复杂,可能源自童年不幸、人际关系障碍、低自尊、认知失调等等。发展到最为严重的阶段,就是自杀。其实,我一直在看她的视频,这半年,我感觉她的抑郁和毁灭倾向越来越严重,甚至一些非专业的粉丝也看出了端倪,还在评论里让她多休息。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大半年前,在商场里,我逼着她跟我回诊所接受治疗,但是她坚决反对。我们拉扯了半天,围观群众以为我欺负小姑娘,这事只好不了了之。或许我那天坚定一点儿把她拉回来,她就不会自杀了。”

“你觉得她是自杀?”

“对。”

承继脸上露出了我知道得比你多但我可以假装配合听听的神情。

“那次争执中,我对她说,你这样下去会死的。她说,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他们效仿我。她出事后,发现尸体的邻居阿姨被吓坏了,也经人介绍来我这看病,所以我知道现场细节。我想感受她临死前的状态,说不定能揣测出她当时的心理,给这次不成功的治疗化上一个句号。”

“他们是谁……”

“咣”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室内灯光大亮,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直指着背对门口的楚循和承继。

“把手举起来,举起来!楚……楚队,您怎么在这儿?”

语气变化之迅速,大概只用了从身后走到身前的半秒中。灵雨把从爪子里抬起的头再度埋了下去,负重十公里向你们招手。

“大概是因为比你们早一步发现线索吧”,楚循不冷不热,毒舌又欠揍,灵雨觉得他喂自己吃鱼时才不是这样。

“报告……楚……楚队,我们在审讯时获知这个人半年前跟邵灵雨有过纠缠……” 身后响起节奏有力的皮鞋声,楚循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楚队,您看还有什么指示?这么晚了要不您带着猫和这不懂事的熊孩子先回去休息?”

楚循没有理他,只是侧身对纪伯伦说,“燕北市刑侦支队正副队长欢聚一堂,您真是我从警以来最大牌的犯罪嫌疑人。”

见惯世间百态、最擅揣测人心的心理医生略一权衡,就知道了自己现下只能仰仗谁。 “我没有杀人,局长来了也没用”,他说话时把眼神直往门边的桌子上瞟。

楚循装作不经意间回头,那上面有一本半翻开的笔记本。“熊孩子,小雨,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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