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顾凌一同样不平静的还有燕北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警官们。
钱初辗转反侧等不到消息，最后索性拖着伤腿回局里加班，邵灵雨案件中还有一些证物没有检验，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孙承继买了去邵灵雨老家的车票。因为在老同师傅回复的消息里，他清楚听到了“滨海欢迎您”的背景语音，他知道那是灵雨出生的地方，楚循果然全猜对了。
宏亮和同事们连夜审讯纪伯伦，可惜并没有得到比楚队和承继更多的东西，到了后半夜人困马乏时，几个意志薄弱的还被这位纪医生给哄睡了。
猫的脑容量没办法支撑灵雨高强度的思考，所以一回到家她就再也撑不住趴到楚循的鼠标垫上睡着了，临睡前还想，果然物质决定精神，我想当只大头猫。
楚循一页一页翻看纪伯伦的治疗日记，天刚蒙蒙亮时，又翻回了第一页。 “喵！”灵雨猛地惊醒，发出惨烈的叫声，把楚循都吓了一跳，他揉了揉被刺激到的左耳朵， “乖，没事没事，我在，不怕不怕……”，楚循抱起猫向花园走去，边走边用鼻尖顶它圆圆的小脑袋。这小家伙失去主人、见过死人、做过手术、出过案发现场，一直乖巧得让人心疼，好像生怕自己也把它丢掉一样。原来他说的没错，小猫咪真的这么可爱啊！
“你看，太阳出来了，不会有坏人的。你的主人非常非常了不起，她救了人，还在一直努力挽救更多人。”
灵雨静静地看着太阳，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星辰大海般的光芒，身子则深深蜷进了楚循怀里。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想着地平线下是否有一个时空，禁锢着真正的小雨光彩熠熠的灵魂。
楚循刻意调到最大的手机提示音响了，“楚队，重大发现，邵灵雨的父亲因行贿受贿数额较大被判刑，目前表现良好已经释放，时间是灵雨去世前两周。现在联系不上，健康宝显示人回过滨海，现在在燕北。”
“我也这有发现，治疗日记说，邵灵雨曾经通过直播方式挽救了一个想自杀的年轻人的生命，纪伯伦全程在场。”
“所以是她感动了纪伯伦？”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还需要确认这个人是谁？以纪医生认钱不认人的风格，可没那么容易被感动。或许这个人他认识，或许是他求助于专业能力远超自己的灵雨出手相救。”
“可这个人跟邵灵雨的死有什么关系？”
“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关系，查案是从无数个可能里推导出结果，而不是先知道结果再做选择。”
正说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钱初法医几个字，“喂，楚队，你猜我在邵灵雨家厨房外卖的剩饭里发现了谁的唾液组织？”
“邵灵雨父亲。”
“啊？你怎么知道？”钱初这一声叫得比刚才猫做噩梦时分贝还要高，楚循皱着眉头把话筒拿远，缓了缓自己的右耳朵，却无意中在小猫脸上看到了异常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伤口又疼了？”楚循去摸它肚子，缜密的针脚并无其他异常。
“外卖时间是当天早上，我没有找到对应的餐具，如果是刻意带离现场的，那么……”
“一位父亲在案发当天出现在凶案现场，案发后杳无音讯，犯罪嫌疑人供认不讳却漏洞百出，这个案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楚循还没来得及感慨完，第三通电话在另一部老式手机上响起，接通后只有简短的六个字，“陆远航回来了。”
楚循随手从花园里的树上摘了三片叶子，“父亲、前男友、救过的人，我们先查谁呢？小雨，爪爪借我。” 灵雨伸出的爪子停在空中半天，迟迟不肯落下。楚循感到它的另一只爪子死死抠住自己，生怕会掉到地上似的，一阵风吹过，三片叶子不知去向。
“看来，没有人能帮我们承担后果。”
以猫的躯体又活一世，灵雨实在是无法想像再见陆远航的情景，而燕北监狱的会客室也与浪漫深情毫不沾边。 远航比以前成熟清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虽然毕业后直接进了机关，可言谈举止都能看出并不缺乏实际工作经验。 灵雨看着看着，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把头埋进了他宽厚的手掌里。
“这是灵雨的猫，很通人性，我想它喜欢你。目前，除了它，灵雨的任何物品都要留作证物。大家都是警察，不用我多说，希望你能理解”，楚循的声音又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像这监狱的铁门一样冰冷又坚硬。
“嗯”，远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小心地抚摸小猫的头，像是在抚摸深爱女孩最后的遗物，终于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灵雨抬起头伸出爪子想帮他擦泪，“喵喵喵喵”（不哭，我在这），却发现对方一句也听不懂，这世间本来就有的是比阴阳两隔更绝望的境遇。最后，它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箍在怀里，“谢谢你陪着她”。
“喵喵喵喵。”（我就是她啊。）
楚循极有耐心地等着陆远航发泄完深深的悲伤，甚至还职业病似地观察这悲伤是否真实。 陆远航仍旧舍不得放开小猫，用脸蹭着它的小耳朵仿佛在感受灵雨最后的体温。
“说吧，我有什么能帮你的”，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己就是警察，怎么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从大二开始相恋三年，期间虽然感情很好，但她似乎并没有完全对我敞开心扉，我们之间一直隔着什么。我跟自己说，她可能太年轻了，不适应亲密关系。大四时她突然要求分开，没有发现她跟人有过纠纷、仇怨，没有潜在怀疑对象。反常的地方有三点，一是父母非常反对她从事这个职业，灵雨应该因此跟家里决裂，要不是年年都拿各类奖学金，只怕生活费和学费都成问题。但是偶尔看她用旧的东西，比如化妆品、鞋包之类，应该家境很好；二是她毕业前突然回了趟老家，诊断出中度抑郁症，但我认为她回家不单纯是为了看病，而抑郁症的原因也非常可疑。你知道，一个警校生如果有抑郁症，很容易影响今后的职业生涯，所以我只能带她去私人诊所诊治，她表现得非常抗拒；三是她成为美妆博主后，我偷偷看过视频，我的感受是……矛盾而分裂，她不喜欢这个工作，但是很喜欢她的粉丝。不过……她后期的视频我就没有再追了，因为我不可能永远等下去，不可能永远活在以前的阴影里，我有女朋友了，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从楚循的角度能看到陆远航说完这句话后，小雨的身子明显抽搐了一下。他只当是对方抱得太紧，伸手把软绵绵的小东西抱了回来。小雨的一只后爪悬在桌边，努力了几次，终于爬了上来，坚硬的木制桌边留下几道清晰的划痕。
“可能你是太伤心了，都没有想问我为什么约你来监狱会面吗？” 陆远航困惑地看着楚循，一时摸不准楚循到底想表达什么。
“当年，灵雨的父亲涉嫌经济犯罪，数额不小，到了影响政审的程度。因此，灵雨没有办法实现当警察的理想，也必须为你的前程考虑。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我想我有必要为她说出真相，至少当年的她值得这个真相。”
楚循把猫前爪放在掌心，感受到小雨的身子一颤一颤同时发出粗重的呼吸，让一只猫陪自己昼夜不停地查案，也真是难为它了。
“你是说……”，陆远航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站起身迎接这一切，双手在扶手上用力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站起来。和灵雨分开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做过很多设想，想她移情别恋，想她另有苦衷，想她有别的人生选择，甚至想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孩来减轻自己的伤痛。最终却发现，自己的似锦前程、心安理得，全都来自她巨大的隐忍和付出。
“是的，在三年前的一次诊疗中，纪伯伦曾经问过你不再出现的原因，她说，她能救自己，就能救所有人，我想这所有人也包括你。”
“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陆远航紧紧咬着嘴唇，双手在空中虚无地指向着，最后攥成了拳头，“我……我半年前刚刚删除她所有的照片……我以为……我以为我终于忘了……我……” 陆远航似乎还想摸一下小猫，从中体会灵雨身上的温度，却被楚循挡了回去，“你已经开始新生活了，别辜负灵雨承受的苦难。”
“呜呜……”，空旷的会客室里响起了男人不再压抑的哭声，无数个与最凶狠的犯罪分子交手后的夜晚，他都会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撕心裂肺的苦痛，在漫长的似乎不见尽头的黑暗里一遍又一遍回忆那两年的短暂甜蜜，现在，这一切都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也都有了姗姗来迟的句点。被这样一个姑娘发自真心地爱过，他更要过好今后的每一天，连着她那份儿一起，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与此同时，刚刚还被认为缺少睡眠的小雨，突然来了精神一样纵身一跃，转回身给了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喵喵。”（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楚循再度被这个标准的拥抱姿势吓了一跳，是自己寂寞太久了吗？怎么养猫养出了交女朋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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