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危险降临时的一种直觉,我觉得我应该为挽救自己做点儿什么。那天到她家,我想最后一次努力,如果,如果不行……我……我入狱前,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藏了半包粉晶,虽然粉晶的使用,要配合对当事人的了解和心理诱导,但只要她服用过,就代表她屈服了。我……我还准备了一把刀,是在常去的那家快餐店后厨顺的。我们一家三口不能分开,哪怕是死。”
“是不是这把?”
楚循打断道,“从你枕头下面搜到的。”
“对。我来之前没打招呼,她打开门看着我,什么都没问就让我进去了,还叮嘱我和她妈妈照顾好自己,说什么钱也够我们后半辈子用了,反正前言不搭后语的,不过我知道她有抑郁症,出现这种情况也正常。不出所料,她又断然拒绝了我,还一巴掌打翻了我想在投放在咖啡里的粉晶。那粉晶是数着颗粒藏的,慌乱中,我只好用化妆刷慢慢地把它们扫到一起再捡起来。一颗,两颗,三颗……一颗都不能少,只要粉晶在,组织就在,我还能东山再起,我还能拥有一切。我像条狗一样在地上趴着捡,她就高高在上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我。我想起她的妈妈,万念俱灰,一病不起,在‘组织’的帮助下改名换姓去治病,现在已经没了音讯,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异国他乡,想到我在狱中受过的折磨,想到她追查‘非凡’可能带来的滔天灾祸,想到她无视我们的一片真心……我……我正好看到她旁边有一把刀,我就……就……”
楚循抱住小雨,这只猫今天一直在发抖。承继也忍着极大的伤痛暗示吴伟不要发出声音,免得影响这来之不易的审讯成果。他一天一夜经历两场激战、数条人命,若是再因为这点闪失功亏一篑,那算白白出生入死了。成长就是这样突然、真实又痛苦,他似乎开始明白,楚循身上那种清冷、萧杀又内敛的气质从何而来了。
终于等到邵无宽发泄完情绪,楚循递过一杯咖啡,他相信爱喝咖啡的基因是会遗传的,更何况他还特意准备了灵雨家里同款品牌的咖啡豆磨成的咖啡。果然,邵无宽喝了一口,低头皱眉看了一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居然握住刀更狠地插进自己的心脏,我被吓傻了,直接打开门跑了出去。那天,小区里人很多,很乱,没有人注意我……”
“吴伟,吴伟,你没事吧?”,孙承继注意到吴伟脸色苍白,浑身震颤,眼神里却是从没有过的坚定和勇敢,“没事儿……,剩下的请让我说完。”
“我不知道她在追查什么,她的使命又是什么,但我觉得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在那份死亡计划里,这些东西都是用我不认识的符号记录的;那么多小朋友以她为榜样,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她自杀,他们会不会效仿,会不会绝望,所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觉得自己在暗室里待了很久,实在不放心就出来看看,看到……灵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往自己脸上……缝面具。我明白,她要让让所有粉丝都知道她今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一辈子带着面具生活,没有爱到想爱的人,没有做成想做的事,让她们千万别学。缝到一半时,她跟我说对不起,还是连累了我,就……就闭上了眼睛……我……于是帮她缝好了另一半,我应该早点为出来,我应该帮她,起码我手脚快,她不会那么疼……”
孙承继觉得吴伟的全身都压在自己手臂上,他和他一样,都要被这巨大的悲伤压垮了。但是很快,手臂上的重量轻了,吴伟挣扎着直起身,
“我缝完之后,脚已经不会动了,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设备,惊动了邻居,只好又重新藏回储物间。我这么平庸,就算按部就班的上班、结婚、生子,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帮她父亲顶罪,就算是我这辈子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我瞎了眼啊,我就说我是个废物,灵雨教了我这么久还是没用……”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邵无宽仍然无力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楚循“腾”地站了起来,“是,不是你,是她自己要死的,你想亲手结束她的生命,控制她到最后一刻,可她却把刀从你手中夺了过来,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控制与反控制的血战中,用死亡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还用死亡告诫千百万年轻人,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仅如此,她从没有一天放弃过当警察的梦想,从没有一天放弃过调查真相,她成为美妆博主是为了方便出入各种场合取证,她把‘非凡’藏到小猫指甲尖里是为了给我们传递信息,即便被抑郁症折磨到生不如死,她也守护了所有值得守护的人。你以为凭你们这种自己毫无价值,靠榨取子女身上的营养获得存在感的父母就能剪断她的翅膀?你们连她一根羽毛都别想毁掉。她的头上没有警徽,她把警徽刻进了心里,你们永远也不会懂!”
楚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怀里的猫抖得不行,只好低头安抚。
承继拿着看了无数遍的验尸报告,划出最后一个疑点, “你的指纹为什么会留在外卖袋子上?”
邵无宽想了想说,“女儿……女儿让我吃早饭……啊啊啊啊……啊啊……”
羁留病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走了好远好远,灵雨灵敏的听觉还能听到铁门里面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越来越小,终于重归宁静。
她仰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下巴上的胡渣已经冒尖,显出浅浅的青色。你确实算不上什么善男信女,可是却让大把的人有闲情逸致做善男信女。
孙承继被蒙着眼睛不知道绕了多久,终于来到市区熟悉的大路上,楚循和小雨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楚循递给他一罐啤酒,承继也不客气,拉开铁环咚咚喝了半罐,只听楚循悠悠地说, “灵雨把这些年查到的所有‘组织’线索,存在了银行保险箱里,最新的一份是她与父亲的谈话录音,她觉得自己生病后无法再完成调查任务,故意向邵无宽露出消息想套出更多‘组织’情报。为保万无一失,几经周折,钥匙今天上午才寄到陆远航那里。我们在保险箱里还找到了灵雨的绝笔信,里面说到了小雨和一部分财产送给高中班主任,剩下的大部分财产捐赠给母校,另外她在滨海市郊买了块地送给吴伟。我估计你也能猜到幕后的‘组织’不简单,所以,可能是因为不能当警察和看不到对手的巨大恐怖,也可能是怕对方狗急跳墙,用这种新型毒品大杀四方。在多重压力下,灵雨患上抑郁症,也没办法贸然向外界救援。只好孤身一人面对无边的黑暗,或许只有我清楚这黑暗意味着什么。保险柜里的大量线索指向燕北大学,这也是我们筛选出的可能有问题的合作单位之一。插一句,我们的筛选速度如此之快,是因为那些在网络上跟她暧昧聊天的男士都与这些合作单位有密切关系,她的时间不多,只能这样找线索。你愿意加入专案组吗?考虑一下,别急着答复我。”
孙承继仍然闷声不坑地喝着啤酒,只听楚循又接着说,“吴伟受了很大打击,我打算让他为案情提供线索,也算戴罪立功,毕竟他对灵雨比较了解。还有,楚氏集团接手了灵雨创立的老年人健康安全基金,由我哥哥亲自负责。其实,类似的基金有很多,多数是针对儿童或者年轻人的,毕竟大家喜欢的都是希望、成长、花开似锦、结出硕果,这当然没错。但灵雨却以另外一种方式,让我们记得那些曾经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做出过贡献、奉献过青春的人。我觉得完成她未竟的心愿,她一定会高兴的。”
承继一边喝一边哭,抹着袖子“嗯”了一声,挤出一句“谢谢”。他知道,以楚循的资源要想查什么,不需要通过吴伟,如果灵雨还在,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他吧。
“还有……对不起……”
“啊?”
承继听到这句道歉,愣了一下,随即打了个酒嗝,“啥?”把深情的气氛挥霍殆尽。
“从前,我的战友,为了保护我,也为了铲除‘组织’,牺牲了自己。我们约定,哪怕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要继续完成这项工作。这些年来,我没睡过一天好觉,没休息过一个假日,夜以继日地寻找‘组织’余孽的线索。稍有一点懈怠,都觉得对不起已在天国的他。大概人陷在里面太深太久,变得过于执拗了。这些影响了我的判断,差点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承继若有所思,“所以你不仅觉得自己没资格休息,也觉得自己没资格享受?这就是福布斯排行榜上榜选手天天吃食堂、不和白富美恋爱、宁可住宿舍也不回大豪宅的原因?幸亏有小雨在,你还能活的像个富二代。”
“……”
楚循被噎了一下,“上榜的是我爸妈和大哥。”
灵雨坐在车顶看着两个熟悉的背影,它干呕了半天刚刚好转,前世的记忆终于完整地植入了脑海,甚至能清晰地感受生命最后时刻利刀和针尖刺向身体的决绝,默念着那句,“我这一辈子,没有做成想做的事,没有爱到想爱的人”,年轻的姑娘第一次发出感慨,原来,这样就是一辈子啊。
猫类的视觉像一扇全景落地窗,她能看到楚循、承继看得到的,也能看到他们两个看不到的,仿佛装满星辰大海的目光无目的地穿过层层人群,最终聚焦在侧后方一个失魂落魄走在街上的姑娘身上,那姑娘居然跟自己,不是,跟生前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乍一看,只是眼角多了一枚泪痣罢了。
梦里孟婆的话再次响起,“为了寻找那些人方便,你会得到一具全新的身体,放心,会非常的契合。” 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非常的契合,什么叫全新的身体。
这个时间不是高峰,车速都不慢,那姑娘却失魂落魄地头也不抬,灵雨拱起身子向“自己”冲去,边跑边发出“喵喵”的警告声,耳边是楚循对承继的询问,“灵雨师妹生前喜欢什么花,她的追悼会要不要……”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暂时的宁静,他们转回身才发现小猫早已不在车顶,顺着声音望去,那熟悉的小白爪正静静地躺在马路中央一辆车前。
“小雨!”“小雨!” 两个人同时冲了过去,承继到最后几步时体力不支几乎跪了下去,在他心里,只要通人性的小雨还在,灵雨的最后一丝气息就还在。
楚循摸了摸小雨的脉搏,又摸了摸同时倒在车前的年轻姑娘的脉搏,用比承继还在颤抖的声音喊出一个名字,“邵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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