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丧幡顶着艳阳高照。
在前方开了一条与天相接的、纯白的路。
虫鸣不息，绿草没过人高，行进队伍中的小孩调皮捣蛋，被他妈妈大声呵斥，安静了下来。
他还不懂死亡是什么。
虫鸣更加响亮、刺耳。
明明才暮春五月，却热得要命。
黄麻衣与黑色丧服引来蚊虫光顾。
她低头，一只鲜绿的蚂蚱刚好掠过黑色布鞋。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两个月前，她还坐在电脑前绞尽脑汁地想着策划方案。
这是她转职后第五个方案。
前四个提案已经biss，这个方案也前前后后改了十几次，改的面目全非。
她深深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怀疑人生。一开始的热情干劲缩得比细胞还小。
又到了周一开会时间，冗长的会议，领导唾沫横飞，空调冷气直冒，慢吞吞地推动指针，指针指向十二点，十二点半，一点……怎么还没结束。
原本她要在会议上报告方案，但一早来到公司，组长又临时通知说，方案还要改，延后再谈。
气得她当场就想请假回家。
凭什么？值得吗？
就在前一天，周日。妈妈传来讯息：“你嫲嫲上呼吸机了，就跟从日晚黑。（你奶奶上呼吸机了，就在昨天夜里。）”
她脑袋“嗡”地一声巨响。奶奶，那个在她记忆中，总是笑眯眯的，十分温和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奶奶，过年时还能吃能喝，身体一直挺硬朗……怎么这么突然。
她不敢相信。
手机弹出1926年历史大事件的消息，她才意识到，奶奶已经97岁了。
小时候住乡下，她常常和姐姐们跑到奶奶家玩，奶奶总是十分宝贝地拿出她的竹编，耐心地教小孙女们编织。
一横一竖，一拽一撇，穿线，打结，小兔子、小青蛙、小乌龟……变作童年的小伙伴，织起童年的快乐。
要说最宝贝的，当属一盏无骨花灯。
没人知道这盏花灯的由来，奶奶也从不说。只听大人们讲过，在奶奶的卧房里，珍藏着流传千年的古董，听说是能工巧匠专为皇室打造，用以祭祀占卜，十分神圣贵重。后来因为战乱流落民间，被奶奶家收藏保护起来。
也有一种说法是，奶奶的爸爸就是做这盏灯的工匠，趁乱把它带了出来。
奶奶听了，总是默默地轻叹气，有时候还会摇摇头，眼神飘至远方，似乎在守护着久远的秘密。
于是，“青奶奶有一盏神灯”传遍村子，也成了村里小朋友心心念念、想要探寻的“神话探险故事”。
“你奶奶真有神灯？唬人的吧！”9岁那年，班里的小霸王向她“挑衅”。
她不服气，加上好奇心的驱使，冬至那天，天气冷得冒白烟，她拉上三姐芮蕊一起，悄悄溜进奶奶的卧房，一番翻箱倒柜之后，竟然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无骨花灯。
尽管已经破破烂烂，依然能窥见它的巧夺天工，残余的灯页仍熠熠生辉，光泽灿若琉璃，上面布满工整圆润的针孔。奶奶还特意放了现代的小电灯，一打开，橙黄的光亮穿透密密麻麻的针孔，就好像阳光刺破云层洒落的光，星星点点，梦幻迷离。
更神奇的是，刻在灯壁上的字痕，清晰可见——“芮明”。
“芮明？不就是你吗！”三姐兴奋地大叫。
“啊？真的哎！不过……为啥会有我的名字？”
是的，她叫芮明，葛芮明，家里最小的孩子。
也是奶奶最小的孙女。
“说不定，里面封印了你的灵魂，啊不不不，是奶奶的另一个灵魂，被狐狸精封印了，等着你来拯救，像葫芦娃一样。”她们刚在电视上看了葫芦娃，“现学现编”起来。
“对，我、你、二姐、大姐，加上表姐堂姐，姑且加上表哥吧，刚好七个葫芦娃哎，真巧。”芮明掰着指头边讲边乐滋滋，伸手想触摸灯壁上的名字，“我们看看它会不会一摸就亮……”
还没等她们搞清楚状况，身后就响起嚎啕大哭声，“探险”中断。
她们转过身来，看见奶奶伸长手臂跺着脚，脸哭得通红，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给回我给回我……”
她们赶忙把花灯递给奶奶，奶奶抱着花灯哭得更凶了。
妈妈闻声进来，气得一人给了她们手臂一巴掌，道：“跟嫲嫲道歉！以后不许随便乱动嫲嫲的东西，不，别人的东西都不准乱动，知道吗？要经过别人允许才能动！”
“对不起奶奶……”她们羞愧地想安慰奶奶，但奶奶坐在地上打滚，压根不理会她们，妈妈眉头紧蹙，赶她们两个“生事佬”走，“出去出去。”
奶奶的哭声持续到了下半夜，如刚出生的婴儿啼哭，方圆几里的村民都能听到。
后来，妈妈不知道怎样把奶奶哄好了。
她怕极了奶奶会不会从此讨厌她了，但第二天，奶奶跟没事人儿一样，笑盈盈地招呼她们几个吃早餐，好像忘记了这件伤心事儿。
“簸箕炊！”三姐芮蕊最爱吃奶奶做的簸箕炊，嫩滑的米粉糕咸香四溢，浸在特制的酱油里就像北极冰川。嚼着芝麻的脆甜，她们兴高采烈地上学去。
到了学校，果不其然，昨夜“青奶奶”痛哭的事广为人知。
“喂，你奶奶昨晚哭了，神灯谎言拆穿啦？”小霸王堵住了教室门，不让她进去。
她眉头一皱，继而坏笑着说：“因为你惊动了神灵。”她狡黠地把“责任”推给小霸王，“还污蔑神灵，我奶奶作为掌灯之人，有通天的本领，岂容你污蔑。”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继续编：“神灯神灯，当然不能轻易给别人看啦，特别是你这种人。我奶奶还说，神灯告诉她，今天一定会下雨。”
话音刚落，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边飞来一大朵云，天色说变就变，“哗——”真的下起了大雨。
她挥挥手，小霸王在同学们一片“切——”声中让开了道，灰溜溜地溜回了座位。
其实，她不过是在上学路上发现田间藏着积雨云，推测今天会有过云雨，没想到来得这么及时。
“就属你最牙尖嘴利。”小时候，妈妈曾开玩笑地“嗔”她。
现在的她，寡言少语，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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