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和长辈们做法到深夜，因为身体原因，选择了从简，没有像爷爷下葬时那样通宵守夜，也没有摆“白事”酒席。
表姐带孩子们回了她出嫁前的家，离奶奶家不远。芮明四姐妹则留在奶奶家住，以前，她们常常会在屋子里最大的房间留宿。
四人睡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兴奋得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往往起夜的奶奶来催促，她们才乖乖入睡。
今天，她们躺在小时候躺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月光很亮，夜间温度低，屋子里渐渐凉爽起来，不用开风扇都很舒服。
忽然，芮明听到隔壁奶奶房间发出“叮铃~”清脆的声音。
“你们听到了吗？”她微微坐起。
“什么？”
“刚刚嫲嫲房间有声音。”
姐姐齐齐摇头：“你甭吓我们……”
四姐妹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下来，认真听着还有没有声音，却只听到田间蛙叫，清泉汩汩。
芮明重新睡下，估计是自己听错了吧。
累了一天，她们沉沉睡去。
爸爸妈妈们忙到凌晨三四点才结束，爸爸睡了一会儿，又起床监督别人砌奶奶的灰坟去了。
等到太阳晒屁股的时候，妈妈拉响她的小喇叭嗓门敲门：“四个小懒猪，起床啦！”
芮雪率先醒来，推推三个妹妹“起来了起来了。”便下了床。
芮明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竟然一夜好梦。看来奶奶庇佑着我们。
一开门，表姐一家、堂姐叔叔一家、姑妈和大姑姐一家，已经齐齐在大厅，有人上菜，有人坐着，有人开啤酒，俨然准备开饭。
连小外甥们都起床了，一群小孩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东奔西跑，热闹得很。
“你们是真能睡啊，跟小时候一毛一样。”唯一的表哥提起烧开的开水，在院子里给碗碟都过一遍灰尘。
他是姑妈的儿子，比她们大很多，小时候就像长辈一样了，同她们不怎么亲近。
芮明吐吐舌头，不搭腔，快速洗漱。
爸爸回来了，看上去心情不错，实际上，大家都挺开心。
法事很完满，但其中一个插曲，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奶奶生前念叨着身后一定要给子女们看的铁盒子，怎么都打不开。
阴阳先生一边用竹竿甩鸡，一边对着铁盒子念念有词，时不时让鸡嘴撬盒子，转了快半个时辰，盒子依旧岿然不动。
最终，鸡落在姑妈身边，姑妈喜出望外，大家以为铁盒子开了，但铁盒子依然尘封着。
阴阳先生口里唱着“遗憾”，耳尖的妈妈听出超度词里含“芮明”两个字。
难道，奶奶想让芮明打开盒子？
妈妈朝神龛敬拜，阴阳先生突然收麦，将鸡和铁盒子一并给姑妈。
他们七人商量后，决定将铁盒交予芮明，让她试试能不能打开。
饭桌上，爸爸语重心长：“阿月拿回去，里面的东西如果嫲嫲说要让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再告诉我们。”
她乖乖地点点头。
堂姐笑道：“细妹（小妹）以前竹编编得最好了，可惜没有继续做竹编。”
“可能哦，嫲嫲的遗憾会不会是没人继承她的手艺。”大姐芮雪恍然大悟。
“对哦对哦……”其他人纷纷附和，芮明耳根“刷”地红了。
“学中文她的爱，竹编可以当副业嘛。”芮蕊十足的护犊子。
芮明感激地看姐姐一眼，心里五味杂陈，感到又惊又羞愧，默默扒着饭吃。
是什么时候断了的呢？哦，是高中。初中时，她还经常去奶奶家，有时候甚至呆上一个暑假、一个寒假。升高中后课业繁忙，在奶奶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到读大学，也就过年才会回去几天。
高一下学期的暑假，当奶奶拿着新编的竹娃娃找到她，手舞足蹈、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说“芮明啊，要不要跟奶奶做竹编啊。”她拒绝了。
那时，她在选文和选艺术之间纠结，心烦意乱，加上还有一堆暑假作业没写，便说：“嫲嫲，我要回学校了，下次吧。”其实，离开学还有一周。
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竹编。她忘记了这事儿。
现在想起来，恨不得锤自己脑袋。
后来，逢年过节，奶奶笑眯眯地捣鼓着她的竹编，没有像以前那样，招呼她们一起玩。她似乎感受到孙女们都长大了，童年的乐趣也随着年岁消散。
说起来也奇怪，奶奶从不会叫她的小名“阿月”，一直喊她“芮明”，有时候还稀里糊涂地喊她“涂芮明”，每当这时，她就大声“抗议”：“嫲嫲，系葛芮明！（奶奶，是葛芮明！）”
奶奶瘪起嘴，生气地把竹条洒一地，继续“控诉”涂芮明：“你个臭涂芮明，不爱涂宛青了咩。”
芮明败下阵来，她蹲下来，一手捡拾竹条，一手握住奶奶的手哄奶奶：“嫲嫲我钟意你，超钟意。（奶奶我喜欢你，超喜欢。）”
奶奶喜笑颜开，伸手抓乱了她的头发，她任由奶奶揉发，也笑嘻嘻地看着奶奶。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千古不变的情谊。
饭后，爸爸打开了奶奶的房门，准备将她的遗物分一分。奶奶在爷爷去世后就列了清单，小老太太字迹娟秀，哪些东西给儿子女儿，哪些东西给儿媳女婿，哪些东西给孙女外孙……都写得一清二楚。唯独铁盒子没有写上去。或许，她本想带着它入土，深埋在地下随之长眠。
“咦……花灯怎么掉下来了……”爸爸嘟囔道。
阳光把爸爸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房间像个黑巨人，他捡起地上的花灯，吹了吹灰尘，双手捧着它，郑重其事地交给小女儿：“阿月，嫲嫲将花灯留给你。”
这盏写着“芮明”的花灯，到了芮明手上。
原来昨天听到的“叮铃”声，是真的。
“多谢嫲嫲，多谢爸爸。”芮明双手接过，花灯在她手里没有实感，却充满灵气，她感到，它如水中月镜中花，仿佛寄生着……奶奶的一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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