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凶后即夤夜逃脱,匿烟土于米缸底,匿凶器于屋顶,冀以此脱罪。甲长奉讯追拿,旋被搜获。
——摘自《中华民国廿五年翠微县莫仔杀人案卷一宗第五十七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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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军事要塞般厚重的铁门,一股污浊不堪的陈腐味道就迎面扑来。
裸露着水泥的墙上没有任何窗户,排笔刷着一行标语: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吉普。”
赌场大厅宽阔得像个迪厅,屋顶垂下一排排没有灯罩的灯泡,灯泡下方放着十多张马蹄铁形状的赌桌。桌上凌乱的赌具已经磨损破旧了,这个赌场已经存在很久了。
可以想象,深夜至凌晨,弥漫的烟雾裹着的一盏盏光秃秃的巨大灯泡,一双双充血的眼球聚焦在一摞摞筹码上,大厅里充斥着筹码碰撞声、随地吐痰声和发电机的嗡嗡声。
在简易的筹码柜台后面,一扇通向经理室的铁门敞开着,几个刑警正在切割墙上的保险柜,电焊在两个转盘中间的位置锯开一个三角形口子,周德纯掏出成捆千元面值的港币,摞在地板上,现金的高度超过了的旁边的柴油发电机。
“这里的每一分钱都沾满血腥!”裴勇男拎着一条可以拴住老虎的粗铁链,愤愤地汇报着,“头儿,看看这些非法拘禁工具……”
余锋扫视着墙角蹲着的十几个男人,他们戴着警用头套蹲坐在地上,仇甲丁被抓有一周了,赌场居然还在顶风运营。
根据这些赌场骨干的供述,赌场幕后老板就是仇甲丁。
此人曾用名求家鼎,12岁辍学后跟着别人屠宰牲畜,做了7年。19岁那年,他在猪肉档与人发生口角,失手杀死同村一名男子。趁台风天泅渡到澳门。澳门回归后,他已经改换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投资商。
“求家鼎当年的案件卷宗还能找到吗?”余锋问。
“只要是命案,肯定都会存档的。”周德纯小心翼翼地回答,半是佩服半是讨好地补充说,“这家伙当过七年屠夫,符合您之前做的画像。”
“这就是那天从寄庐跳窗逃走的家伙!”周德纯走到墙角,一把将一个戴着头套的小个子男人拽到余锋面前。
“你是燕阳天?”余锋问。
小个子男人默不作声,失焦的双眼露出惊恐的表情。
“好像啊!”周德纯一把揪掉头套,禁不住惊呼一声:“燕美绸是你姐姐吧?”
“是……”摘掉头套的燕阳天,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怯懦的眼神游移不定,胡子拉碴的下巴挂满汗珠。寄庐厕所提取的胡须屑应该是他的。
余锋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都支支吾吾,不愿配合。
余锋扫视了一眼蹲在大厅墙角的赌场打手,把燕阳天带到经理室里,关上房门。
余锋从周德纯那里要过钥匙,给他摘了手铐。策略奏效了,摘掉手铐后,燕阳天揉揉手腕,精神放松了很多。
“我们可以认定,你参与赌博是被黑恶势力胁迫诱骗的,听懂了吗?”
燕阳天抬起头,眼神一亮,不再游移不定。
“如果你配合作证,你现在的身份,是受害人,明白了吗?”
“受害人……”燕阳天犹疑地点头,“嗯……我明白了。”
“从寄庐逃跑后,你去了哪里?”余锋问。
“被他们抓住了,一直锁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飞码。”
“飞码?”
“就是借了高利贷……逃债。”
“借了多少?”
“100万……”
一年前,燕阳天在“推牌九”的赌局上输了钱,一时头脑发热,借了赌场马仔一万高利贷,一年后发现赌债已经滚成了100万。他听信撺掇,搞了台零首付的进口路虎,进行二押还债,殊不知,这样赌债就被洗白,成了正常债务。如果还不了这100万,就只能把他名下的寄庐拿去抵债了。
“我不肯拆迁,他们就设计陷害我……”
正如文夫在举报信中控诉的,这个赌场是专门为翠微村准备的:先是诱赌,再是放贷,共同的目的就是为了强行拆迁。被陷害的人家有十几户,他们个个都想着单车变摩托,结果现在连共享单车都骑不起了。
“这么说,他们把你锁在这里追债,其实是为了侵吞寄庐?”余锋说。
一提到追债,燕阳天本能地蜷缩起本就窄小的肩膀。从他颤抖的语气中,余锋知道,对“飞码”的人进行电棍殴打、关铁笼,都是家常便饭。难怪村民对仇甲丁团伙充满恐惧,心知肚明却没人敢出头举报。
“为什么不报警?”
“其实,也不是没报过警,那个警察都是帮这些黑社会的。”
“哪个警察?”
“那个姓袁的警察……说我们这是经济纠纷,让我们去法院起诉。”
余锋从手机调出一张袁莨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是。”
余锋再出示了一张褚文福的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见过。”燕阳天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
“在哪里见过?”
“他来过赌场,当时我在场。”
燕阳天说,那段时间,由于他不愿低价卖掉寄庐,又没法还赌债,被关在赌场里不让离开,还被逼着在那里做些打杂的活儿。一天晚上,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烟雾腾腾的门口,那是个面孔苍白的中年人。那人在柜台换了些筹码后,并没有加入赌桌,而是拿出手机,对着赌台开始拍照。就像被汽油点燃的马蜂窝,屋里响起一片嗡嗡的骚动。很快,几个看场子的黑衣人向中年人扑过来来,劈手一把抢走拍照的手机,对他拳打脚踢。一番纠缠后,中年人被拖进经理室。
“拍照?”文夫在赌场里拍照取证,印证了举报信上的“敲诈黑社会”的说法。但这也太莽撞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拍照?
“可以拍照,当然可以!”
赌场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余锋打开经理室的木门,发现说话的人是黄局长。他正面带微笑做着一个夸张的邀请手势,要塞般的铁门被推开,后面跟着一群扛着机器举着话筒的记者们。
“长期以来,这个小小的自然村被一股黑恶势力笼罩着。”黄局长有力地挥动手臂,“3•18案的成功侦破,打响了我市扫黑除恶第一枪!”
记者们举起话筒围拢过来,黄局长均一一作答。记者们满意离去。几个记者还要求与黄局长个人合影,他也表情和蔼地配合着。
黄局长成功抓住这个契机,与媒体和解了。
余锋啪的关上门,把干扰工作的嘈杂声音关到门外,继续盘问燕阳天。
燕阳天对文夫印象极其深刻,倒不是他拍照被打,而是被拖进经理室以后,过了一会儿就奇迹般地毫发无损离开了赌场。
“他和你姐姐是什么关系?”余锋双眼紧盯着燕阳天胡子拉碴的脸,“是特别的朋友吗?”
“我不清楚。”
“你再好好想想!”
“我不清楚。”燕阳天用双手抱着脑袋。
“你平时不住在寄庐吗?”余锋问。
“我在市区打工,租房,一般很少回来。”
余锋失望地挥挥手,走出房间。
看到余锋,黄局长对他招招手。
“怎么样?褚文福举报信属实吗?”
“举报属实。仇甲丁的确是赌场的幕后老板。褚文福曾经打入这个地下赌场拍照取证——仇甲丁的杀人动机也算是找到了。”
局长满意地点点头,扫了一眼墙角的那一排戴着头套的赌场团伙。
“干得不错!”
“还是跑了一个。”余锋遗憾地摇摇头,“绰号阿平,是仇甲丁的心腹,给他当保镖兼司机……”
“这种小虾小米,跑不远的,”黄局长根本不以为意,“现在到处都是人脸识别,千里逃亡已经是历史名词了!”
“报告!”周德纯拎着一个物证袋远远跑过来,那是一把黑色手枪,“保险柜里发现了这个……”
“居然还私藏枪支?”局长皱皱眉,看了一眼周德纯手上展示的物证袋,转身向外走去,“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社会!”
“局长,我发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黄局长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既然凶手有枪,”余锋指着物证袋里的手枪,“为什么制服受害人的时候,还要大费周章地用电击或麻醉的方法?”
局长回身,带着一种奇特眼神看着余锋,仿佛在观察试管中的一株霉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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