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呼吸里的腐臭让我压抑不住地呕吐。
我为什么要被这个世界作践?
——摘自《怪物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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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着腰从那一排内藏乾坤的商铺爬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却一直没发现!”余锋感慨。
“说什么每条砖缝他都撒过……”杨媛愤愤地说,“让袁莨负责搜查这里,那不就是与虎谋皮吗!”
穿过芭蕉林,余锋来到寄庐门前。
一个外卖小哥正等在寄庐门前,外卖小哥穿着亮黄色的工作服,耳朵里塞着白色蓝牙耳机,电单车上固定着手机和一块砖头大小的充电宝。
杨媛迎上前去,出示着一张照片。
“确定是她吗?”
“是她。我跑这个村一年多了,见过她很多次了。”
“3月17那天,你是几点送到这里的?”
“就是现在这个时间。”外卖小哥看了一眼闪着刺眼光芒的手机屏幕,“9点半左右。”
9点半?余锋在心里计算。从这里到案发现场,开车也要至少一个小时才能赶到,而且还要爬上山才能抵达案发现场,这样算来,从寄庐出发,11点抵达案发现场,已经是极限了,而案发时间是22:15分左右。
“见到她本人了吗?”
“见到了。”
“她说话了吗?”
“应该没有。”外面小哥回想了一会儿,又看一眼面前黑魆魆的老房子,“一年多了……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
“感谢配合调查,我会打赏的!”
外卖小哥从黑色餐箱里取出两份外卖递给杨媛。为了让惜时如金的外卖员赶来做笔录,杨媛特地点了餐。
杨媛把一份快餐递给余锋,神色轻松地点点头。
余锋明白了,不在场证明成立。
站在荒草和芭蕉叶掩映的夜色中,余锋和杨媛草草扒了几口鱼香茄子饭。
杨媛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按响了门铃。
警方专项行动出动几十名特勤,十几辆警车的红蓝灯光划破了翠微村沉沉的暮色,寄庐的女主人不可能不察觉。
这次女主人很快就来开门了。
“燕阳天已经被救出来了,做完笔录,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余锋没有在沙发上落座,而是站在穹庐形的大厅中央,直截了当地说。
“谢谢!”还是那生涩的嗓音,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我告诉你的第二个好消息是:仇甲丁黑恶势力已经覆灭,笼罩在翠微村上空的乌云已经散去了!”
“谢谢!”鹅蛋脸上没有欣喜,没有释然,还是淡淡如水的表情。
借着昏暗的灯光,余锋走到钢琴前,拿起那本《怪物的爱情》。钢琴表面的裂口露出来,仿佛那是一个必须刻意隐藏的伤痕。
“钢琴烤漆,是经过高温烘烤过的,就算是高温水杯放在上面,都不会有问题。知道吗?”
没有回答。
“但是,如果重物击打,它就会像搪瓷一样易碎。这是外力砸击产生的。对吗?”
没有回答。
“可以解开袖口看看吗?”
美绸低头,垂下苍白的眼睑,眼睛里渐渐涌出泪滴,睫毛翅膀一般煽动着,仿佛暴风雨中挣扎的黑蝴蝶。
不再等待女主人的回答,余锋对杨媛做了个手势,杨媛走上前,托起美绸的手腕,握住那细长冰冷的手指。
“不能总是捂着,对伤口不利。”
杨媛慢慢解开美绸左腕的纽扣,随着袖管慢慢向上捋起,手腕上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疤痕。
“疤痕集中在静脉处,多条,平行排列,外粗内细。新伤旧伤混杂,有漫长自残自杀史。”刑警队长表情漠然,语气仿佛在宣读鉴定报告:“割腕,可没那么容易。”
美绸用右手紧紧按住左手腕上的伤口,仿佛它是张着大嘴的怪兽,会出其不意地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咽喉。
余锋望着窗外,混浊的暮色渐渐凝结,阴霾吞噬了整个寄庐。
他一字一顿地低声说:“他强奸了你!”
这句话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美绸突然挣脱杨媛,惊恐地向后躲着,整个人蜷缩在沙发旁的地上,两只细瘦的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似乎是在抵御看不见的严寒,又似乎是在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侵犯。窒息一般的恸哭一声声从胸腔里挤出,仿佛身体最后一丝呼吸都被看不见的黑暗挤压殆尽。无论杨媛怎么劝阻,她只会浑身颤抖,疯狂摇头。
余锋打开客厅的灯,命令蹲在沙发边上手足无措的杨媛:“快打电话给朝颜,请她来帮忙!”
半小时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游廊,踏上楼梯,朝颜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头发乱蓬蓬的,印满卡通鸽子图案的睡衣外随意套了件马甲。一进门,她就紧紧环抱住美绸颤抖不住的肩膀,轻声安抚着。
朝颜的到来,让美绸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两个女人把美绸搀扶到二楼卧室,扶她躺下。
“仇甲丁已经被正式批捕,你们不用再恐惧了。”余锋站在老旧的梳妆台旁,诚恳地说。他用了“你们”两个字,因为他脑子里闪现着闪烁其词的莫伯,也闪现着眼神惊恐的燕阳天。“只有你们勇敢地把罪恶揭露出来,我们才能将罪恶斩草除根,翠微村才能免遭荼毒,寄庐才能免遭非法侵占。燕美绸,你听明白了吗?”
“说吧!我们会保护你!”朝颜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肩膀,鼓励着。
良久,美绸终于缓缓地点点头。
带着宛如身在梦中的表情,美绸艰难地从胸腔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上了那个人的车,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等等,”杨媛一边打开电脑,一边问:“你说的是哪一天?”
美绸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继续用那种毫无生气的麻木声音述说着,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
“那天是2月16日,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文夫的那个晚上。”余锋告诉杨媛,他脑子里浮现着文夫当众拒绝美绸上车的场景,“如果不是发生什么极其重大的变故,文夫是不会冒着被妻子发现私情的风险,不顾一切赶到寄庐的。”
美绸继续那梦呓般的叙述:
上车后,仇甲丁把身体探向驾驶位的司机:“带来了吗?”
司机递给他一个锈褐色玻璃小瓶,
仇甲丁接过小瓶,顺手把暖风开到最大档,车里顿时燥热无比。
“这鬼天气!”仇甲丁说着,迫不及待拧开玻璃瓶。她立即嗅到一种奇怪的气味,这种难以形容的气味让她终身难忘,她对气味有着天生的敏感,那种气味在她的鼻腔横冲直撞,让她几乎窒息。
仇甲丁把瓶里的液体灌入口中,一边喝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身体。很快,他开始大汗淋漓。她感到恐惧,仇甲丁跟她说了什么,她完全都没听清。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皮肤下面,仿佛有成百上千个隐匿的欲望在蠕动翻滚。
刚到村口,她就强烈要求下车,她只想尽快逃离那个人。
“原来你住在这个村?”仇甲丁打开车窗,在身后大声喊着,语调里透着惊讶。
她没有回头,匆匆向掩映在黑魆魆的芭蕉林里的“翠微”牌坊方向走去。清冽的空气刺痛着皮肤。轻轻呼出的气息凝结在眼前,形成一团团白雾。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跑过村里空荡荡的巷子,踏上横穿芭蕉林的小路,她嗅到了踞守路旁的夫子。
哦,她安全了。
夫子满脸欣喜地朝她奔来,用黏湿的舌头舔着她裸露的脚踝。她也迎上去,握住夫子的前爪,夫子身上那潮湿地毯般的气息让她瞬间松弛下来。她讨厌别人的身体接触,但又享受抱着夫子的感觉。兽类不会掩饰,也不隐匿欲望,单纯而透明。她喜欢夫子,因为狗比人简单。它们总是把喜欢或愤怒摆在脸上,它们绝不会撒谎,与它们交流不需要体会什么令人费解的弦外之音。跟夫子在一起,她可以自由自在,永远不必担心它会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不喜欢和人交往,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就是人。他们总是捉摸不定,虚情假意的赞美,添油加醋的吹捧,故作感动的敬酒、伺机窥探的眼神……而她,即便11岁能口齿伶俐地背诵《红楼梦》,却连一句“我不喜欢吃混杂一团的火锅”都说不出口,连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都那么艰难。她感到今天晚上就是一只不断被游客骚扰的动物园猴子。老天!总算逃离了那个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口臭和虚情假意的地方了。
一路上,夫子似乎嗅到了她手中的肉片,跳得更欢了。
原来,不是欢迎我啊!她不无自嘲地摇摇头,微笑着打开塑料袋。
夫子用发白混浊的眼珠望着她,它的双眼患上了角膜炎,要给她去看医生了,她想。
突然,那双浑浊的眼睛透出凶光,脸上驯服的神色消失了,耳朵警觉地竖起,朝她身后露出白色獠牙。
她感到了夫子神情异样,也转过身。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你刚才吃的可是我的食物!”
她转过身去,原来是仇甲丁。
这个男人立在大门口,上下打量着寄庐,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夫子并不会对任何陌生人都表现出强烈的敌意。气味,一定是那种气味。
美绸轻轻呵斥着,把夫子草草栓在院子里。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所以追过来问问:你和燕阳天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姐姐。”
“难怪!刚才一见到你,我就觉得眼熟!”男人醍醐灌顶似的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你们姐弟俩长得可真他妈的像!”
雨越下越大。
男人抖抖身上的雨水,径直走进客厅。
一进门,仇甲丁连打了几个猛烈的喷嚏。
男人沾满泥浆的脚肆无忌惮地踩过地毯,从茶几上抽出纸巾擤着鼻涕,随手扔到地上,重重跺跺了几下民国时期的地板:“蛮结实的嘛,可惜啊,马上要拆了!”
她突然明白了,原来男人就是那个要毁掉这个村子的幕后老板!
“我弟弟呢?他在哪里?”
“那个小家雀儿啊?被我栓着线儿,飞不了的。他欠债不还,还死不签字!”
“不!我们绝不会签!”
突然,男人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一副相框。他摘下相框,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相框上,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男人表情愣住了,死死捏着相框,握着相框的粗大骨节开始一根根变白。他把相框重重丢到沙发上,鼻翼剧烈翕张着。眼光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一种仇恨和淫邪交织的奇怪眼神死死缠住女人。
也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声音,夫子在院子里大声吠叫。
“这个发神经的狗东西,就像这里的主人一样神经病!”男人咒骂着,冲过去关上大厅的房门,嘈杂的雨声一下子被隔绝在门外。
男人身上那种残留的味道伴着潮气在屋里弥漫开来。
男人抬脚踢开面前的一只凳子,忽然一把抱住她。
当真正意识到男人的企图时,她惊恐万分,不断重复着:“不!不行!别……我不行!”
男人根本不听她的话,更听不懂她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神如同魔鬼附体,只是一味地重复着:“神经病!你这个神经病!”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男人,逃到书画台边,男人追过来,把她摁在书画台上,男人呼吸里浓重的血腥让她窒息,让她联想到竹林的乌鸦,让她想尖叫想呕吐。
她拼命抓挠着,把他的胸和背抓出条条血痕。
她的反抗让男人暴怒起来。男人揪住她的长发撞向桌面,一次、两次、三次……视线开始模糊,脑后一块坚硬的东西让她警醒过来。她用右手摸到脑后,那是一方砚台。她握牢砚台——她已经感受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进入——用尽全部的气力砸向对面那双狠狠煽动着的鼻翼。
男人手肘轻轻一挡,砚台飞了出去,砸在钢琴上,发出轰然巨响,淹没了她撕裂灵魂的剧痛。
这时,客厅后门被什么东西顶开了,一个黑影从门缝蹿进来。
黑影蹿上男人的后背,把他扑到在地。
男人痛得大叫一声,转身一把揪住黑影脖颈上的皮环,嗖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插入黑影侧颈。黑影倒在地板上,呜咽翻滚着,慢慢死去了。
是夫子。
满身是血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已经陷入癫狂。
她瘫软在地上,茫然凝视着倒在地上圆睁双眼的夫子,甚至忘记了逃跑。
男人喘着粗气,一步步走过来,像拎小鸡一般把她揪起来,钳住了她的脖子,她被一种绝望缠绕着,顺从地等着,像无生命的人偶一样没有丝毫挣扎。
她身体感到失重的漂浮感,意识渐渐陷入一片模糊之中。
男人突然松开了她,她从那双铁钳的大手下掉落到地板上。掉到夫子身边,气息奄奄的夫子正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咬着男人的小腿。
男人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大叫一声,用力摔打着夫子。
当男人徒手掰开狗牙时,右腿已经血肉模糊。
男人惊恐地爬起来,对着夫子狠踢一脚,那条狗早已死去多时。
剧痛和惊吓让男人彻底清醒,他跌跌撞撞逃离了寄庐。
男人离开了,却把血腥和腐臭的气息留在了寄庐。
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厕所,一边开始呕吐,一边抓起漂白剂桶上漂浮的钢丝绒球,对着自己身体狠狠搓下去。
一阵刺痛后,鲜血混合着泡沫沿着破碎的红色绸缎旗袍流到脚踝……
杨媛把电脑丢到茶几上,“腾”的一下跳起来。
“这他妈的什么诗人!杀人,吸毒,强奸!根本就是一条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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