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隐藏的怪物

她是一只怪物,拼命藏好自己的尾巴。

——摘自《怪物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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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为每章节的题记,应为楷体)

警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芭蕉林。

寄庐,终于恢复正常了。

她坐起来,起身,被子滑落到地上。

她用力揉了揉面部,活动着脸颊,仿佛在卸下一张面具,体内沉睡的某些东西似乎正渐渐醒来。脚掌踩过冰凉的地砖,一阵冰冷的凉意沿着腿往上爬,像一条蜿蜒而上的蛇。她走进对面的卧室,拿起书桌上的陀螺,用手娴熟地拧了一下,陀螺旋转起来,发出嘶嘶的摩擦声。她表情痴迷地盯着。

一直隐藏在人群中,是她的希望。但总有人想当众揪出她的尾巴。

比如,那个警察。

她想,也许是自己的某个表情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会在这样穷追猛打。

窗外,竹林在有规律地嘁嘁作响。她喜欢乡下,乡下的声音是规律的,她的心也会随之安宁起来,那种抚慰的效果胜过多少次人类的拥抱。

“没有找人帮助你吗?难道没有通知一位密友来帮你吗?”

那个警察是敏锐的。

那天晚上,她紧抱着渐渐冷去的夫子的尸体,贴在民国冰凉的地砖上,哆嗦着联系他。这个男人刚才在停车场还躲着她,羞辱她。

而她别无选择,她不知道除了他还能求助谁。

半小时后,文夫匆匆赶来。处理夫子的尸体,收集各种证据,却在报案的最后一刻,怯懦了。她知道,他不希望其他人发现他们的关系。

曾经,他是上帝,是她的主,是她千疮百孔的灵魂的救命稻草。

她的身体里,囚禁着另一个人。只有音乐,能让被囚禁的那个人的心灵得到片刻安宁。

“那孩子这儿不太正常。”——邻居们说着,一边指指脑袋,好像生怕她听不懂似的。她知道,她是一头怪物。从同学们心照不宣的促狭笑容里,她知道自己跟其他孩子不同。她学会了观察,努力跟其他孩子保持一模一样的举止,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尽管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但作文、乐器常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屡屡跻身全国大奖。一边受瞩目,一边被歧视。那就是她30年来的奇特生活。

父亲被杀后,他们——邻居们和同学们——更是仿佛坐实了这一点。

身体里那个人想要挣脱出来,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去爱,去被爱。

他出现了。

恍如昨日,那个儒雅的人走进寄庐。

那一刻,她从未对另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她确定,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传递,她知道,他知道……

她突然意识到,他也是。

她说:你是吗?

他说:是的。

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互相看了好久。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她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老式印花棉袍里,像一个包装过度的糖果。

“你是一颗被世界藏起来的糖果。”他轻轻说着,向她凑近。她闭上眼睛,轻轻挨着他的身体,他的呼吸不断地吹拂着她的嘴唇。

她脸一红——但也许没有,这也许只是自己的感觉。

每次从二楼的露台听到他下车的声音,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窸窣声,她的心就一下子踏实了,她会紧张得情不自禁地跺脚。

她不允许房间家具里有任何的改动,可为了留住他,书房全部按照他的喜好重新布置,那些蕾丝窗帘,胡桃木的书架,都是他喜欢的风格。知道他喜欢竹子,连纸巾图案都精心选了又选!让他走进去的时候,喜欢上那些家具,喜欢上墙上的画、喜欢书架上的书和等待他的女主人。

他们用彼此的躯体,搭建了一个隐秘的世界。若不开口,他们可以一直沉默不语。对他们而言,寂静无声才是最自然的状态,一语不发的时刻才是真正的放松,安静就像是一首让人放松的旋律,远胜过那些古典音乐。即使没有音乐或对话,这个小小的空间也充满亲密的气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取暖方式。

可是,每次尽管他总是很小心,尽量不让她感到他身后家庭飘来的气息,而她也总是极力屏住呼吸,不去嗅探那浓浓的已婚的味道。但永远会有一句魔咒等在那里,把一切拉回现实:

“我要走了。”

每次,他总是装作心不在焉却又小心翼翼地瞟着墙上的钟。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她像生吞着一只苍蝇。她还是递上一个体贴的台阶:“到时间啦?”

他也总是仿佛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流逝一样,顺势略带尴尬地“呀”一声:

“我要走了。”

总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是最默契的。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那片蕉林尽头,那个用拥吻和情话浇筑的起来的童话城堡瞬间坍塌了,流沙一样飘散。前一分钟坚信不疑的事,后一分钟又被另一个念头亲手推翻。

婚外情,就是流沙上的童话王国。

她多想成为他的妻子,堂堂正正地跟在他身后;她多想为他生个孩子,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母亲。和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恋爱,就是一个人在玩翘翘板。对面永远是空的,而她,还必须假装那一头有人。

每到各种长假,春节、五一,都是她最敏感多疑的时候。当然,情人节更不例外。

也许是不堪那种身心撕裂的感觉,他送来一条狗,她给它起名叫“夫子”。

可是,恋情,就像一只出现裂纹的杯子,慢慢扩大。

也许是担心他的婚姻,也许是惧怕那个无赖,他变了。

从日本回来后,他开始疏远她,盘算如何体面地脱身。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他盘算如何选择谈话路线,小心翼翼地避开惹她哭泣的敏感雷区,然后,成功把话题引向分手那个不得不说的目标上。

他坐在钢琴前,盯着琴面那个伤疤,似乎回想着设计好的台词,为了接下来的那一句话,他一定处心积虑了好久声音听起来很做作,我猜有意练习过,至少在心里说过很多次:

“以后请一定要多保重!”

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正在在冰面上开车。

“可不可以别走?”那在体内翻江倒海的洪流,说出口后却轻得像一缕渺茫的青烟。不,那也许是记忆的幻觉,她当时可能根本就没有开口。

帆布鞋摩擦青石板的“沙沙”声越来越微弱,然后消失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微弱而沉闷的关门声还是远远传来——那是自己灵与肉溃散开来的声音。

这个懦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未曾存在过。

你是一颗被世界藏起来的糖果——哦,也许是他一时兴起拿错的糖,她想。咬过之后,呸的一声,吐掉了。

“我在小小的花园,挖呀挖呀挖,种小小的种子,开小小的花……”

游丝般的童谣从后院某个角落传来。

她侧耳倾听着,陶醉着,感受着下腹传来巨大的充盈感。

下一瞬间,充盈感消失了,枯萎了。撕裂灵魂的痛苦把她从幻觉中拽回来,像一群鬣狗撕咬着猎物。她走进厨房,看着冰冷的刀锋划开手腕,看着血色小溪汇成河流。

风忽然吹开窗帘,一束幽灵似的阳光涌入屋内,在钢琴上留下惨白的光斑。

她冲进客厅,窗帘环扣发出激烈的碰撞,狠狠斩断光线的触须。

光明消失了。

她撸下头上的发箍,凌乱地挥舞着手臂,仿佛驱赶着某个看不见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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