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撞击地面的巨大震动从舱板底座传来,那巨大刺耳的声音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降落的那一刻,乘客们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鼓掌声!随后,在经历了几秒沉寂后,齐刷刷的哭泣声瞬间响彻整个机舱。
乘客们一个个踉踉跄跄走下飞机。空姐捡了一大堆手机放在出舱口,让乘客们自己认领。余锋从一大堆手机中找到印着国徽图案外壳的华为,用力摁了摁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中东男人就地跪下,亲吻着机场的土地。
“这辈子都留下阴影了,再也不搞什么异地恋了!”朝颜一面拍着胸口,一面追赶着走在前面的余锋,“喂喂,你刚才怎么吓成那样,大名鼎鼎的神探,人设崩塌了……”
余锋用纸巾擦拭着胸口的呕吐物和桔黄色的橙汁,拖着行李自顾自往接机口走。
“你怎么吐得那么厉害?”朝颜气喘吁吁地地说。
“我说过,海鲜不安全!”
“那再去喝一杯?庆祝劫后余生?”
接机口人头攒动,乘客们冲向他们的父母、妻子、丈夫和儿女,拥抱着,亲吻着,恸哭着。
“我现在有事!”余锋摇了摇头,像是变了一个人,匆匆向前走着,他不是要甩掉朝颜,他在找到那个男孩。他远远看到喃喃就在前面,刚刚从机场医务室出来,头上缠着一块纱布,应该是刚刚包扎过,一个中年女人正吃力地抱着他。
余锋放慢脚步,他认出了那个中年女人,是女儿的家教老师勾老师!他记得,勾老师说自己的孩子是白痴天才,这也是对喃喃的最好概括了。勾老师就是喃喃的妈妈吗?喃喃的妈妈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勾老师抱着喃喃上了出租车。余锋快步走上去,拦住了出租车。
“勾老师!”
“你是霏霏的爸爸?”勾老师降下车窗,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情。
“勾老师,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是喃喃的……”
“我是他的……妈妈。”
“妈妈?你好意思!还有你这样的妈妈!”副驾上的老妇人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用右手抚弄着心脏的部位,叹了一口气,“还不如在飞机上……一了百了!”
余锋收好行李箱的拉杆:“我可以一起上车吗?”
勾老师急忙把喃喃抱起来,让出空位。
“喂!喂!”朝颜张开双臂,上前一步挡在车头前,一阵橡胶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后,出租车紧急刹车,紧贴着朝颜停了下来。
余锋感觉后背一下子沁出了冷汗。
司机破口大骂:“找死啊!”
朝颜冲到出租车旁,隔着车窗,递给余锋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纸盒上的图案是电动剃须刀。
余锋内心一阵苦笑,这句话他早该对她说啊,他抚摸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右臂,如果没有朝颜及时出手相救,也许就不是胳膊痛这么简单了……可是,他似乎永远说不出口这种话。
“请记得你在日本的诺言!”看到余锋迟迟不接,朝颜把盒子丢到车座上,拉起行李箱,转身走了。
看着朝颜倔强的背影,余锋心中不由得陡生敬意。他越来越感到这个女人果敢又执着,叫人钦佩。
“好!我记得!”他探出车窗大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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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锋背着睡着的喃喃走进客厅。
客厅里到处是书籍和打印资料,有的挨着墙角堆成高高的一摞,摇摇欲坠。有的直接码放在桌椅餐桌上,积木一般岌岌可危。墙角摆放着一堆堆统感教具和各种各样的仪器,客厅中央被一个长方形白色仪器占据着,上面印着“经颅磁刺激仪”的字样。混乱的环境漂浮着宿命的绝望,那是每个自闭症家庭挥之不去的共有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余锋感觉仿佛走进了红霞里。
“对了,霏霏的二模怎么样?”
“二模?什么是二模?”勾老师小心地接过孩子,把他安顿到沙发上。
“就是第二次模拟考。你这个爸爸,真要多关心下孩子……”勾老师从冰箱里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余锋。“感觉霏霏这孩子应该有心事。你们找到原因了吗?”
“不知道。难道是早恋了?”余锋想起放烟花的那个晚上看到的几个同行的男孩。
他接过水瓶,坐在沙发上。突然,墙上一张微微泛黄的警官照突然闯入他的视线,相框里的人是他的同学!没错!那个眼神充满着憧憬和希望的青年警官,就是袁莨!
十六年前,年轻的袁莨刚刚完成新警培训,站在操场上,穿着簇新的短袖警服,肩扛一杠一星,腼腆地笑着。那时的他头发茂密黝黑,心怀梦想。那时的他热血沸腾,深陷青春的稚嫩与傲慢,主动要求下派到基层锻炼:“从底层茁壮而来的人,都值得敬佩!”在岁月蹉跎中,相框中的男人因为脾气冷硬、不屑于人情世事,这些年把领导同事得罪个遍。警察生涯就这样走到了尽头,不仅如此,他的儿子还……余锋不禁心中唏嘘一声。
同样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也正在与黄歆热恋,整个身心都深深陷入黄歆清澈美丽眼眸里。那个夏天,凤凰木花红叶绿,火得热火,红得通红,点燃了爱情。可是,随后的那次车祸,迅速成为笼罩在他灵魂上空的永远的阴影,懊悔和自责让他的灵魂从此陷入永昼,不得安宁。他两次报名参加海外维和,就是想逃避这段回忆,也藉此回避官场形形色色的饭局……
喃喃醒过来,坐身起来,空调被滑落到地板上,他浑然不觉,踩着被子旁若无人地走向客厅角落的一架钢琴。
“原来喃喃是袁莨的儿子?”
“是啊。”喃喃奶奶捡起空调被,惊讶地抬起头。
“我是他的大学同学。”
“你能见到他吗?”老人忽然手脚发软身体沉了下去,一下抓住余锋的手臂,哽咽着,“他会不会被判死刑,你能不能帮帮他……”
余锋搀扶起瘫软的老人,老人已经泣不成声,勾老师把她搀扶到沙发上。
“他弄来的那些钱,都花在……”
老人沉痛地点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日本有一种治疗,据说效果很明显,但费用贵得离谱,那个黑社会就是那样把他拉下水的……”
“他为什么要瞒得这么紧?”余锋问。
勾老师走到钢琴前,抚摸着那瘦弱的肩膀:“他太要强了,觉得这个傻瓜儿子丢脸。有朋友问起儿子,他总是草草回答,很快转换话题,他只想尽快把孩子治好……”
只要坐在钢琴前,喃喃的神情就会专注又自然,旁观者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个自闭症患者。悠扬动听的琴声响起,一曲终了,余锋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喃喃开始高兴地原地转圈摆手。
勾老师说:“这些孩子也是孩子,他们对尊严、自由和成就感的渴望,与普通孩子并无区别,只是不会表达。”
余锋直视着勾老师:“袁莨只是个挣扎的父亲,你不该离开他们。”
听到余锋的话,勾老师低下了头:“你不懂……”
老人从卧房出来,手上拎着一个帆布袋子:“这是他让我拿到看守所的书,可现在还不能探视。你有机会的话,可以帮我转交吗?”
“好的。”余锋接过袋子,请求道,“我希望带喃喃做一个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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