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门口。
静中芳牵着娇娇,撑着伞,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余锋停下车子,降下车窗,向母女俩招手。
一滴雨珠打在雨伞上,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静中芳望着压在头顶的黑色云层,犹豫一下,收起雨伞,上了车。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着,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音。透过前挡风玻璃,余锋抬头看看天色,他今天要尽快去一次案发现场——去寻找一样东西。
娇娇盯着越来越快的雨刷,神情专注而迷恋。
“谢谢你!”后座的静中芳先开口了。
“没关系,反正也是顺路。”
“不,我是说,刚才,会场上……”
“谢什么?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余锋扫视着车内后视镜,隐约瞥到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保险和案件本来就没关系,不是吗?”
静中芳忽然低下了头。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那个仇甲丁,真的就是……?”
余锋感到,她小心谨慎地避开了一个词。
“放心,他绝对死有余辜。那个人身负多条人命,恶贯满盈,无论他是不是杀害文夫的凶手……”
凶手——这个词,还是无可避免地跳了出来。
“你恨仇甲丁吗?”余锋问。
静中芳默不作声。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天,在公安局的电梯口,得知那人就是凶手时,你的反应却很平静。面对虐杀自己丈夫的人,不应该是这么无动于衷的表情吧?”
“你恨袁莨吗?”
静中芳默不作声。
“袁莨是害死你丈夫的帮凶,是从犯。可你依然对勾老师、对喃喃那么亲昵。为什么?仅仅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吗?”
静中芳默不作声。
“你不恨他们,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根本不是凶手,根本激不起你的愤怒。”
后座依然默不作声。
“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个外八字走路的男人,不过是文夫找来的替死鬼。案发那天,仇甲丁下山后,你还与你丈夫见了面。但是,你不愿为仇甲丁作证,一方面是因为,你之前已经撒了谎,隐瞒了案发当天你曾经去过现场的事实。这个隐瞒也让你陷入了被警方误解的境地。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你担心自己被列为嫌疑人,如果是受益人杀害被投保人,保险公司不会赔偿,为了避免让自己成为杀夫骗保的嫌疑人,尽早结案,尽早拿到赔偿金,你对案件真相保持沉默,因为,你已经山穷水尽了……”
“停车,我想下车。”静中芳颤抖着把娇娇抱在膝头,孩子的头已经碰到车顶了,只好又把她放在身旁。
“文夫肯定希望你对案件真相保持沉默。让真相永远被隐瞒,是文夫一直在处心积虑去实现的遗愿。可是,如果他知道你沉默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那笔钱,难免会感到寒心吧。”
静中芳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娇娇开始躁动不安。余锋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玩具陀螺,向后座递过去。一只小手伸过来,一把抢了过去。
余锋看一眼空荡荡的副驾座,那里仿佛坐着一个人,表情恬淡地抽着烟,余锋至觉得又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还记得你对勾老师说过的话吗?除非换个人怀孕,才可能百分百避免……为了干掉那25%的几率,为了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孩子。你早就打算离婚了。所以,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是希望这个出轨的丈夫——早点死吧?”
静中芳大喊:“停车!”
那残忍的声音继续在车厢里回荡着:
“作为母亲,你想尽快拿到那笔赔偿,这无可厚非。可是,作为妻子,你甚至连真凶是谁都不在意!你所关心的,就是怎样尽快洗清自己的嫌疑,拿到赔偿。因为,在你眼中,是谁杀了文夫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你任由警方误会仇甲丁,而不愿为自己丈夫找到真凶。人世间的真相,有时竟是这么可笑。”
静中芳再次把娇娇紧紧抱在怀里。
“文夫的确伤害了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其实,他一直是爱着这个家的。他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以及一个软弱的男人。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在……你无法想象,为了这个家,文夫到底做了什么……”余锋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扭动着僵硬的颈椎。虽然离开仅仅五天,他却觉得这个城市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凤凰木开花了,那些血腥的花朵呼啸着从车顶掠过,直冲进他的眼睛,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其实,每个人都是带着创伤生活着,也包括……我。”
“我做了什么?我出轨了吗?我杀人了吗?”静中芳语调强硬,面具般惨白的脸上泛起冷冷的笑容。
“你都没有!”余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声顿时响起。他微微转身,瞥一眼静中芳搭在娇娇肩头的手指,指甲鲜红如血。“可是,难道你心中,就没有杀意?呵呵,再次捐献——连认领自己丈夫的尸体都嫌麻烦!在某种程度上,你也参与了谋杀!如果真的曾经发生过谋杀的话——”
静中芳下唇开始剧烈痉挛:“求求你!让我下车吧!”
“你一直都很奇怪,既然凶手不是仇甲丁,那么,文夫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静中芳死死咬住痉挛不已的下唇,不让自己崩溃。
余深狠踩一脚油门,车子轰鸣着,挡风玻璃被雨点撞得避啪作响,前方道路模糊成一片。
“实话告诉你:为了你和孩子——”他尽量让自己平静,生怕自己突然哽咽了,他顿了顿,几乎窒息地继续道,“其实,文夫是……”
余锋低声说出了那两个字。
话音刚落,悲伤就猝然击中了他。
他伸手去衣袋里摸烟,左手抖抖索索不听使唤,连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臂也开始剧烈疼痛,车朝中心线偏了,在路上左右蛇行。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静中芳突然咆哮起来,仿佛一头暴怒的母狮!
“证据是——”他猛地踩住刹车,车晃了一下,以危险的角度停在路边。随着刹车,后座静中芳那张蜡黄的脸被猛地甩到余锋面前。
余锋转过身来,直视着那张蜡黄色的面孔,用手一指娇娇。
“娇娇身上流淌着的,是文夫的血……”
车子停止不动了,雨刷也跟着停止了摆动,娇娇忽然开始大声尖叫!
静中芳的脸忽然扭曲起来,车子还没停稳,静中芳就一把推开车门,拖着娇娇冲进暴雨。
余锋知道,她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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