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罪的父亲

余锋调转车头,来到市郊的看守所。办理完探视手续,余锋来到会见室。

袁莨已经在那里坐着了,灯光从头顶上方投下来,那个秃头显得更加醒目。见到余锋,袁莨肆无忌惮地笑着:“嗨!老同学,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还揪出了内部保护伞,肯定立功又受奖,升官又加薪了吧?”

余锋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

“你说过,案子破了,就调我到市里——是来兑现这个的吧?”袁莨身子前倾,再次肆无忌惮地大笑,手上的手铐发出清脆的响声。“太感动了!看看,啤酒几乎都要从我眼里溢出来了。”

余锋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垂头丧气的?不是要耍赖吧?”

余锋递给袁莨一支烟。

“呦呦?你也开始这个了?”

余锋点燃香烟,盯着他:“我见到了喃喃。”

“不,那不是我儿子……判给我前妻了。”

余锋把一摞书放到袁莨面前,望着他:“算了吧,我去了你家。”

老同学那怜悯的目光仿佛给了袁莨重重一击,他的肩膀突然垮下来。

“勾老师回来了。她让我转告你,让你安心,她会照顾好喃喃。”

“吆?她又愿意接受她的傻儿子了?”

“别说她,你接受吗?喃喃上台表演,你宁愿躲在后排偷偷看,也不愿上台帮喃喃调琴椅。你呀,太要强了!还有,你早就知道朝颜的记者身份吧?但如果揭穿她,就会暴露喃喃,所以你一直瞒着。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瞒着?”

“自卑。”袁莨环视着四周光秃秃的墙壁,无力地苦笑。“受够了周遭歧视的目光!只想尽快矫正,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你还是那么要强。”余锋拿起袋子里的一本书,书脊已经破损,书页贴满了一排排米黄色的便笺索引条,里面用红色的马克笔粗粗地涂满了重点。这让余锋不禁想起另一个更加疯狂的父亲。

“为了给孩子筹钱治病,你居然……”

“因为自责。”

“自责?”

“他妈妈和我都极端要强。喃喃出生的头两年,她忙,我也忙。我们找了一个亲戚看孩子,亲戚很老实,我们都很放心,几乎没有怎么管孩子。但我们忽视了一个大问题:那个亲戚是个哑巴。喃喃可能是后天环境造成的。”

“因为自责,你急于要孩子康复?”余锋唏嘘道。

“西药、中药、偏方、针灸、按摩、心理干预……各种方法都试过了,花了不知道多少钱,折腾了一大圈,都不见好。所以,当仇甲丁告诉我日本一个矫正机构有治愈病例时,我周身血液都沸腾了……他击中了我的软肋!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这个狗娘养的做到了!”袁莨恶狠狠地拍打着桌子上的书。

“仇甲丁到底是不是3•18案凶手?”

袁莨低声说:“告诉你也无所谓。案发前两天,仇甲丁告诉我褚文福勒索他。我让他千万别乱来,乖乖把照片赎回来。谁知道,那个作家两天后就死在山上,他说不是他干的!妈的!不是他又会是谁?!我质问他,他还死活不承认!”

“所以,你打算杀掉仇甲丁灭口?”

“他落网后如果把我供出来,喃喃谁来照顾?孩子正在康复的关键期,为了孩子,我也要亲手灭了他!”

余锋真想告诉袁莨,仇甲丁也不是凶手……可是他忍住了,不,他必须忍住。

“所以,你怂恿他逃跑,然后开枪?”

“我没有怂恿他!”

“那个尾号1322的匿名短信不是你发的吗?”

“不是!我一直奇怪,如果真的计划逃跑,他为什么会选择那样的山路步行逃走?”

“为什么?”

“他是扁平足,穿特殊的矫正鞋才能正常走路。因为跑不快,所以在澳门捞世界的那些年,他受过重伤,几乎丧命。也正因为从来不临阵逃跑,所以才成了团伙头目。”袁莨转念一想,“也许附近有车接应?”

“不可能。厕所后面是一座陡峭的山坡,连摩托车都开不过去。”余锋感到疑窦丛生,“你确实没有怂恿他逃跑?”

片刻沉默后,袁莨突然说:“接替你的,是那个看守所的人吧。”

“是的。”余锋说,“在野鹤岛的那个晚上,我感觉有人跟踪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

“那天,他也拔枪了,在我身后。”袁莨压低声说,“可惜,我在他身前,执法记录仪没拍到他在干什么。”

余锋不由得屏住呼吸,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有人告诉仇甲丁,他的涉黑案件被举报,会判死刑,要放他半途逃走。然后在他逃跑的时候,开枪灭口……可是,没有等到那人开枪,袁莨先开了枪……

余锋感到,袁莨似乎抬眼瞥了一下他背后上方的监控。

余锋忽然感觉一道威严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后背上。

袁莨忽然开始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想起大学的时候,一次班里举行刑侦故事演讲,你居然说什么‘这只老狐狸露出了马脚’!哈哈哈……”袁莨又开始夸张地大笑:“老狐狸,哈哈哈,老狐狸……”

老狐狸?

余锋听见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心底呼啸而过,这个念头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感觉自己又登上了那架几乎失事的飞机,失重感和眩晕感同时向他袭来。一开始,他以为黄局长只是一个急于踩着冤案往上爬的冷血官僚,希望尽快结案。不,他不是想尽快结案,他是要尽快置仇甲丁于死地!袁莨的枪火力太差,仇甲丁反而没死。如果是身后的人开枪,仇甲丁早就被打成筛子了!袁莨无意中反而救了仇甲丁一命!

他想起见到康所长的时候,仇甲丁那恶狠狠的惨笑。因为褚文福的公开举报,公安系统必须找出保护伞。揪出袁莨,那么另一个更大的保护伞就安全了……一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他感觉一道凉气顺着脊骨直冲后脑,让他头皮发麻:村子里可不止一只狼。

袁莨终于停止了笑声,吐出一口浓烟:“还记得大学时代,我们经常在路边摊吃臭豆腐吗?”

“记得。”

“很多事就像那个臭豆腐,你知道得越少,吃着就越舒服。”袁莨意味深长地说,“老同学,立功可以,但名字上可别加黑框啊。”

余锋感受着冷汗流过脊柱带来的阵阵寒意。

袁莨袁摩挲着秃头大声说:

“我也解脱了,不用加班,不用备勤,可以专心看书了,将来出来了,好好给儿子治病。”余锋苦笑,如果扯上褚文福案,他还能出来吗?

沉默了一会儿,余锋站起身来。

“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喃喃马上进入青春期了,可能会染上癫痫,告诉她妈妈要注意预防。”

“好。”

“另外,喃喃维生素D水平有点低。记得每天一粒,不然影响认知发展。”

余锋走向门口。

“余锋!”袁莨也跟着站起来,袁捏着行将熄灭的烟头,屏气凝神地盯着余锋。

“你觉得喃喃会问吗?”

余锋停下脚步。

“问什么?”

“我担心,孩子长大后,”他盯着手腕上的手铐,“会觉得他爸爸是个坏人……”

他跌坐回座位上,烟头掉在钢质桌面,发出嘶嘶的喘息。那双戴着手铐的双手捂住脸,“其实,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他康复了,一定会理解你的。”

“他会?”

“会。”

余锋走出房间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压抑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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