沺市只有那么大,朱棘被害案围满了同楼的目击者,大家都在讨论,同时姜梨跟他们几人在一起的视频也在网上传开了,引起社会各界的热议。
一夜间新闻爆炸,被网友称为"梨花案件",姜梨的名字用“小梨花”来指代。
命案如同一幅被摊开的白卷,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肆无忌惮地在上面书写出自己的观点。
老根和方树,作为第一接办人,自然承受了最前沿的冲击,责骂如狂风暴雨般劈头盖脸而来。学校方是否失职,当然也在讨论的风口浪尖上,上级领导对此十分重视。
更要命的是,夏川说他是姜梨的鬼魂来把他推下楼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使得整个校园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学生们正处于充满幻想和冒险的年纪,恐惧是最强的传染病,全部人都在舆论的池沼里乱窜,一传十,十传百,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到那些涉世未深之人的心中,网络上的讨论也是甚嚣尘上,很多人纷纷开口讲述起自己的灵异体验,让人难辨真假。
有说,自己经过姜梨座位时后颈忽然被冰了一下,回家就病得浑身难受,还总是做噩梦,父母带自己去了一趟寺庙,和尚说是沾上了晦气才这样的,求了道符才慢慢好起来。
有说,晚自习下课后,自己独自去厕所,在经过学校走廊时,远远的,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姜梨的鬼魂,她的死状凄凉,身着染血的校服,四肢扭曲地在外墙上往校园里攀爬,悄无声息,像个变异的蜘蛛,没有重力的约束,徘徊于午夜校园之中,寻求着复仇的机会。
还有人说,姜梨的死法是最凶险阴暗的,注定会变身成厉鬼回来复仇,生前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逃不掉,都会死于非命,最先是夏川,他被引诱去了天台,看到姜梨现身,直接就被吓得跌下楼,摔得半身不遂,再是朱棘,在家里中了邪,用刀把自己给阉了,再自杀。
更有专业的道士在评论里科普该怎么应对:首先,晚上不能落单出行,女鬼会趁人孤立无依的时候侵入,用最残忍的方式操控你的行为;然后,绝不能和跟她有怨的人接触,会被怨念传染,人死后,徒留一缕残魂,只会按照执念行事,根本不会分得太清楚,所以会时常牵连到无辜人,一般这种被虐杀的女鬼,最是难缠,不死不灭地报复,是生死结。
话题爆满,被举报删除后,又会立刻在别的地方兴起。
那些耸人听闻的话题被打印了下来,让这次来开会的老师相互传阅,校长急得在会议上来回踱步:“孔枝啊,你是做心理健康教育的,消除恐慌情绪,这勉强也算你的本职工作吧,你看看,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件,学生们担心受怕,哪有心思读书哟。家长也不敢让孩子来学校,嚷着要转校,还组织轮流打市长热线投诉。”
孔枝被点名,听出校长话语中的责备之意,微微垂头,随即又说出了自己的方案,首先取消晚自习,晚上学生最是恐慌,让他们待在家自习,规避学校的安全风险,她会策划一些心理团辅活动来舒缓集体紧张感,同时可以协调警方配合,在学校门口设立一个岗亭站点,调亮路灯,维护治安,让群众一看就心生泰然。
几位老师纷纷颔首同意,校长郁青的脸这才缓和许多,下午就带着孔枝去找公安局长协调事宜,正巧和迎面而来的方树老根碰上。
校长主动上前握手:“哎!现在真的是特殊时期啊,工作不好做,这不,不得不跑这一趟来麻烦你们,还是希望二位能够尽量早点抓到凶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校长将孔枝往前推了推,继续:“还有孔老师,你们之前见过,孔老师会随时协助你们,对了,大家可以加个微信,方便沟通。”
孔枝看了校长一眼,促狭问:“我扫你们吧。”
老根对微信用得不熟,手指举在屏幕前不知点哪里,方树将自己的微信码凑到孔枝前:“扫我就行了,那么后续有需要的话,就麻烦孔老师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过去了。”
老根和方树还没走近审讯楼,就听见路边一个老太在撒泼放狠话:“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看孙子啊,我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说怎么办?你们知道心脏病多能要人命吗?我孙子要是受了惊,三五分钟内就会丧命,别以为我在闹,后果你们根本承担不起。”
女警将她堵在门外,好言相劝,可她仍是不消停。
老根冲方树挤眉道:“这个都是第几回咯,真不省心呀。”
方树低声回答:“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三天一过,我们也只能放人,可这小子不是装疼就是装晕,能问话出的干货不多呀。”
老根摇摇头:“再这么下去,想要第二次找他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随即他咬了咬后槽牙,深吸口气。
几人将刘苠带着房间里坐着,刘苠此时已经就像一只煮熟后蜷缩的红尾虾,脸被闷得通红,嘴唇泛起微弱的紫,也不知是闹的还是吓的。
方树在门口抽着烟:“现在知道内情的,一死一伤还有一个失踪,只有刘苠一个突破口了。”
老根:“这人真是鬼心思贼多,问东答西,半天都憋不出个屁来,今天我必须把他的嘴给撬开。”说着伸手将衬衣外套的褶皱摸平,拿起笔录就先进去了。
老根的眼睑下垂得厉害,那眸子隐藏在细缝里,似乎是透过了深深叠叠的岁月凝望着你,刘苠撇下眼皮,不敢跟他对视,老根的语气凶恶:“你别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夏川已经醒了,在医院里把该说的都说了。”
刘苠听到夏川醒来的那一刻慌了神,眨巴两下,眼珠轮转一圈,静坐不语。
老根嗤笑一声:“别以为装死就能瞒得过去,你是不是特别希望夏川就这样昏死过去,可惜老天有眼,你也逃不过。”随即眼神冷凌,好似冰刃射出:“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叫夏川去天台的人是你,对不对,是你推他下楼的,是不是?”
刘苠震惊看着老根,连忙否认。
老根继续施压:“是因为夏川没有如你们的愿吧,所以你就想对他下手,可惜他没有如你的愿,现在他已经能开口了,你其实说不说,对我们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我们照样可以给你定罪。”
刘苠疯狂摇着头,手指揪着自己的短发,歇斯底里吼着:“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推他下楼,你们不可以冤枉我。夏川!他凭什么来定罪我,他自己都不干净,我还看到他杀人呢!”
老根抓住了关键:“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
“我什么都看到了,那天在厂房外面,我打游戏正是兴起,他们让我走,我不肯,等我打完游戏就朝废厂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远远望见夏川他,他抱着姜梨在争吵,姜梨把他推开,他又凑上去,最后他就把姜梨推下楼了,警官……我说的都是事实。”
没等老根反应,刘苠就从惊恐坦诚变脸为谐谑大笑:“咦!哈哈哈,看看你的傻样,哈哈哈,我随便编了故事来哄你,瞧都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真好笑。”
老根皱眉盯着刘苠,随即也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夏川他也是这样说的,他亲眼看到姜梨把他推下楼去的。”
刘苠仿佛听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恐惧漫入骨髓,指向老根的手指变得僵硬麻木,血液开始倒灌,红润的脸颊瞬间苍白如纸,他拿手按住胸口,奋力张大嘴巴,却匀不进半口气,方树进门就看到刘苠正以诡异的姿态缓慢向地上倒下,立即两步上前将他扶住。
刘苠气色差劲,半昏厥半呢喃着:“要死了,别索我命……”
救护车直接开到楼外,医护人员快速将刘苠抬上了担架,守在门口的刘苠奶奶看到此景,双目鹰隼般锐利横怒,大吼一声:“怎么这样了,他不过是跟着坏朋友一起玩了几回,稍微学坏了一点,但绝对不会杀人,那些人不抓,只关我孙子,凭什么呀?”
刘苠奶奶尤为痛心,脸上的皱纹都跟着呼吸在颤抖,对着紧随其后的方树就是一巴掌,方树敏捷躲开,刘苠奶奶的怒气在此刻爆发:“无论我孙子是否有事,我都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说完就跟着上了救护车。
刘苠被抢救了回来,但事情却并未结束,刘家人从外地雇了位金牌律师来维权,方树和老根二人只好停职接受调查。
案子的进展不能耽误,方树一身便服领着其他警员来学校做对接,孔枝约莫感觉出了端倪,待交接离开后,孔枝打开微信给方树发了两行文字过去。
“你怎么啦?”
“为何一下就换人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静待两分钟后,没有得到回复,孔枝沮丧想着,是否是自作多情了点,别人肯定看到了却不乐意回她吧,暗恨自己家多此一举,又晃了晃脑袋,甩掉不安,安慰自己想,这不过就是正常好奇罢了。
一堂课结束后,孔枝打开手机,方树的回复占满一屏。
“不要紧,一点小事,不用担心。”
“不过还是……谢谢”
“孔老师,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去你咨询室看看。可以帮我开下门吗?”
“不用了,你同事已经帮我开了,我翻到了姜梨的个案记录,跟你说一声,希望别介意。”
“我现在想找你,可能会耽误你有点时间,下课后麻烦回个信息吗?我先去学校其他地方转转。”
“我在篮球场观众台这里等你,你下楼转角就能找到。”
孔枝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立马回复一句,下课了,我马上过来。
方树的腿很长,跟 CLAMP创作的漫画人物比例很像,孔枝最喜欢的就是X战记,他将手肘搭在膝盖,那副腰板还是直直的。
孔枝咬唇微笑,调整了下额前跃出的碎发,将书抱在胸前:“不好意思,久等了,方警官什么事?”
“我翻到你的个案里面有写到,你有在咨询的时候给姜梨录过音是吧?”
孔枝点点头,有点迟疑开口:“方警官是想听吗?”
方树又问:“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我手机内存不够,就用的是那种老式的磁带录音,磁带和播放器我都放在家里,你要想听,只有我明天给你拿过来!”孔枝睁着一双小鹿眼,微微眨巴两下,笑意跃上嘴角:“或者你也可以去我家,十多分钟就听完了。”
方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答应了,许是被停职后时间变充裕了,反倒怕独处,容易心生寂寞。
二人在回家的车上聊了很多,刘苠犯病送医后,检察院和监察委领导轮流来找他们调查情况,局里的同事也被卷入了进来,不断被叫去问话,通过录像回放,问询流程确实很有问题,这点他们很难逃避掉责任。
孔枝以她那柔和的眼神注视着他,默默地倾听着,方树感到自己长期紧绷的神经,此刻仿佛沉在一滩清凉且滋润的营养液之中,舒缓又轻松。
孔枝家的客厅被改装得跟咨询室差不多,简约的圆桌旁摆放着一张棕色躺式沙发,几把原木椅搭配着柔软洁白的靠枕。
夕阳的光线透过拱形窗户上的蕾丝窗帘,洒落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绿植的繁茂恰好中和了灰色墙面的冷峻。
墙上是精美绝伦的压花艺术画,枫叶为墨——描绘着沙漠的广袤无垠,蓝色花朵——变幻成浩渺无边的湛蓝海水,那些宛如梦境般的抽象几何造型都用压花工艺逐一实现,争奇斗艳,传递出坚韧植被在脉动的美感。
孔枝家里很少来客,没有大码的鞋子,方树穿着并不合脚的绵软拖鞋,跟着孔枝进入了卧室。
卧室与客厅的风格迥异,墙纸呈现出极致饱和的钴蓝色,像深邃的天空。整面墙的书架,满满当当的手稿、压花小工具、访谈笔记与专业书籍,床头柜上仅有一台苹果笔记本,空气中全是纸卷和绿植的香气,许杂乱的空间细看却充满秩序感。
在方树眼里,这里拥有无与伦比的、极具艺术张力的美。
孔枝从床头柜里拿出录音机和一个彩绘铁盒,打开铁盒,里面赫然放了几卷录音带,上面分别用便签写上他们的名字,孔枝翻出姜梨的那一卷,塞到录音器里,插上耳机,递给方树。
方树好奇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录音?”
孔枝讪讪一笑,深深地端详起那盒子解释说:“这些都是我的心结呀!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心理咨询师,我们遇到的来访者千差万别,他们的问题和痛苦各有各的形态。有些人只是短暂的困惑,听过后,自然就豁达了,有的人需要你细细体会,耐心辅导,过程可能曲折,但他们最终还是能痊愈。但也有这样的一类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逃避难以言明的痛苦。有些时候,我就在想,是他们的宿命注定无法解脱,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若我能早一点嗅到症结,就能让事情变得不一样。”
她的声音就像沉入井水中的涟漪,静静地扩散进入耳中:“因此,每当我在咨询中遇到瓶颈时,我就会录音。如果问题能够顺利解决,我就会将它洗掉;但如果不幸发生了,我会将这段录音永远永远篆刻下来,反复回味琢磨。在我无法入睡的夜晚,我都会将这几个录音一一翻出,仔细聆听,听着听着,就好像回到了他们还在咨询的时候,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如今想来,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那些我愧疚的朋友,他们好像以另一种方式一直陪伴着我,他们身上隐蔽着的人性故事依旧值得我去深思。”
孔枝忽然感觉自己格外矫情,不知为何要说这么多自己隐藏在最深处的感悟,真是让他看了笑话去,于是道:“哎,平时都是给别人做咨询,听人讲话,难道遇到个沉默的人,就变成话痨了,没事,你别在意。我出去了,不打扰你,你慢慢听就是。”
方树凝望着她,看她起身时拉住她的衣袖:“你很好,是我见过最纯粹善良的人。”
孔枝一听,嘴角压抑住笑意,回头道:“或许是我太寂寞了,总是会怜爱遇到的每一段机缘,不希望只是过客,总想能够陪我久一点,就好像你去美景爬山时,会忍不住就想去摘一片叶,一棵草,一朵花,只要放到手里,心就变得非常柔软。”
孔枝走后,方树就开始认真倾听起了姜梨的录音,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姜梨的灵魂,录音很清晰,就像是姜梨就在他的面前,嘟囔着小嘴忐忑地倾述起自己的不安,方树可以想象情窦初开的她在孔枝面前惴惴不安的模样。
方树来回听了两遍,听得很仔细,等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了下去,意识到是时候该告辞了,结果推开门一看,餐桌上的饭菜碗筷已经摆放齐整,米饭的香气和油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孔枝带着围裙在厨房里切着腊肉,油渍浸染着她的手指,闪闪发光,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方树跟孔枝道了声告辞,就被孔枝拦下了:“方警官,你瞧我都把菜做好了,别走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方树看她拉着自己的衣角,耳朵瞬间就泛起红丝。
孔枝继续央求:“我平时在食堂吃腻了,今天就想自己做点不一样的菜尝尝,要不然我爸妈放我冰箱的食材就又该扔了,我这个月都扔了好几回,怪可惜的。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反正你不也要吃晚饭吗。”
这顿饭吃了很久,二人的话虽都不多,却总能找到讨论的相宜话题,他们都有坚定的职业追求,也在奋斗的峡口上挣扎,并没有太多朋友,却非常爱去感悟和他人的情感联系,他们像是相处了很久的朋友,方树的观点孔枝总能快速捕捉到精髓,让方树有做无需过多铺垫的酣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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