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树枝惘情

大致事件脉络摸清楚后,组员们终于松了口气,有人提议今晚聚个餐,方树自从跟老根拆了搭档后,就还没来得及跟其他同事熟络关系,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变欣然同意。

就在一行人开车出大门时,方树敏捷捕捉到了在路边上踟蹰的翩翩倩影,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前后优雅飘动。她身材苗条,背部挺拔,腰部曲线曼妙,宛如一株婀娜又坚韧的桠条在微风中摇曳。

他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跟孔枝打招呼:“怎么在这里呢?”

孔枝看他有些惊喜:“我带王齐竹的家人来办手续啊,他家里的老人听说他进警局,吓得半死,非要过来跑一趟才放心,我看他们腿脚都不方便,就打车把他们送了过来,正巧碰到王齐竹出来,刚刚他把情况给我说了,既然没事,我正准备回家呢。”

方树调侃:“来了都不跟我打个招呼?”

孔枝:“不过是小事,瞧你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打扰你干嘛,我又不是不能处理?”

方树随口问:“吃饭了吗?”

孔枝轻轻摇头,后排一个叫肖烨的同事就冒然问道:“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前往呢?今天聚餐,都是大老爷们儿的,你别觉得见外就好。”这人长得粗眉大眼,性格外向洒脱。

孔枝腼腆:“这样不太妥当吧,你们同事聚餐,我瞎掺和进去干嘛?”

没等说完,肖烨直接打开后车门,给孔枝腾出个空位,挥手道:“没事呀,我们都不拘束这些的,你来也不过是多双筷子,快上来,这里不方便停车。”

孔枝跟着被拉上车坐好,局促搓手,方树透过后视镜瞥见孔枝的一脸窘态,心生一笑。

肖烨无知无怯,竟然还在一边附和:“树哥的女朋友气质是不是特别好呀?就像抖音里那些十几秒逆光而来的初恋白月光。”

确实大家时常会刷到那种白皙的小圆脸女生的视频,他们笑容甜美,仿佛阳光洒在她们泛着微红脸上,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毫无化妆痕迹,总是让人感受到纯真和热情。孔枝往那里一坐,风姿动人,淡淡清香,和校园初恋那种清新脱俗的形象完美契合,难怪青春懵懂的少年们遇见她都会忍不住回眸,这场景称得上是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

感受到大家眼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孔枝羞红了耳朵,只能低声解释道:“我……跟方警官,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也才认识不久,你们别乱说。”

肖烨一听不服气:“孔老师害羞了,树哥,你来说说。”

方树:“少乱说,她真不是我女朋友,之前校园纵火案,孔枝就是受害者,而且她在这次破案过程中,帮了很多忙,我就是想着正好碰巧,找个机会吃个饭。你小子少胡说八道。”

肖烨一脸可惜,原来嗑错了,不过转眼再看看孔枝,孔枝嗔了他一眼,肖烨心中却有些欢快地跳动了起来。

餐厅菜肴地道美味,辣度适中,麻而不燥,风味独特,让人食欲大增,几人都不喜拘泥于那些所谓的应酬礼仪,谈笑声和调侃声在餐厅里回荡,平常颇为严肃的方树此刻也是禽着一抹惬然的笑,白酒啤酒都来者不拒。

孔枝和肖烨都阅片无数,互相推荐着自己喜欢的电影作品,如《致命ID》、《沉默的羔羊》和《穆赫兰道》,畅谈剧情、人物和心理解读,以及透射的社会现象,分享着各自对于悬疑恐怖电影的独特见解和感受。

他问孔枝:“那你觉得什么片子才是最恐怖的?”

孔枝舔了舔嘴,微微思考答:“其实所有的恐怖片都不过是黑暗面艺术化后的产物,那些电影套路我早都已经免疫了,远远没有现实中突然而来的无端恶意来得吓人。”

肖烨深以为然:“不是有句话说,最恐怖的往往就是人心,是吧?”

方树领会几秒,问她:“所以你那么坚持要让刘苠当着全校道歉,就是希望学生们能够看到事情的可控的一面吗?”

“没错,所有恐怖电影底层逻辑都一样,都是人对未知的不可控而产生的紧张感。鬼片利用的是神鬼传说的神秘。所以只要让学生直面所谓的霸凌者其实只是个在旗帜下可怜发话的无助少年,神秘感消失,他们就不会觉得紧张恐惧了,像刘苠这种人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犯了错而没有被惩处的预设,会让人感觉整个社会都失控了。”这才是学校盘旋在上空的那股阴影,所以孔枝才会那么执着于让刘苠当众道歉。

方树明白了她的含义,将酒杯递上前,孔枝端起茶水假模假样地跟他碰杯,方树:“敬你!”一口将杯中的白酒喝掉,孔枝隔了半米都被他呼出的浓烈酒香熏到了,辛辣又迷醉,看来他今天是真的想要醉一场呀。

肖烨举杯敬给方树,准备一口饮完,却被方树伸手按住了:“别喝得太快,容易醉倒,适度就好。”

肖烨感激看了眼方树,转头与孔枝碰杯:“孔老师,很高兴能认识你,跟你聊天颇长见识。”

其他同事见肖烨如鹿撞林的羞涩模样,纷纷起哄:“肖烨啊,趁这个机会还不加孔老师一个微信。”肖烨闻言主动添加了孔枝的微信,乐得合不拢嘴。

酒过三巡后,时间将近十点了,在座的人都有些醉意上头,孔枝大方表示愿意当方树的代驾司机,开车送顺路的人,方树头昏沉,坐在副驾上闭眼假寐,孔枝将人一一送回家,肖烨下车时有些不放心:“孔老师,今晚辛苦了,要不然我帮忙叫个代驾吧,免得你回家太晚了。”

孔枝挽唇:"没关系,我住得离方树不远,不耽误事儿的。你也喝了酒,早点休息哦。"肖烨只好作罢。

车刚起步,孔枝就感觉自己细腰被人轻戳了一下,平日里她最怕挠痒痒了,惊讶一声,对视着方树的惺忪睡眼,没好气道:“你干嘛呀,我在开车呢?”

“你今天跟他聊得很开心呀?”

“谁?肖烨吗?确实还不错,你同事人都挺好的。”

“好,也不准你看!”话语有些孩子气。

“咦?你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吗?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方树不再说话,隐隐约约传来低鼾声:“栀栀!真想就这样……”最后几个字被他咽在了嘴里。

抵达方树楼下,孔枝出声提醒他下车,见他没动静,就伸手推了一下,方树凭借精通擒拿术的肌肉记忆,本能地孔枝紧扣在胸口,使她动弹不得。

孔枝扭动着想要逃离这桎梏,可方树的手臂就像森蚺捕猎一样越拧越紧,弄得她呼吸不畅,孔枝实在没办法,一口咬在方树的胳膊上,这点伤害对方树来说不过是挠痒痒。他双手捧住孔枝的脸,有些沉迷道:“老婆?”

孔枝推开他:“谁是你老婆呀,你看清楚。”

“我就是想把自己灌醉,醉了就能回到从前了。”方树声音细若游蚊。

“别做梦了,快点醒醒,你到家了,自己上去。”

方树混不吝乞求道:“你别走。”孔枝只好找个热心大爷将方树搀扶上楼,本来想着把他扔进门就走,大爷提醒说醉酒的人很容易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来窒息,莫要离了人。

孔枝权衡三思后,决定留下帮他稍作擦洗,走进房间,淡淡尘埃味,简易家具凌乱地摆放着,沙发磨损的纹理显露出年岁的陈旧,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品,墙面保持着原始的白色。

窗台上枯萎的花盆,木质地板上面布满了划痕,尽管房屋有些年头,却并不显脏污。

这就是独居男人习惯的生活状态,对于凌乱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让自己沉浸在专注和思考的世界里,冷清和杂乱并存。

孔枝帮方树脱下鞋,扶他进了卧室,他身体像被沉重石块压着,无法动弹,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上涌的感觉让他想要呕吐,眼前模糊一片,脑袋昏沉,无法集中注意,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滑落,孔枝只好打湿毛巾替他擦拭。

方树的思维混乱异常,他感觉自己在睡梦中被浪涛拍打着,身体在水面上上下漂浮着,恍惚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四周只有水的声音和浪花的拍打声。

突然,一双温热柔软的手将自己从水中打捞起来,那双手的力量和温柔让他感到一丝悸动。

清水滴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孔枝正抚摸着他的脸,眼神如碧波荡漾,闪烁着关切的光芒,让方树感到难以言喻的幸福,孔枝的五官变得弥蒙,那眼却亮得出奇。

两人默默地凝视着对方,彼此目光在空气中交织,仿佛时间一瞬间停滞了。

压抑的情感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紧密地连结在一起。情迷的双眸中充满了深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凝重而深沉。仿佛他们的心灵在这一刻相互交融,浮漂耸动。

方树透过迷雾看到了若栀,少女时期的她眉眼透着不自知的妩媚,她站在学校的走廊上转头,日落前的橙色倾泻在她脸上,她欣喜望向自己,不顾一切地跑来,周围的人群消失了,她在微风中变幻出了一身雪白的婚纱,奔向自己的怀里时,神奇的交融在了一起,他们尽情赤裸抚摸着对方的身体,若栀的声音悠远沉迷,她让方树吻她,拥抱她。

一刹那,若栀的脸就变成了孔枝的脸,她大口喘着气,环抱在方树的身体里,绚出一朵飞扬的花,两张面容交替变幻,让方树目眩不已,只能沉浸在这场情和欲的漩涡里。

他的心跳加速,血液沸腾,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戒不掉的贪婪,无法抗拒。

若栀的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渴求,她似乎在寻求一种解脱,一种释放。而孔枝则是餍足模样,她似乎在享受着这种变化带来的乐趣。在这情欲的漩涡中,方树感受到前所体验的刺激和快乐。

他感情的最深处被触动,仿佛找到了某种久违的共鸣,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竟然反刍出莫名的疲惫和空虚。

当他再次睁眼,春梦无痕,已是清晨了,朗日晴空。身上仅穿条睡裤上,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坐起身来深呼吸几口头脑才略微清醒,最后的意识停留孔枝找了人扶自己回家。

推开门,客厅沙发上卧躺着一个薄纱白裙女子,酣睡得正熟,倏然不知一双白皙纤细的双腿都露在了薄被外面,方树贴心替她拉了拉被子,用视线偷偷描摹着孔枝的女性曲线,透过半透明的布料重绘出另一个人的轮廓。

客厅被她整理了一番,简单调整了下家具摆放的位置就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堆在沙发的衣服被她整齐折叠了起来,还有那些资料都按照大小依次堆叠。这些细节让方树心头一暖,回想起他和孔枝相处的细节,似乎……这个女生都在微小处替自己着想,可自己却并没有回应她过什么,虽然孔枝承认过对他有好感,他也拒绝了,说了以后只做朋友,可哪儿有普通朋友对自己这么关心的呢?

她?还是在暗恋自己吗?

方树也有些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为何昨天就鬼使神差地邀请她来聚餐呢?真的是无动于衷吗?如果不在意,又为什么在她跟肖烨相处时,有种莫名的独占欲在蠢蠢欲动?

突然忆起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境,孔枝近似妖的纠缠之态仍然历历在目,她肌肤如雪,红色的蝴蝶围绕在她的胴体周围飞舞,最后停留在她胸前光洁的肌理上消失。

方树摇了摇头把这些思绪甩出去,他走到厨房倒了杯冷水,喝了几口才稍稍冷静——他和孔枝的关系需要重新再理清一下,不然他心绪难安。

这时,孔枝疲倦睁眼,悠悠转醒,试探地叫了一声方树的名字,方树立即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过来,迟疑着问:“你怎么在这?我昨天……喝多了,有没有……呃……什么不恰当的地方,我很少喝醉,昨天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这样的,所以……呃……我……?”

孔枝没好气白他一眼,委屈巴巴开口:“你好意思说吗?你看我穿着难道不明白吗?”

方树被她这么一说,不知如何应答,憋红脸不敢开口。

孔枝看他呆滞,没好气道:“你……吐了我一身。”

“……”

“我都快被熏死了,只好把衣服洗掉,不是我说你呀,你的衣服堆那么多在洗衣机里都不洗,我都分不清哪些是干净的,哪些是你穿过的,而且我穿你衣服,总是不太好的……所以我就没经过你同意,翻了下你的衣柜,我看这条裙子还是崭新的,所以就拿来先应付一晚了。”

“没事!你……没什么事就好?”

“所以,你是想?还是怕?有发生什么吗?”孔枝看着他,可方树却没有接过话题,孔枝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就把你难住了吗?”此话一出,方树连忙否认,嘴瓢病又犯了,不知从何解释。

孔枝一脸得逞的讪笑,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可笑容里又有几分倦意,大抵昨晚还是没睡好。

方树被她说得心噗噗乱跳,想缓缓神,就出门去买菜,又买了牙刷和毛巾,中途孔枝打来电话让他捎包卫生巾,方树一听觉得自己昨晚的梦真是的荒唐至极,这才稍放下心,很自然地挑了个前妻最常用的牌子。

当方树再进门时,孔枝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双唇柔软而饱满,嘟起时像两片粉嫩的樱桃软糖,方树不再多看,脸上的红晕逐渐散开,径直走去厨房做饭。

等孔枝醒来已经接近中午了,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昨天刚洗的衣服已经被方树熨干,整齐放在自己眼前,方树看她愣住,眉毛轻皱,便急忙解释:“这件衣服是我前妻的,我不能拿她的东西来做人情,所以就把你的衣服早点整理出来。”

孔枝暗叹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立刻就挂上一副没心没肺的笑意:“这有啥,我又不是没有衣服穿,还会惦记这个,你太瞧不起人了。”说着就拿起自己的衣服去卧室换。

拉开这条白色蕾丝花裙从腰侧方的拉链,孔枝轻松脱下,将它摊开在床上,它由柔滑的欧根纱制成,质感上乘,轻轻触摸,图案是无数镂空拼接的花朵,孔枝没认出来是什么花,只见纯白花朵立体饱满,花瓣呈倒卵形,边缘略带波浪线条,重重叠叠簇拥在花蕊周围。每一朵花都恰到好处地点缀在裙子上,既不过于浓密,也不过于稀疏,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均衡感。

孔枝越看越喜欢,最后还是将它留在了床上,穿上自己朴素的纯色通勤裙。

厨房的粥熬好了,孔枝却食欲索然,浅尝几口就放下筷子了,方树提议送孔枝回家,却被孔枝拒绝了:“别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吧,问你个事,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孔枝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小瓶药。

方树疑惑拿起药瓶,翻看瓶身的标签:“应该是我前妻留下来的,维B6啊,上面不是写了的吗?”

孔枝:“我买过这个牌子的维生素,按理应该是橙黄色的药片才对,但这个是纯白色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应该是安眠药,这一瓶可是致死的量哟。”

方树大骇,开始推算若栀吃药的时间,孔枝继续补充说:“我接触过很多抑郁症的患者,他们都有失眠的迹象,管制药品都不易购买,为了保证药量充足,他们通常会有囤药的习惯,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一定会走上极端,不过我们也不要忽视细节,因为这确实会增大她自杀的风险。”

“我知道了,我会把它妥善保管的。谢谢。”

“你也别过度揣测了,厌世的人都会寻求各种逃避的方式,独居或滥用药品都是其中某个时期的环节而已,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会走这条路。”

方树晃了两下药瓶,好奇问:“你说如果有人吃安眠药去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孔枝的目光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她的声音如同轻柔的溪流,缓缓地流淌出:“或许就像是踏入了一片深邃的梦境,在梦中回溯自己的一生点滴,如同走马灯般快速闪现。最后,光亮逐渐变暗,寂静地消逝,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方树沉浸迷惘中,猛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孔枝接通后,另一端的女人咬牙切齿叫骂道:“姓孔的,你作恶太甚了,搞得我家孙子整天做噩梦,重病复发好几次,我家刘苠真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赔我们买一条命都不为过,我们已经去找教育局投诉了,你就等着失业吧,真是的枉为人师的狗东西。”也没等孔枝反应,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孔枝一头雾水,问方树:“姜梨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你们警方会通报结果呢?”

“这个要看领导的安排,我也不清楚。”方树拿手捏了捏眉心,试探问了句:“你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地结束吗?”

孔枝眼珠快速转动两下,依旧没有头绪,眉头微皱看向方树,方树继续说:“我查了,姜藿报复行动开始后就一直蛰居于暗处,独自行动,基本上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你觉得姜藿是怎么找到孵化园的?他一个人,怎么事事都在我们前面呢?”孔枝睁大眼,方树干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测:“所以,肯定有人在帮他,那个人是谁?还有谁知道石番就在园区里,在我之前告诉了他?”

孔枝惊讶,微张着嘴说:“你说的是……夏川?”

“这些只是猜测而已,探案是讲究证据的科学,我不能凭空臆断就去找夏川对峙。”

“所以,你找王齐竹并不是真的怀疑他,而是变相地在调查夏川是吧?方树,如果你不方便去找夏川,我可以去找他,我是老师,不仅要知道真相,还是要去剖析他为何如此,育人不能只求结果,过程其实更重要,哪怕是不那么完美的过程,我也要知道原因。”又一通电话打开,这次是教导办的同事打来的,还是说刘苠家投诉的事,学校为规避冲突和风险,让孔枝先休假两天,等学校处理好了再上课。

方树还想安慰她几句,孔枝却浑不在意,反倒安慰方树,这下终于能腾空时间来处理之前遗留的问题了。

下午,孔枝就直接来到夏川家拜访,这里是沺市的高档住宅区,小区容积率很低,几乎每栋建筑都被绿植和高树环绕,给人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

按下门铃后,是个体态丰腴的保姆来开的门,一听是夏川学校的老师便不敢怠慢,赶紧招呼进来入座上茶。

客厅被一个巨大的书架占据,上堆满了参考书、习题集和学术著作,几乎找不到一丝空隙,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和夏川学习相关的东西,一架钢琴被被纱布罩住,阳台被改装成了个小讲台,配套的黑板座椅齐全,孔枝窥见书房的墙壁被改装成了玻璃墙,站在走廊上可以清晰看到夏川的举动。书房里贴满了相关的学习计划表、目标清单和学校申请的时间提示。

夏川推着轮椅来到孔枝前两米远,并不想靠太近,二人就隔望着,还是孔枝先开的口:“夏川,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知道,我对你也没有恶意。”

“所以,你能猜到我为什么来找你?”

夏川被她的问题搅得有些烦躁,将轮椅向后转动,准备返回房间:“我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孔老师不会真认为自己掌握了点心理学就能凌驾于他人之上呢?动不动就用你糊弄人的小伎俩,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孔枝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为难,进一步试探问:“你和王齐竹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去一而再地攻击你。”

夏川不屑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本事去问他啊。”

“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感觉了出来,当然,这只是猜测。当初姜梨之所以想要跟姚蔓结识,就是想要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冲着石番去的,可我不这样认为,虽说石番确实很受女生青睐追捧,但他不足以吸引姜梨,像姜梨这种敏感自卑的人,不会对那么自我浮夸的男子动心,这无疑是在自寻罪受。她真正会寄情的,是跟她一样孤独的同类,那个人——是你!对不对,自始至终她暗恋的人都是你。”夏川冰冷的表情开始松动,痛苦一闪而过,孔枝陡然声音变得犀利了起来:“你究竟在想什么?夏川!”随即无奈问道:“或者……我应该叫你……X,对吧。”

夏川睁大眼反驳:“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很多人都认为,’花影’中的X代表是个神秘符,但我想其实没那么复杂,对方目标很明确,并不是想要彰显自己个性,只是在背后安排。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在一个名字上下太多的意义,可能你在取名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因为自己本名的首字母就是X开头而已,对不对?你远程控制了王齐竹的电脑去发布消息,所以警察就只会怀疑到王齐竹的头上。”

夏川眯起眼,驳斥:“孔老师,你怎么越说越玄幻了。我听都听不懂,你凭什么这样推断呢?”

孔枝不遑多让:“就凭我了解王齐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性格温良,对谁都彬彬有礼,若非是被逼急了,是绝不会跟人急眼的,他可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石番他们几人欺负了他那么久,之前也没见他干过什么恶事,怎么最近就性情大变了,呵!除非……是你,让他这样做的。这些都是计划好的,他替你做事,事后通过反咬你一口来洗脱嫌疑。”孔枝有些不敢相信夏川的冷静,愤然道:“夏川,你知道这样做,你们会承担多大的风险吗?”

夏川不想继续谈话,将轮椅掉头离开。

“是因为姜梨吧!”

夏川停住了,握着轮椅的手开始抓紧。

提到姜梨,孔枝的心也在悲恸:“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姜梨的人,应该知道她为何而死,告诉我。”

夏川被逼急了,嘶吼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警察也问我,所有人都来问我,就连我自己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呵,可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都想要一个答案,是真的在乎吗?无非是想在职业上添个功勋,那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会感受到了,问这些有意义吗!”

孔枝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正对着自己道:“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我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天理昭昭,你不是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她鸣不平吗?如果有机会做点什么,我为什么不去努力一把,试一试呢?”孔枝的语速缓慢,尽量让每个字都敲在夏川的心上。

夏川藏躲的眼神闪过莫名神色,嘴上的嘲弄之意更深:“孔老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特别伟大,说几句大道理别人就要对你感激涕零,还真把自己当个圣母,不过是个虚伪的大人在这里自我感动罢了?这种过期的鸡汤,你闻闻,馊不馊?这就是你口中的为人师表吗?”

孔枝被他堵得有些语塞,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松开:“所以你就仇视这一切,不惜以毁掉自己的方式吗?”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管好自己吧,怎么你现在表现得那么积极?是不是想在那个帅警官面前挣表现呢?”夏川笑着瞥向她。

“我不会让你这样下去的,你最好今天就收手。”

“你阻止不了我。”

“我没想阻止你,我就只想知道姜梨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了吗!”夏川被他逼急,朝孔枝嘶吼。

跟夏川的交谈最后以这种并不愉快的方式结束,孔枝悻悻然离开了,刚出小区就接到了一个同事的晚餐邀请。

同事是之前安慰过孔枝的那位微胖女教师,姓胡,说话嗓门很大,但好在热心肠,正好最近调到了刘苠所在班级当班主任。

这次正是胡老师帮忙应对了刘苠父母的闹事投诉,还亲自送他们回家安抚才算暂时稳住了情况。当然,胡老师想不到这么细,全靠孔枝私下跟她电话通气,她才想到这层,还将刘苠留在学校私人柜里的书籍物品都带了回去,叮嘱他抛开繁杂的是非,乘此机会静心复习,家长见胡老师如此用心的份上,今天就暂停了发难。

据胡老师所见,刘苠如今确实状态极差,体重急剧下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形如枯槁,眼眶深陷,整个人神神叨叨的,神经极度衰弱敏感,动不动就会产生应激喊叫,只要有人影从他窗外经过,他都会浑身一颤,嘴里不停地嚷着说他看到姜梨来了。

然而,旁人朝他说的方向仔细看过去,那只是个打扮与姜梨类似,梳着同款发型的高中生而已,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刘苠的生活完全被恐惧所支配,饭不吃,睡不喝,只有躲在床上的时候,才算有点安全感,但凡出门就会被吓得大呼小叫,可家里人问他到底是在害怕什么,他却缄口不言,请了医院的专家来看,推测这可能是他在被迫当众道歉后产生的强烈心理压迫感被过度泛化的结果,即使回到现实生活中,他仍然对各种情况过度敏感。

一家人急得烈火焚心,甚至是陷入了病急乱投医的境地,他们不惜花费重金请来了一位远近闻名的神婆,希望她能够施展法术消除灾难。神婆给他重新布置了房间,窗户上贴满了符咒,只有微弱的阳光能够从缝隙中透进来。她要求他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待在房间里,不得外出,直到怨灵的怨气消散,才能达到平安的状态。

胡老师说着不由感叹:有钱就是任性啊!应对这种家庭,老师真的很难做出公正的权衡,既要规训他犯错就要受惩罚,但真下手惩罚又很容易牵连到自己,反而惹得一身破事,孔枝就是个例子。

孔枝心不在焉地聆听着胡老师话语中的惋惜,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思绪仍然缠绕在午后与夏川的交流上。

沉凝良久,直至孔枝独自回家后,她依旧低落沉郁,独自坐在阳台上凝视着夕阳落下,思绪渐渐飘远,天空逐渐从橙红暗淡成灰色,夜幕逐渐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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