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枝接到了消息,就立马带着老师将涉事的其他“花影”成员悉数被查出,总计十来人,大部分都是校内的女学生。
她们曾遭受与姜梨类似的霸凌,遭受了石番几人的种种恶行,她们一直不敢反抗,默默忍受至今。如果不是姜梨的悲惨离世警醒了她们,或许一生都将被高中时期的梦魇所困扰,因为都有相同的遭遇,她们很快在论坛上聚集,自愿加入了“花影”的惩戒计划,也是在为自己复仇。
姜梨的离世不仅仅是一场悲剧,更是一次机遇,一个让她们勇敢面对过去、追求正义的契机。
其他老师还从储物柜里发现了筹备的假扮道具:有跟姜梨同款的假发套,带血的烂旧校服,可以将全身涂灰的散粉,没有用完的血浆袋,她们中有人擅长cos妆,画了女鬼模样完全不在话下。
还有一款低音微型音响,里面有几段用AI复刻姜梨声线的特效音。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道具是由四肢机械臂组建的遥控装置,原是夏川设计比赛中的备用品,却没想到将它套入衣服内,就能形成一个诡异的人形支架,一顶假发架在上面,乍一看跟真人相差无几,只需要通过远程按钮控制,就能实现各种人类躯体无法实现的动作,例如从身体中间对折爬行,四肢360度扭转,抓手有铁钩还能攀墙,在夜色的掩盖下,分不清是鬼魅还是机器。
这些女孩不过十七八岁,“X”并没有给她们明确的行动指示,她们都是自己商量着行动的,如今刘苠死了,她们需要共同承担,孔枝见她们丝毫不反驳,只是低垂着脑袋迎接惩罚,不敢对上自己的视线,面色无措,紧抿着唇。
孔枝深知她们心有赤热,只是缺乏恰当的手段去维护正义,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对错,这个年纪正是试探着生成自己独有的世界观,心性并不成熟,孔枝并没有让她们解散“花影”,而是告诉她们,姜梨输掉的不仅仅是命,更是对于未来无限的可能性,她若是没有经历这些事情,或许会去大城市当个白领;或留在这里成为幼师;亦或是做个导游四处游览,可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报复会换得一时快感,但被耽误的最美好年华也是一种牺牲,真正的胜利不仅是惩罚对方,还要活出更潇洒的风采,去弥补姜梨未能盛开的遗憾,以坚韧的精神去这世界好好闯荡一番,强大后不吝此份初心去帮助弱者,这才是“花影”存在的真正意义。
女孩们听得极为认真,将之铭刻在骨髓之中,以往空乏的道理,此刻却是圭臬般的存在。
警局里,方树拧了下眉心,将夏川自白又打开听了一遍,细细复盘经过。
肖烨给他递去一杯水,不解地问:“树哥,夏川已经交代得很明显了,咱们把证据交给司法机关,剩下的就看怎么量刑了,还一直琢磨它干嘛呀。”上头已经派发给他们新的案件。
“没事,职业病罢了,习惯多看两遍。”方树解释道,按下录像暂停键。
夏川母亲来保释他,正巧和方树在过道上碰到,二人之前打过很多次照面,这次她不像之前那样疏离,语气难得缓和悠扬问:“方警官,你有孩子吗?”
方树:“我有过孩子。”
夏川母亲神情萎然,吐露心声道:”同样是养过孩子的人,相信方警官你会理解养大孩子的不易,我早产生出他时才5斤多,跟个小猫差不多,真担心他下一秒就断气了,可是你看啊,人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那时候我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陪伴,我就会嫉妒得想疯掉,害怕他会因为缺乏父爱而变得软弱,所以我要比其他人更拼命培养他,不服气啊,想要证明一个女人同样也能培养出绝顶优秀的孩子。哪怕是牺牲掉其他也要让他爬到别人难以触及的高度!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站得太高会不会摔下来。那天听到他出意外坠楼的消息,我才意识到,没有什么比他本身活着更重要,命都没了,再优秀也无济于事!余后的时光,只要是他想要的,我都会支持他,即便是重新回到以前一无所有的生活,我也愿意。”
她请了全城最贵的律师给儿子辩护,夏川被保释出狱,过程很顺利,原因有三:其一,从急诊的入院证明可以看出,刘苠本身的基础疾病就很严重。其二,夏川并无主观杀人意向,且品学皆优,是个未成年。其三,刘苠本身也存在违法行为,在此之前多次使用违禁药品,比常人更容易产生心悸猝死的情况。
可夏川还是错过了高考,本应是天之骄子,却前途黯淡。孔枝来了,她惋惜看着牢房一角,夏川腰板挺直地看着配发的普法宣传册,清秀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焦灼,好似他仍是课堂上专注的少年。
夏川微微抬眸,招呼道:“孔老师,好?”
孔枝告知他学校商定的处罚结果,其他参与者被处以记过处分,而他为主导者需开除学籍,夏川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孔枝本想再说些什么,开口已无言。
孔枝刚走,方树就带着夏川母亲来接人了,转角时恰巧目睹孔枝离去的背影,头发被微风拂动得有些凌乱,步履匆匆,脚踝纤细而有力,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亦如她坚定一个目标后就会宣誓实现的决心,其实孔枝这人表面上看着纤弱,却最似蒲柳的韧性,方树正想着,瞬间呆滞,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同事交代了几项工作事宜后便驾车离开了,等他赶回到家中,就看到若栀正在弯腰整理行李,骨骼也是纤细而有力,并不抬眼看他。
前天,为方便送李棠赶午夜的飞机,若栀提前回到了市区住的公寓,公寓只有一张床,自然就留给了若栀和李棠,方树就用行军床在局里将就一晚,机场修在郊区,开车一趟至少要花一小时,很多出租车都不愿接这种长途单子,于是方树就主动请缨送,要李棠去机场。
可不巧好几个案子的事情都凑一堆了,尽管若栀再三跟他强调起飞时间,方树也跟她保证过,可一忙起来还是给忘了这一茬,刚刚突忆起,却发现已爽约多时了,可若栀为何都没有提前给自己一个电话,好提醒自己一声呢,此刻回家看来,李棠早已走了。
两人就在房间里各怀心事,其实若栀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还要在公寓里守着!她和李棠清晨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穿梭在这个城市霓虹间,好不容易将李棠送上了机场大巴,临别时李棠给了自己一个熊抱,说了好些体己话,若栀忽觉自己能认识她,上天还是眷恋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了其他的奢望。
可人一走,若栀心间就空洞发憷,她在阳光下缓缓走着,穿过了公园、菜市场、花坛,这归路竟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就这样她枯坐了通宵,等方树到家跟她抱歉时,她依然恍惚不觉。她还是没有彻底适应方树不在自己身边的生活啊!而方树呢,他是不是感觉自己如附蚁虫,如若不是,为何会有人来帮他收拾屋子?女人的自觉总是很灵敏的,错落有致的布局,贴心摆放的物件,床单上飘散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几乎不可闻,患癌后若栀对气味格外敏感,只有名品香水才会经久不散,那应该是个温柔又有品味的女人吧。
方树有些歉疚开口:“对不住,我昨天加班就忘了送人的事情了,李棠没有生气吧。”
若栀摇摇头,方树继续问:“那你吃了饭没,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吃的。”
若栀看着他说:“你会想要重新结婚吗?如果有人愿意跟你在一起的话。你会吗?”
方树讶然,犹豫了一下,诚实回答:“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就这样一直照顾你也不错,我没有考虑其他的。”
若栀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许,我应该给你一些空间和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觉得重新结婚会让你更幸福,我会支持你的。”
“别说了!”方树打断她:“你想我这么做?”这一声带着怒意的哀吼让若栀侧目,随即方树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缓和道:“别多想了,我没有……也不觉得你是负担。”
“方树,你想补救,就将自己困在好丈夫人设里面吗?人都是在变的,改过去的就过去吧,我已经不需要了。”若栀声音清冷无波。
“那你需要什么?”
“方树,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有变,喜欢当英雄,大男子得很啦。”
“若栀?你究竟想要干嘛?”听到若栀的话,方树有些受伤。
“我不想干嘛,你该去找谁交往就去找,无需再跟我有任何瓜葛……”若栀这话说着有些喘不过气。
方树打断:“够了,我没那些心思,你也别多想了,你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先送你回去吧,回头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方树,你听不懂我说的吗?我不爱你了。”若栀凄婉说着,还没等她说完,方树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
若栀挣扎了两下,却被方树钳住,她眼睛红肿,泪水在脸颊上划过一道道浅痕,假发被侵湿贴在脸上,她的双手奋力推开方树,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方树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盯着她看半响。
回程的路上,二人并没有怎么说话,若栀坐在副驾驶座上,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泪水不停地流淌。
车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方树的呼吸声逐渐粗重了起来,最后没压住火气道:“不就是没送你朋友去机场,非要这样要死要活的?你就不能抛开情绪,好好说?”
若栀听他这话气愤不已,猛地伸手去推搡方树,方树被她乱拳挥打,导致车辆行驶左右晃动起来,却不能伸手去挟制她,只能紧握方向盘,努力保持车辆的稳定。
最终,在一条岔路口边的草地上安全停下了,车内的争吵得越来越激烈,彼此都言辞尖锐。
方树怒气冲冲道:“你是想拖着我跟你一起去死,你才甘心是不是?”
若栀冷笑道:“怕什么,我一无所有了,生死无所谓。方树,你可是个惜命得很的人啊。”
方树:“你真的是疯了。”这次,他违背了自己的处事原则,将若栀赶下了车,独自一人驾驶着车辆返回城市。
然而,在旅途中,他的思绪不断被若栀的身影所占据,她身穿单薄的衣衫,提着沉重的行李袋,行走在空寂无人的道路上。
方树还是放心不下,他为若栀叫了一辆网约车,反复查看确认接单已完成,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到警局,方树用冷水浇了浇头才冷静下来,坐在工位上,任由脸上的水珠滑下,他反复翻看着之前案件的报告,还有一个心头的疑惑没有解开。
没多久,夏川再次被传讯而来,还是坐在墙角处的那把沉重铁椅上,头微微低垂,双手被铐在扶手上,无法自由移动,面容苍白而疲惫。
方树开门见山,将姜梨死前一同掉落的自画像摊开放到他前面:“我们对比了你的指纹,这是你给姜梨的对不对,你不是说是为了送钱才约她的吗,为何这个会遗落在现场?”
夏川没想到自己过来,就是追问这一幅毫不起眼的画像,疑惑开口:“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只需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我都不记得了,当时只觉得她要走了,留个念想吧,我见过她妈的照片,所以拿到了这张画像后就帮她润绘了一下,这样会好看点。”
“那上面这一句:There's going to be the devil to pay,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句普通的谚语而已,之前就已经写在上面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夏川轻飘飘地回应着,无波无澜。
“你这样准备留学的优等生,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和魔鬼作交易,终会付出代价。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句不着调的话?”对于这个问题,夏川并不想作答。
方树并不心急,继续说:“夏川,你很聪明,我不相信你在被他们一伙人蹂躏的那么长时间,不会没想过要去反抗吧?但你什么都没有做,你看着姜梨替你受苦,替你经受凌辱,你竟然无动于衷?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想,这根本不符合你的性格,最近想通了,因为你在等待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们全部闭嘴又不会影响你未来前途的机会。我们通过技术复现的手段发现,刘苠他们几个人的电脑都被黑客攻击过,你已经将那些关于你的视频删掉了,有能力彻底摆脱他们,可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夏川严肃绷着脸:“对,我确实一直蛰伏,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后来我通过钓鱼邮件黑进过他们的系统,将视频删掉了,之所以不敢跟他们摊牌,是因为我听到朱棘家里有个未联网的电脑,上面还有姜梨的视频,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我不敢拿姜梨的底牌来赌。”
方树不徐不慢道:“真的是这样吗?保护姜梨应该不是你的第一目标吧,你真正想要的是他们几人的命!我们查到,当初其实是你匿名举报了朱棘家里藏违禁品,让他不得不将药物都转移到实验室里,你很早之前就在他们面前暗示过实验室里会存放很多味道相似的药剂,是用来清洁精密仪器的,可以混淆警方的搜查,无疑会让他们觉得这里是个绝佳的藏匿地。以那群人的性格,自然会抢夺你的钥匙,强硬征用你的储物柜,让你将尼可莫洛止痛药的包装撕掉,换成其他药品的来混淆搜查,而你只需要在机械狗的监控前面表现出被迫听命的样子就行了。之后,你算着日期暗示王齐竹过来更换药品,王齐竹本就怕他们,自然会规避着他们过来,在毫不知情地将新购入的铊加到那瓶掺了尼可莫洛的药瓶之中。若没有发生姜梨的死,那他们肯定会按捺不住瘾性,聚众嗑药。你选铊做毒药也是费了些心力的吧,它有潜伏期,刚吃下去不会有反应,所以没有一个人会警觉,等他们齐齐发生“意外”时,你已经在去往国外的飞机上了,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机械狗上的视频录像会一直开着,警察自然会串联出他们误服毒药的事实,没人会同情一群毒虫,自然不会深挖下去,对不对?”
方树拿出姜梨的尸检报告,厚厚几十页,尸体面目全非,器官切片的照片清晰可见,继续说:“可是你却没有算到姜梨会跳楼,她的死打断了你原本的计划,那群人被惊动逃窜,根本不会像平时那样聚到孵化园喝酒嗑药,所以你才不得不利用姜藿的仇恨来完成自己的计划,我们怎么逼问你,你都不说石番的着落,并不是你想要包庇他,而是你猜到他会去孵化园,他会忍不住吃药来麻痹自己。如果被警察提前找到他,岂不是救了他一命,所以你在赌,等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于是你透露消息给姜藿去找他,谁曾想阴差阳错对让保安张坚杨枉死一条命。”
听到这里,夏川的脸上一片死灰,流露出难得的悲伤。
“张坚杨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应该作为这场‘意外’的牺牲品,也不能仅仅用一句无心之失就让罪人规避掉该去承受的责罚,夏川,你觉得呢?”方树紧紧凝视着他:“我一直想不通,姜梨为什么要死,都已经经受了那么多屈辱了,为什么在离开的最后一刻选择自尽,如果一直支撑她的是爱,是不是支柱被折断了,她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发现了你的杀人秘密,想要劝你住手,可你却让她帮你掩护,要她听话,要她替你受难,对不对?”
“不!我没有!”夏川嘶哑着嗓子。
“可是姜梨她忍够了,她要抛下一切离开,不想再帮你遮掩,光是从刘苠身上要钱不够她出逃,她知道你的秘密,所以要挟你了,对不对?她要你带着钱去废弃厂找她,你怎么可能被她这样的人摆布,于是你就把她要逃的事情透露给那几个人。她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对她如此无情,所以她想要拉着你一起死,你被她缠烦了,所以出言侮辱她,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那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老远姜梨就知道是夏川过来了。
她依然颓然躺在地上,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垃圾,就跟她一样残缺腐朽,她盯着屋顶上的瓦片,被风吹得欲掉不掉,心里一阵不适,真想将一切砸个稀烂,摔个粉碎。
夏川走到姜梨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她。他的眼神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姜梨,你怎么还在这里?太危险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夏川轻声说道。
“我无处可去了,夏川。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无力,“你为什么?”
“我把钱给你,你今天就走,好不好?”说着夏川就从包里拿出一信封的钱。
姜梨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直愣愣看着天窗,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之前……我认了,你也是逼迫的,可这次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没想到,最后推我入地狱的人是你。”
夏川沉默了片刻,看着姜梨琥珀色的眼眸,从包里拿出了那副自画像,摊在姜梨的头上:“你看,只要修饰一下,还是看起来很棒的,所以现在是怎么样,都不要紧,离开这里后,没人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就索性就当没有发生吧,彻彻底底离开我的世界不好吗?”
姜梨执拗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你不知……我……,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看到这句话没有‘There's going to be the devil to pay’,欲成恶魔,必有所偿。你跟他们一群恶人交易,拉我下水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今时今日吗?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计划,就应该了解我其实并不软弱,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反击罢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我给过你钱,是你自己没藏好,今天的教训就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你真这样想?我以为你会懂我,夏川,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姜梨抓着夏川的裤腿从地上爬了起来。
夏川看着姜梨,嫌恶道:“你走开,别碰我。”
姜梨听闻,夺过画纸,握在手里不想看它,用力揪住夏川的衣襟,声嘶力竭:“夏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我是犯贱吗?哪怕以后各走各的,但你不能这样污蔑我,我到底是为了谁,你心里不清楚吗?我只要你记得就行。”
夏川将她的手掰开:“你放开,我嫌你脏可以吧。”
“我脏?你忘了,你之前还亲过我呢。”说着,姜梨作势要吻他,夏川急忙侧过脸去,一眼都不愿多看姜梨,姜梨却不依不饶,双手死死缠上夏川的脖子。
夏川皱眉推开她,可二人的身体依旧紧紧贴在一起,对峙着,推搡着,不经意瞥见刘苠正躲在远处偷窥这里的动向,他一时愤慨地将姜梨重重推倒在地,然后朝那边望去。
刘苠显然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慌张地跑远。
夏川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姜梨,那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弯刀,无情地割裂着姜梨的灵魂。
对视几秒后,夏川便收起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姜梨闭上眼睛,试图回想一下生命里难得的快乐时光,却好似空手捞月,只有稀疏几片碎梦。
她感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渊中,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夏川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宣告着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以为的付出,以为的值得,不过只是自己的卑微而已,姜梨浑身寒透心骨,极度渴求一瞬间的宁静和解脱。
夏川刚刚踏出十米开外,突然传来了重物砸落地面的声响。他惊觉地回头一看,只见姜梨的躯体横躺在楼下,鲜血淋漓,四肢扭曲变形。他的心瞬间被恐惧所填满,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他迅速跑回姜梨的尸体旁,手颤抖着准备触摸她的脸颊。
姜梨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夏川,皮肤苍白如纸,还有一口气在抽搐着鲜血,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鸣,最后缓缓失去了生气。
审讯室里,夏川听到这里,笑了,神情怪诞诡谲,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笑声渐渐变得狂野而疯狂,像是身体里隐匿的野兽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方树知道时机到了,将录像的角度锁定在夏川身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夏川还是承认了:“是呀,我明明都已经拿回了录像,我销毁地很干净,没人知道我的过往,我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置他们于死地呢?你有想过吗?我……啊哈哈……我是为了……姜梨,他们毁了别人的人生难道不应该负责吗?若不是他们在姜梨临走的最后一天,还要……羞辱她,姜梨也不会死。”
“所以你就要报复害死他们,是吗?”方树不可置信。
“姜梨死了,我也想死,活着于我而言并无乐趣,可我还是不想让姜梨的名声就这样颓坏下去,我给她爹打了个电话,之前听姜梨说过她爸是干什么的,所以我就让她爹去偷朱棘的电脑主机,事后销毁掉它,结果他竟然冲动把人给杀了,杀了就杀了呗,那就干脆多杀几个吧。所以我又透露给他姚蔓的家庭住址,还有石番的藏匿位置,他都办到了,甚至比我想的还要暴戾残忍,我并不同情姜藿,这是他自寻的死路,谁叫他当初对姜梨那么恶毒,人死了才来想着当慈父,还真是可笑。接下来就只剩下刘苠了,对付他很容易,他就像一只老鼠,在阴沟里可以称王称霸,一旦揪住他的尾巴放到光天化日之下,窜得比谁都要快,是不是很讽刺?我只是稍加恐吓,他就断气了,人呀!越是怕死,死得就越快。”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刺耳,语速极快地从他的口中疯狂喷涌而出,随后又是一连串的狰狞狂笑。
方树惊讶皱眉,额头上出现浅浅细纹,这些又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他其实一直都有侥幸,可能真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悲观,这样夏川还能免除邢狱之苦,可惜了!
方树纠正了自己之前的说辞:“所以……你……爱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是吧。”
夏川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爱?什么是爱,有人教我们吗?姜梨以为牺牲是爱,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我懂什么是恨,我恨这个世界。”
墙壁上的老旧瓷砖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显露出审讯室内曾经经历过的种种故事,夏川摸着这些旧瓷砖,缓步被人带了出去。
中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方树身上,照亮了他独自一人坐在工位上的身影,桌面上摆放着一台录音机和一叠厚厚的文件,咖啡已经冷却了,上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细沫,他的脸上带着沉思,眼神黯淡,思绪漫游在远方。
一个人了的复仇,一群人的狂欢!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节奏声,有了这一卷供词,夏川的教唆杀人和过失致人死亡罪估计就已经稳了。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夏川的母亲便携同律师抵达现场,他们急切地要求夏川立即改变证词,可夏川就是抵死不动,神情漠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任凭母亲在外拍着门,一遍又一遍地苦心劝说。
最终,夏川母亲因为体力不支而颓败地坐在地上。
她的眼泪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声音渐渐嘶哑,却还是有股不服气的劲儿,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拿手拍打铁栏。
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夏川的母亲似乎经历了无数个漫长的夜晚。她原本乌黑亮丽的盘发已经显现出藏不住的银白,身姿也渐渐佝偻下来。
这一幕让所有人感到无比心痛,辛辛苦苦培育了十八年的孩子,在即将步入社会的最后一刻,青春却注定要在监狱里定格,连同这位母亲十八年的奉献也将一并埋葬。
孔枝闻讯匆匆赶来,眼睛扫过走廊,看到夏川母亲后,流露出关切之情,嘴角依然挂着熟悉的善良和煦的微笑,她将一叠用牛皮纸袋包裹的资料递给夏川母亲。
夏川母亲激动打开纸袋,仔细翻阅着里面的文件,眼神逐渐变得专注释然,手指发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份是医院的外伤部位影像学检查证明和精神伤病诊断证明书,通过高分辨率的CT扫描和MRI检查,可以证明当初夏川摔下楼时,不仅是伤了筋骨,颅脑也受到了很严重的外伤,这些损伤包括一些微小但同样重要的神经和血管损伤,有些人可能会安然无恙,而有些则会性情大变,出现臆想、暴怒等认知障碍,很有可能夏川属于这种情况。
即便是现代医学的精湛技艺,也无法完全驾驭大脑的复杂机能结构,以及百分百解释清楚它的病理联系。
所以——根据结果表明,无论夏川说了什么,都有可能是他疾病的表现,不能作为有效证据。
律师也提出了要给夏川进行测谎鉴定的要求,夏川还是之前的那一套说辞,但检测结果显示他说谎了,这下更能够佐证夏川的供词并不可信。
方树紧紧握着手中的资料,他知道自己手上的物证匮乏,刚在口供上寻求到突破,结果一夕间之前所有努力的结果都付诸东流了。
他泄气般靠在椅子上,眼神复杂地望着孔枝,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尽收眼底,尽管心中充满了不甘和失落,他依旧努力不让情绪流露出来,尽量保持良好的职业素养,笔直挺立地站起身,冷漠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规章办事吧,只是这些医学鉴定报告,我这边需要复印存档一下,麻烦稍等。”
孔枝也能明显感受着方树的目光变化,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等事情都办理妥当后,孔枝却还是没有走,靠在走廊边等着方树,方树疾步走来,准备去送资料,没有留意到孔枝,孔枝也没叫他,就在后头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二人同进一部电梯。
孔枝被挤在角落里,贴在方树身边,鼓了鼓腮帮,羞羞答答问道:“既然来了,那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方树这才斜倪一眼:“不了,我今天要加班。”
“哦,这样啊,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等一下打包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我现在不是很饿,饿了自然会点外卖的。”
“方树?你……是不是在怪我帮了夏川?”孔枝忐忑看着他。
“你做都做了,何必问我呢?”电梯到了,其他人鱼贯而出,只剩下他们,方树没有出去,选择了留下和孔枝待在一个封闭空间,他低声继续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或许是释放了一只恶魔?”
孔枝咬了咬唇,不安地解释:“若是之前,我不会怜惜夏川,他刚愎孤僻,年级第一又如何,他并不会对同伴有任何的感情牵扯,也不会去同情任何人,就是个冷冰冰的学习机器。可是我现在不这样认为,他变了,是因为姜梨的死,这对他触动太深了,我相信他是真的在怜悯姜梨,难道他不懂今天跟你说的这些,将要付出代价的吗?他知道的!但他依然做了,他才十八岁!人生那么长,我不忍心看他在监狱里荒废光阴,也不想让一个母亲那么绝望。方树,这件事上我们确实是有本质的矛盾,你要的是公正法度,而我要的是他的未来。”
“所以,你就睁眼说瞎话?”方树没好气道。
“我没有瞎说,他确实脑部受伤了,这是事实。只是我们是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的这个事情,并去执行它而已。”
“那你知道姜梨为什么会死吗?”
“为什么?”孔枝震惊睁眼询问。
“这是当时姜梨身边的自画像,你记得吗?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复原了这段话,‘There's going to be the devil to pay’夏川能够这样写,证明他已经有成为恶魔的觉悟了,你完全不清楚自己放出去了一个怎样的人,他未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你根本不清楚。”
“不可能!”孔枝反驳,眼神里充满了笃定。
方树满腹疑惑看她,孔枝低下头,迟疑开口道:“因为,这句话……不是他写的……是我写的。”
“孔老师,你真的是……,为了夏川,你什么都能说呀。”方树咬牙反驳。
“没有谁会是纯粹的恶人,他还年轻,如何判断有无教化可能性呢?这个案子能不能就到此为止了?别再让事态这样失控延伸了,这样你我都不用去纠结了。”孔枝倔强抬眸对视他。
“你要是在我这个位置,就不会这样说了,不好意思,我做不到,如果我找出新的证据,我还是会不留余力地去深挖真相。”方树说完这句,就不想再跟孔枝讨论了,头也不回地出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上,孔枝本想跟上解释,却在方树冷漠的背影下,停住了脚步,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将分歧彻底暴露,他们都无法轻易说服对方,人和人的信念并不相同,方树要的是探明过往真相,理清是非曲直,而孔枝的信仰是教育可以改变未来,人性是多变的,这就是他们无法弥合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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