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们又回归到各自孤立为岛的生活,互不干扰,忙碌度日。
方树完全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他将姜梨相关的案件资料都串联整理了起来,翻看各种疑点,依旧是毫无头绪,还没等他梳理清楚,上级觉得他已经魔怔了,就另外扔了一个入室仇杀的案子给他,这个案件很简单,方树不到一周就告破了。
按例,几位相熟的同事要聚餐犒劳,众人喝了几杯酒就起哄:怎么不见方树带孔老师过来呢?还以为你们两人都快成了,等着喝二婚喜酒呢。
方树赶紧澄清自己跟孔老师不可能的,众人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方树这才想起孔枝来,他回沺市后,就看到孔枝发给他的微信,隐隐有些不安,若栀那天晚上……是不是看到了?所以才会情绪失控。
方树不敢去细想,准备将孔枝的微信好友删掉,彻底断个感觉,可最后手还是顿住了,觉得自己这样做对孔枝过于绝情了,便将跟她的微信联系调成了免打扰模式。
孔枝给自己发来的微信消息就这样在没有提醒的情况下,被淹没在了众多的群消息中,等方树终于有时间翻看之前的消息时,才发现孔枝给自己发过好几条重要消息,心下立即掉入冰窟,暗恨自己真是愚钝。
原来,若栀当时记住了孔枝的微信号,方树走后,若栀就提交了给孔枝的好友申请,孔枝原以为是某个学生的家长,并未多想就通过了,结果对方的第一句介绍就是她是方树的前妻若栀,她想要见孔枝一面。
孔枝惊愕了三秒,便快速答应了。
二人相约在一家咖啡馆内见面,见面前孔枝把大致情况和见面的时间地址都给方树发了过去,原以为方树看到消息后就会立即过来,三人坐在一起把事情说清楚。
咖啡馆位于闹市区,孔枝点好一份精美套餐,就选择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旁边是小巧的木圆桌,上面放着精致花瓶和香薰烛台,座位间隔宽裕,私密感恰到好处,孔枝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上玩手机,静待两人。
可方树并没有出现,若栀也迟迟未来。
阳光透过玻璃彩绘窗,洒在室内,将整个空间染上了一层绚丽斑斓。
孔枝在咖啡馆里等了半个小时,给若栀发去的微信都变成了无法成功发送,红色的感叹号下方出现提示:“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请添加对方为好友方可进行聊天”。
孔枝气结不已,果真是夫妻啊,在不负责任这方面他们确实是很登对,都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有始无终。
于是孔枝收拾包袱就跨门离去,这件事于她而言只是生活一段小插曲。
没想到方树是在一天后才看到孔枝发来的信息,他立马给孔枝打去了语音,孔枝正洗脸,瞄了眼界面闪烁着方树的微信头像,心下了然,却并没有立刻理会,继续揉搓着脸上的泡沫,再慢条斯理地把头发吹干,抹上精油。
等方树第三次打来电话时,孔枝才悠悠接通:“喂?什么事情?”
“我前妻来找你啦?”方树的语气很是急切。
“我不早给你发过消息了吗?”孔枝不耐烦想,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被漠视了,现在才知道着急,早干嘛呢?
“不好意思,我没有留意到。你们见过了吗?”
“我不是都把后续情况给你发去了吗?她没出现,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约我,就是这样的。”
方树将后面跟若栀发生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手机解锁密码是孩子的生日,她能轻易破解,知晓孔枝的微信轻而易举,他一定是看到了,所以那天若栀才会发疯飙车,可惜若栀已经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急得汗流浃背,却沉着嗓子问:“我很抱歉把你扯进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介怀……她……现在情绪真的很不稳定,如果她再来联系你,希望你可以体谅一下。”
孔枝也毫不含糊:“方树!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我在感情上很拎得清,说不爱就绝不会拖泥带水,这次我准备见你前妻不过也就是想把立场表明清楚,免得日后产生误会。”
“我明白……,孔枝!这事责任主要在我,我就是怕给你带来什么困扰。”方树言辞格外恳切,孔枝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还是报废了一辆车。
“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在孔枝发问的同时,方树收到了李棠报安短信,说是若栀已经投奔到她那儿了,这下方树稍感放心道:“我?还没想好,若栀已经去她闺蜜那里了,这样也好。让她冷静一个月吧,说不定到时候我们都想通了,我再给她打电话聊聊。”
孔枝皱眉,厉声冷冽,提醒道:“我推测你前妻本就是敏感而又卑微的个性,社会受挫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疏导,起初只是产后抑郁,所有人都不重视她,总是觉得她过了那段时间就好,这一切都是她的问题。而你,方树!你以为做到了男人都在做的那些事情,却始终都没有切身地思考过,你前妻要的是心爱的人陪伴在身边,用相同的角度去理解她,体谅她的不如意,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告诉她,她有问题!她的病为何会连锁恶化,症结关键在此!你居然还说让她自己消化,你是在等着她自生自灭吗?她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你,方树,你见过哪个抑郁症会自己去积极配合治疗的?”
方树沉默了,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荡,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上一口新鲜空气:“嗯,我知道了,那我过几天就去上海找她。”
“方树,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别误会哟,我家在上海有很多亲戚,下周我正好要回去喝喜酒。况且,事情已经这样了,从你前妻的角度来看,定然会认定是你感情不衷,言行不一,她肯定不会再相信你的,若我亲口跟她说清楚经过,说明白你跟我之间其实并没有真正开始过,或许会有点转机。你放心,帮你说话也不过是顺便的事,这样总好过你空口白牙来得靠谱。”
方树被她泉铃般的声音打动:“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沺市距离上海并不远,航程仅需一小时。
二人订了同一天的不同航班,等孔枝到机场时,方树已经等候良久了,他焦躁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裤兜的边缘,双腿修长笔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他自然接过孔枝推来的沉重行李箱,孔枝毫无畏惧地直面方树探究游弋的目光,见他眼下的乌青让人显得有些憔悴,乌黑发丝卷曲着还没来得及打理,有些颓唐。
方树犹豫着问出口:“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很少会有人这么……为他人着想,一点都不像世俗之间充满私欲的人。”
孔枝到不在意,闷哼一下:“是啊,你甩了我,我还这么帮你,确实不合常理。不过,你既然愿意抛下这么优秀的我,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若是你们的结局还是不能在一起冰释前嫌,那岂不是显得我的牺牲很没有存在意义。哼!我希望你能坚守住自己的心意,这样我才能告诉我自己,你是个多么优秀的人,被这样的人放弃并不羞耻。”
方树没想到她这么坦然回应,倒是显得自己颇有些不识相了,毕竟他们之间有过耳鬓厮磨的亲密,这样心平气和地同行,要说暗涌之下没有隔阂那是假的,故而方树慢下脚步,真切看向孔枝道:“我并不是一个善变的人,甚至是有点认死理,可不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你……居然是那么的冲动……还不止一次,这对你很不公平,你要我怎么弥补都不为过。只是……怎么说呢……我确实跟你相处很舒坦,你是个温柔大度的人,可你越是如此明亮坦荡,我越不能骗你,我不想为了粉饰表象就假装接受你,跟你一起生活,过着心不在焉的日子。这样只会让你更难过,你……能理解吗?”
孔枝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翻看手机,似乎并未留心他,嘴上嘟哝着他真啰嗦,手指却不由慌忙滑动朋友圈,随意点赞。
其实她心里知道,有时候爱就像是被动的自我催眠,投入太多期待和爱,幻想着未来世上美好的经历都有对方的陪伴,将对方融合入血魂内,相互纠缠着托举起不切实际的寄托,最终寻求的已不再是具象的爱人,而是一场精心培育的自我骗局罢了,她看得清楚,也能放得下手。
如今就让自己亲手送他离开,拿针刺破最后那一点虚无的泡影吧。
孔枝正色问方树:“你能在我面前发誓,无论她发生什么,你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跟她在一起吗?”
方树点点头,肃声说道:“我发誓我必然会坚持自己的选择,跟若栀在一起!”
孔枝紧盯方树的双眼,继续问:“这可不是光有心意就行了,你真的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另一半吗?即便是让你放弃现在的晋升机会,去一个崭新的地方生活,你也愿意?”
方树不加思索再次补充:“我为何会不愿意呢?有能力,在哪里工作都能出彩,我可以跟随若栀的心意去任何地方生活,陪着她重新开始。”
同样的问题,方树现在回答得倒是毫不迟疑了,孔枝淡然道:“希望你能一直践行今天的承诺。”
方树郑重点头:“决不食言!”
方树提前跟李棠联系,李棠并未同意方树来家里拜访,而是下班后将方树约到了楼下的公园。当方树出现时,李棠毫不掩饰地朝他翻出白眼,前段时间刚劝完若栀复合,还以为方树终于懂得爱人了,结果是变得更渣了,凭空糟蹋了这副俊逸皮囊,一面跟若栀赌咒发誓一世一双人,一面又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该做的都做了,真的是够恶心的。
李棠啐了方树一口唾沫,问:“你来干嘛呢?每次都是把人给气哭了,伤心透了,就知道跑来低声下气地哄她,上次离婚也是这样的,以为你会长教训,结果这次更恶心,若栀病还没好透,你就已经开始脚踏两条船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呢?真是好福气啊。”
还没说完,李棠就斜睨了眼孔枝,孔枝毫不怯懦,从一旁走近前柔声插嘴:“你好,我叫孔枝,介绍一下,我就是你说的脚踏两条船里的另一只船。”
李棠惊讶看向孔枝,横眉直指,怒喷方树:“怎么,你还带人过来示威呀?”显然若栀已经把事情脉络大致说了。
方树急忙摆手解释:“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你别激动。我们就像当着若栀的面,把关系澄清一下……若栀要这么处置都可以。”
李棠不依不饶:“哟,都我们我们地叫着了,看来还真不是什么外人啊。”
孔枝也同样打量了一下李棠,随即微笑开口:“你误会了,是我误发的信息让你们浮想了,其实吧!我跟方树是不可能的,我发誓日后绝不会跟他再有任何瓜葛,除了那次的意外,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交往过,你也能看出来,我和他前妻长得有几分相像吧——这就是我们纠缠的原因,其实他心里只有若栀一个人,我今天过来只不过是表个态,从此之后我是我,他是他。反正我来说清楚就好,省得若栀跟他相互折磨。”
李棠倒没想到她这么洒脱干脆,立马敛下锋芒,却仍是嘴硬道:“哼,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谁,你那点以退为进的小心思我会看不出来,也就方树这种大直男才会相信。”
方树出言挽尊:“李棠,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没有恶意,你能不能让我们去见一下若栀,我想面对面跟她好好谈谈。”
李棠抬手看了眼手机,哐当,将扔给他一把钥匙,没好气:“人就在我家里呢,你自己上去吧,不过嘛,她今天跟我说想明天坐客车会老家去待两天,估计她现在正在收拾行李呢,你最好客气点,别把人给我吓到了。”
方树紧握着钥匙,孔枝点头示意他先走,方树会意,就疾步向李棠的居所奔去。
孔枝本欲紧随其后,却被李棠伸出的手拦住了:“人家夫妻的事情,你上赶着贴去像什么样子?当自己是个当家主母吗?懂不懂分寸感呀?想说什么跟我说就行了,你没必要见我姐妹。”
孔枝并不恼,淡然抿唇:“你叫李棠是吧,我知道你是为闺蜜着想,不过……也没必要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他们都离婚这么久了,我和方树之间无论发生任何亲密的举动,都算不得是违背道德!更何况我有自己的工作事业,男人嘛,可有可无,若不是真心待我的,我都不稀罕,既然我能过来把话说开,以后我跟方树大抵是不会再联系的,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李棠将下巴抬起道:“真是如此?哼!当我三岁小孩容易糊弄是吗?那我问你,为何若栀约你见面,你要穿跟她一样的衣服来膈应她呀?”
没想到她会怎么问,孔枝睁大眼睛回忆,茫然回答:“衣服?什么衣服?咦,那天我穿的什么来着?你说的是这一件白色裙子吗?”孔枝打开微信朋友圈,指着前几日聚会的合影,五个女老师都是白色齐腰花裙,男老师则是黑色西装,一字排开,中规中矩,另外一张照片里,孔枝手捧双颊,笑得灵动俏皮,被大家欢快地簇拥在中间。
李棠其实也不清楚是什么款式,那天若栀忽的就颓然来找到她收留,来得很急,她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眼泪是无声地流下双颊,凄美滴落在地面,嘴上嗫嚅着自己输了,那个女人比自己年轻健康有活力,穿着白色纱裙在彩色光晕里的样子,就是最完美时候的自己,而现在的她正在腐烂挣扎,根本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李棠还以为是多么惊世骇俗的美,看照片却只是寻常活动的礼服罢了,白色纱裙,勾勒着花朵蕾丝图案。
孔枝看她半信半疑,皱眉解释:“那天是班级组织的毕业舞会,我们几个老师都要上台表演合唱,这衣服是大家商量后统一租的演出服,不止我一个人在穿,有什么问题吗?”说着滑动起朋友圈下面的评论点赞,很多老师同学都在互动,确实是集体着装,没有暗自挑衅的意味,李棠知晓是自己唐突莽撞了,微垂下眼帘。
孔枝并没有狠抓这个话题不放,而是满含欣赏地看着李棠,称赞道:“你真是率直,这种情况下还是会毅然帮着闺蜜出头,说明你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这很难得,方树若早点有你这样的觉悟就不会掉了老婆。若我们不是这种处境下相遇,或许也能成为好朋友。”
此话并不是作假客套,李棠能感受到孔枝的温让体贴,却还是开口道:“我对你也没有恶意,只有三心二意的男人才会让女人无端雌竞,错的都不是我们,我也觉得你很不错。”忽而话锋一转道:“可惜我们不能成为朋友,我既然选择了同若栀一道,就会给她百分百的偏心,若再跟你私下交好,只会让我变得没有立场。在感情上,朋友也好,恋人也好,都不能太贪心,并不是越多越好。我看你品性被培养得这么好,肯定是在很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你这样优秀的女生,跟谁都能打好关系,我相信你其实并不缺我这个朋友,可若栀却不同,她只有我。”说着李棠就低垂着摇摇头。
孔枝并未反驳,甚至赏识李棠热诚,感慨到:“我优秀就理应体谅一切吗?哎!罢了,虽说从未见过若栀,但我挺羡慕她的,有你这样的朋友为她撑腰。事已至此,见不见她,都已无碍了,你帮我把意思传达过去就行。方树是深爱她的,从我认识他起,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我希望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既然没我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孔枝说完就挥手转身离去,黑色风衣随之摇曳,纤瘦身影混入人群中不见踪迹。
李棠接到方树的电话,说是若栀将房间收拾一空,离开了。
离开了?李棠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失落,本以为若栀会选择留在上海,但现在看来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方树继续问:“要不然你问问她到家没?”
“怎么?你还想跟到她家去?”虽是这样说着,李棠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若栀母亲确认,若栀母亲一头雾水表示若栀并没有提过要回家来,李棠给若栀发去微信。
若栀回复她:“别担心我,我很好,比好还好,你要保重。”
李棠给她打去电话均是不接,方树也有些急躁,来回踱步,不安的心绪久久萦绕,苛责道:“你难道真就不知道她会去哪儿?”
李棠反唇相讥:“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那你自己不去查,问我干什么?”
方树还真去查了,记录显示,若栀先是买了一张回老家的动车,十分钟后又买了捡漏一张临近出发时间去昆明的绿皮火车,车程晃晃荡荡需要十个小时,若是此刻立马买机票过去,应该能够同时抵达昆明。
“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独处,冷静一下。”李棠自言自语道。
等方树下了昆明飞机,在车站彻夜苦等时,才收到老根帮他查询的信息,原来若栀提前在贵阳下了车,换乘了一趟去西藏拉萨的动车,中途又在四川甘孜下了车。
看似是在漫不经心的游览,并没有目的地,可方树知道,他们一直筹划着要去西藏旅游,那片神秘而美丽的土地,是他们共同心之向往的地方,去看那连绵起伏的雪山屹立在天地之间。
当方树真的踏入这一片土地,还是被眼前这巍峨的景象震惊到了,雪山顶端永远覆盖着无瑕的纯白,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宛如璀璨钻石。
随即袭来一阵落寞,若是一切没有变,那么此刻他身边会携手言笑晏晏、眉眼淑隽的若栀,他们会在八廓街上的小餐馆里品尝酥油茶和糌粑,挑选自己喜欢的藏族服饰和工艺品。
来拉萨的机票并不便宜,方树手头上的存款早已捉襟见肘,本已心生退却,可在孔枝得知后,在电话另一头催促道:“都已经到最后一步了,你之前的努力难道就此白费吗?你既然已经发誓必然陪伴对方,就不要被山海轻易间隔,一生一世,少了一刻都不能算,若你做不到,几十年的过往还有何意义呢?”说完就帮他订好了机票,方树本想拒绝,可退票折价不划算,倒不如来此一趟。
踏足在广袤无垠的高原上,山峰高耸入云,川延起伏,砂石从高峰滚地,形成一道道天堑,这片荒凉寂静的山谷,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样。
方树租了一辆越野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山脊上,在这里,你听不到城市的喧嚣声,看不到熙攘车辆,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感笼罩着整个空间,偶有雄鹰鸣喉。
这种寂静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敬畏,仿佛大自然的力量将一切恩怨都吞噬殆尽。
他已经找了若栀五天了,失联24小时后,方树就去报警了,拉萨警方查出若栀在甘孜提前下了车。
他们总是这样,一步错就步步错,看似他每次都走在了前头,却总是行差就错。
李棠听见消息后,掩面痛骂方树,又啜泣着求着方树将若栀带回来,原来李棠在家里垃圾桶发现了若栀撕碎的复查报告,她的癌症已然复发,癌细胞早已扩散到周围的淋巴结了,属于药石无用的阶段了,如今各项机能极度虚弱,再这样拖延下去,迟早会真的没命。
在这片苍茫土地上,生灵稀少,给人一种空无一人,死寂一般的归属感。
据打听,若栀下了火车就一路背包徒步,先是坐大巴去到塔公草原,在那里留宿一夜后,搭了个自驾游车队去了麻郎措镇的营地,逐渐海拔越高,若栀出现了很严重的高原反应,体能耗竭,气喘无力,众人就将她安置在当地民宿里。
方树将车停在了藏居民宿门口,整座民宿被高墙包围着,墙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经幡,随风飘扬,大门上方刻画着佛祖普渡转世的图案,方树对着佛系祈祷,一定要让他安全找到若栀,他愿折寿来抵。
等他赶到时,若栀已经退房走了,留了几件衣裳和首饰送给藏族老板娘,老板娘听不懂汉语,最后还是他家十岁的小儿子怯懦着告诉方树,若栀阿姨应该是去了扎俄日寺。
这是一座坐落在群山环绕的峡谷之中的寺庙,人烟罕至,落日余晖照射在白墙黄砖上,宛如一块黄金镜映射出绚烂的光芒。一群年轻的藏族沙弥正聚集在大殿内,虔诚地诵经祈福,香烟缭绕,佛陀坐在高高的莲花宝座上,面容慈祥,目光深邃,仿若洞察万众生物,却选择了不理会,半闭双眸。
民宿小儿子也跟来了,由他做翻译,一位年长的喇嘛告知方树,若栀在高原上顶着炎热徒步来此,艰难保持着一步一叩首的方式,用着最后的气力在做着抗争,等到门口人已经快虚脱昏倒了,她嘴唇干裂,脚步踉跄瘫软,沙弥们将她抬进偏殿喂水休憩。
醒后,她看向远山寥寥,一动不动很久很久,眼色变得清苦无波,脱去假发掷于火盆中。
在这里,就算她早已青丝尽褪,形如枯槁,也不会惹人投来世俗异样眼光,好似人生来就是如此一般,她将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与风、与云、与山川河流共同存在。
喇嘛让她早些回家,可她听不懂,于是就给她诵了两遍法华经,以消心障,若栀听得很认真,随即又释然笑着泣下泪来。
天快黑时,夜风骤起,她瘸脚佝偻着走了,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像是脚下的土地都在拉着她,不让她走掉,可她纤弱的背影还是义无反顾地消失了。
四周空寂,岩石经过千万年的风雨侵蚀,形成了各种奇特的形状,枝叶稀疏,一望无垠。方树矗立在风中,远眺高原,寻不见若栀的一丝痕迹。
他疯狂地穿越峡谷、攀爬悬崖,衣衫已经被风吹得破烂不堪,脚下的鞋子也磨破了底。
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挡他寻找若栀的决心。
通讯信号湮灭,方树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一片寂寥,只有风在耳边呼啸,岩石在脚下滚动。
当第三天太阳再次升起时,他终于在一块崖穴缝隙里发现了若栀。
她!未曾预料到竟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独自离世。
她将自己置于山谷内,此刻正被一群秃鹫环绕啃噬,皮肉有些地方已经风干变黑、有的地方膨胀变软,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早已断气多时了,方树发疯般扑向若栀的躯体,紧紧护住不让秃鹫靠近。
她的头皮几乎完全被秃鹫啄食掉了,血肉模糊的头骨露在外,只剩下一颗残破的骷髅,眼睛也没了,只剩下两个空洞,里面充满了腐烂的黑液。腹部已经完全被啄破了,内脏散落在地上,肋骨清晰可见,上面还挂着一些残留的肌肉和皮肤。
方树紧紧护住若栀的躯体,他的手指被秃鹫啄伤,鲜血不断流淌。
他大声呼喊着,试图赶走那些贪婪的秃鹫,但是它们似乎并不惧怕他的存在,继续围绕着若栀的躯体盘旋。
方树感到无力和绝望,他已经救不了若栀了,很早之前就已经救不了了。
若栀死了,此刻躯体的残破对她而言已经毫无意义,早在他发现之前就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灵魂不在了,她将不再受到世俗的束缚,不再被欲望困扰了。
方树抱着若栀的残体,眼中满是无尽的悲伤和痛苦。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而无力,呼喊声在荒凉的土地上回荡。然而,那些贪婪的秃鹫畏惧他的存在,不敢冒然上前,却始终围绕头顶盘旋,不肯离去。
他跪在地上,泪水混合着鲜血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和残酷,他曾经如此珍视的人已经离他而去,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方树脑海里浮现出当初在孔枝面前给若栀的承诺。
“共度余生,不离不弃,无论她发生什么,自己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跟她在一起。”
方树抬起头,望着天空,站起身走向了悬崖的边缘,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仿若之前无数次若栀带给他那温柔的拥抱,抱着若栀的尸体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弧线。
遍体鳞伤的方树很快就在崖底被当地牧民找到,急忙将他送去了村镇医院,腿部断裂,脊椎受损,人一直在昏迷中,护工用他的指纹解锁了手机,挨个打电话通知亲友。
孔枝本已不在意方树的动向了,可不知怎地,心口钝痛了一下,一口气慌得喘不上来,随机就接到了报伤的电话,对方表示方树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不过余生将会生活有碍,想要完全康复恐怕很难,让各位亲友做好心理准备。
老根也接到了通知,人正在赶来拉萨的路上。
夜里,昏迷的方树刚一苏醒就被钻心的疼痛所吞噬。他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白色天花板。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和死神搏斗。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和他断断续续的呻哼。
思绪飘远,那些跟若栀的快乐记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情绪复杂繁冗——愤怒、悲伤、懊悔交织成一团乱麻,最后归结为麻木,只觉得一颗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在朦胧的意识中,他注意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未接来电提醒。孔枝的名字反复出现,显示她打了一百多个未接电话,方树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手指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孔枝焦急的声音,听到方树微弱的回应,无论她再如何坚强,泪水还是悄无声息地自眼角滑落,方树的声音虽微弱沙哑,但他尽力让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是我,我还活着。”
孔枝听见,心中涌起悲楚与心疼,轻声对方树说:“别在意了,都已经不重要了,放下吧,方树,若栀已经回不来了。”
方树在痛苦的漩涡中,思绪变得混乱不堪,过去与当前的残酷现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幅扭曲的画面,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对伤逝的无力感,他虚弱问到:“你之前说过,死后的世界会很平静,是真的吗?回到梦境里,回顾一生,之后就不会有痛苦了。”
孔枝嘴唇翕动,他搞不明白方树究竟想要干什么,电话就已经挂断了,她瞬间预感到了什么,对着手机凄厉痛呼着方树的名字,可对面已经无人响应了。
他从没有跟人说过,自从他知道若栀在存安眠药后,就一直把药瓶随身携带,无人时摩挲瓶身,遥想着若是几年后若栀病故了,自己要是撑不下去了,就含着它们解脱,也是一种极好的选择,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
一颗颗苦涩的药丸堆积在他的手心,最终还是将它们全部送入口中,药丸与唾液混合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沿着喉咙缓缓滑落,方树感到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不清,疲惫如同巨大的波浪,将他拖入沉寂的深渊,他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陷入昏迷的黑暗的世界里,痛苦似乎暂时离他而去,只剩下一片宁静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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