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寻根对峙

秋天悄至,校园弥漫着黄叶特有的衰败的气息。

微风轻拂而来,带走了夏日的闷热,操场上,篮球场上,足球场上,又重新贯入了鲜活的青春面孔。

新生们步伐轻快走进校园,脸上洋溢着期待和激动的笑容,教室里,桌椅被擦拭一新,孔枝在黑板上写满了新学期的课题主张,她依旧面容和蔼可亲,一头乌黑长发扎成马尾辫,笑意煦然,时不时路过的学生向她问好,孔枝皆会一一含笑回应。

由于姜梨案件的舆情,校长已经被上局施压而引咎辞职了,新上任的校长与之前尸位素餐的那位校长截然不同,他是一位行动派,拥有铁腕手段。立誓要重塑陶山中学的学风纪律和心理健康,对于有犯规恶习的学生绝不姑息,重新落实了教师能力的考核制度,那些没本身却在退休后被返聘回来啃老本的骨干们,统统都被劝退回家了,迎上一批热血澎湃的年轻师资力量,一时间,陶山中学的观感面貌就焕然一新。

“花影”组织在孔枝的运作下,成功转型为了校园反暴力的网络求助小组,致力于帮助全国遭受欺凌和暴力却不敢明言的学生群体,学生成员们会利用课余时间去给网络求助者提供心理辅导。

这些成员中既有曾经装神弄鬼为姜梨复仇的人,也有被孔枝的关怀理念所吸引而新加入的,她们无一例外都曾经历过欺凌,会比其他人更能够理解受害者的无助和退缩,感同身受地去关爱和支持弱者,帮助他们走出阴霾。同时还会与全国的社工协会联动合作,将线上的心理援助延伸到线下更实际的帮扶中去。

孔枝也因此举被新校长赏识,没想到她竟然将原先腐朽颓唐的团体转化为互助互爱的良性机制,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引导。这其中的艰辛绝非普通人所能克服,需要何等的魄力和信仰啊!新学期,孔枝就被提为了学校的中心主任,校园心理健康建设的重视程度被拔高了不少,还成立了市里第一个青少年心理健康协会。

暑假回来,胡老师又胖乎了一圈,跟孔枝热情嗔怪道:“上次搞活动,你非要选那个白色花花裙子,你们是好看的,可仙气飘飘真不适合我,拍照显得我太胖了,我儿子说我像气球。”

孔枝弯唇:“你丰满点不是也挺好看的吗?白裙子确实并不适合每个人,下次我们选衣服的时候会注意的。”

胡老师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没关系,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过这次回来,我发现你变得更有气质了,看着稳重大气了不少。”

孔枝跟她客气寒暄着,但她心知,所谓的沉稳,不过是在她回眸时,不自觉遗落两分的落寞罢了。

周末,午后的阳光下将一切都照耀得金灿灿,孔枝驱车赶赴机场,为即将启程海外的夏川送行。

夏川母亲如今已稳坐了公司副总之位,正在到处出差筹备公司上市的事宜,刘苠意外死亡的天价赔偿费对她来说并非无法承受,只是不想太便宜他们一家了,尽量周旋。当然,刘苠家人也不会就此轻易罢休,势必要让夏川付出更沉重的代价,两家聘请的律师都算行业翘楚,估计他们之间的这场民事赔偿官司将会持续数年,不过这些都不是孔枝需要考虑的了。

夏川如今时常有头疾发作,准备今日启程去国外治疗康复,临行前想了想还是给孔枝发去了离别短讯,当孔枝赶到机场时,夏川正站在候机处的角落里跟王齐竹攀谈着什么,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见孔枝走上前来,二人都极有默契地噤声看向她,全然没有了当初相互指责时剑拔弩张的模样。

孔枝看出了他们眼底的无措,安慰道:“放心,事情都结束了,不必像之前那么拘谨,正常相处就好。”说着笑了笑,又朝王齐竹问道:“王齐竹,你真厉害,听说考了全校第一,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王齐竹微笑颔首,从包中取出一本通知书,封面上镶嵌金色的庄严学徽:“那也要多谢你,帮忙跟我家人解释,还帮我进行了情绪疏导,我这才能发挥得当。”

夏川看他亮出国内顶级学府的通知书,常年坚守的淡然神情露出一丝极不可查的艳羡,随即又立马恢复如初。

他转头看着孔枝,极为认真地轻声开口:“孔老师,也谢谢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虽然你从未跟我明说过,可我知道,你都在背后默默付出,我出事,你第一时间把我送进医院,保住我的命;在医院的时候,还帮我挡在姜藿的面前;即便知道了我的企图,也没有揭发我;就连我被抓,以为往后只能在监狱里度过时,也是你将我救了出来,你到底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孔枝睁大眼睛,貌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急忙摆手解释:“没呢!我其实并没有帮你什么,这些事都是我在自然情况下遵从本心做的,并不是刻意说就一定要帮谁什么,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过嘛!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你要多想一想未来。”

夏川苦涩开口:“我哪有什么未来啊!”在姜梨离开的那一刻,他的未来也跟着结束了,姜梨为了救他竟落得如此下场,夏川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摔落在地的那一幕总是午夜梦回,一直困扰着他,如此想来,也算是对他无能的惩罚吧。

“夏川!你不会真以为姜梨是因为你才跳楼的吧。”孔枝打断了他内心的断论:“我与姜梨的接触时间比你更长,可以负责任地判断,她患有严重的边缘型人格障碍。不同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表现各异,但他们都会因为各种原生问题而无法融入社会。如果将世界比作一座拥挤的高台,那么像她这样性格的人注定会被挤在边缘处艰难求生,最终有一天会被推下悬崖,所以……你无需介怀这件事,她并不是因为你才想去死的。”

夏川感到难以置信,然而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没有反驳,专注消化着孔枝的话。

孔枝淡然莞尔,继续安慰说:“你是个好孩子,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出去以后要好好配合治疗,未来的可能性还有很多。”说着,她从背后摸出了一张英语撰写的文函,递给夏川。

夏川只是轻瞟一眼,眼神从惊愕转变为喜悦,犹如一束明亮的阳光穿透乌云,照亮了整个世界:“这?这是……?”

"我曾在国外留学,有幸结识了许多前辈,如今多是留在海外大学里面任教,前几天,我将你的个人资料和比赛经历寄给了他们。他们看过后对你的评价很高,因此,由我做担保,拜托他们写了封推荐信,为你争取到了一次面试这个学校的机会,面试要求都在上面,等一下你上了飞机,你可以详细研究一下。我对你的能力有信心,别让自责空耗了你的未来,学成后你可以选择一份心意的事业,别荒废了你的天赋。"

“你?为何……要这样帮我?我们之前明明就毫不相干,”夏川讶然,他很清楚这份推荐信有多难得,迟疑问。

孔枝理所应当地回答道:“并无特别的缘由呀,说叫我是老师呢!若非要说点什么,那……就算是为了成全姜梨的喜欢吧,还有……也算是为了……为了我吧。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熠熠生辉下去,不要坠入暗沉。往后,那些后来者……都将目睹一个真实的榜样。”即便是身处污泥,也能有超越尘世的勇气。

夏川听完五味杂陈,万般动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事情估计这一辈子都无法宣讲出口,最后只能咽成了一句感谢。

三人又聊过一些学校的新鲜事,登机时间快到了,只能挥手告别,经此一劫,两个少年都一扫先前的颓然懦弱,眉目清朗不少。

分别后,孔枝心里感慨,希望自己今日的善念能够深深地扎根于他们彼此的心底,长此过往,此念常续。

驱车缓缓驶近红绿灯,路上车辆很多,孔枝停在了等待的行列中,目光注视着前方,一个小姑娘沿着车道在卖花,走到孔枝车窗边时,她敲了敲玻璃,双手捧起一大束栀子花,笑盈盈向孔枝推销道:“小姐姐,买朵香喷喷的栀子花吧!比什么化学香氛都好闻,不信你闻闻看,它一定能给你带来好运哦!”声音稚嫩而清脆。

孔枝心尖一动,思念之情涌上胸口,身体里藏着一缕细密的晚风,扰的她心神不宁。

她想到了沉默干练的方树,方树就很喜欢栀子花,他说这种花朵象征着纯洁和美好,如同他的爱情一样纯粹而美丽。

于是,孔枝掏出一百元,全部买下,整车都沁满浓郁的清香,轻柔地渗透进鼻息见,令人心旷神怡。

她将花带到一处城郊墓园堂,入眼的是排排整齐的骨灰墙,架子上都摆放各色骨灰盒,照片中人依如往昔,男人笔挺西装,新娘笑颜明媚,婚纱飘逸,与如今萧索的厅堂对比鲜明。

孔枝驻足墓堂前良久,直到暮色沉沉,四周寂静无人,她才终于允许泪水涌上眼眶,这一松懈引发了眼泪的决堤流淌,她索性放下了所有的克制,尽情让这哭声在墓地间回荡,她想不通,为什么方树要那么固执,

她其实内心还怀揣着一丝丝的希冀,万一方树想通了,愿意放下过往来找自己了呢?万一他想要跟自己体验另外一种生活,自己是否会愿意?

孔枝心里默想着,她肯定是甘愿的,她会比若栀做得更好,让方树感受到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可惜再睁眼,这些总归不过是自我感动的臆想罢了,他至死都没考虑过自己。

直至哭得精疲力尽,将内心的悲伤释放了出来,孔枝的心情才释然了些,顿感腹中饥饿。

也不知怎地,她无意识间就开车寻到了以前方树爱吃的这家明兴饭店,老板女儿还记得孔枝,问她方树叔叔怎么没有来呢,孔枝黯然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回答,独自点了碗面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车水马龙声不绝于耳,烟火通明,她看着来往的人群,无名却汹涌的落寞让她忽然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感受到背后有视线盯着自己,孔枝一转头,就看到老根在角落里独酌,只见他双颊红晕,看来早已在此良久了。孔枝有些意外,老根也同样瞧见了孔枝,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酒菜端到孔枝桌前,准备跟她同桌吃饭。

"哟,好巧啊,孔老师,你竟然在这儿,我猜是方树那家伙带你来对吧。"老根继续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这里还是我介绍方树来吃的,他人走后,我每每经过都不敢进来,就怕平常都由他陪的时刻忽的没人了,怕自己绷不住啊,方树啊,真的是可惜了。可不知今日为何,我就莫名想进来坐一坐,许是缘分让我来跟孔老师唠一唠吧。”

孔枝:“你也是个好人,听说方树的后事都是你请假过去帮忙操办的,我今天刚去墓地看过他们,确实挺可惜的。”

“我也是缓了很久才接受现实,既然方树的心愿是和若栀在一起,我干脆成全他们,给他们办了一场天葬,其实你看到的骨灰盒只是一些衣物灰烬而已。”天葬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还没等结束,老根就看不下去了,他们两人的血肉模糊地散落在陡峭的山石之间,风吹过,浓烈的血腥味招惹来了方圆十里的秃鹫,盘旋成为一股黑色的旋风,逐渐啃食殆尽,大块的骨头被它们叼起再摔下,破碎的骨头碎片像雨点般散落在地面上,一片杂乱,分不清彼此,一想到这里老根浑浊的眸子更是染上一层水雾。

孔枝沉闷点头:"人死后,躯壳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无论如何,这也是方树他自己的选择,事已至此,我们也没办法,只有活着的人继续替他好好活着。"

老根饮下一口酒,继续:“是啊,我们要替他好好活着,也要帮他完成未完成的事情,我记得方树最上心姜梨的案子了,你们也是因此相识,你跟着也吃了不少苦呀,听说光是被挟持就有过两次,差点丢了命,幸好都有方树及时赶到,也算是幸运。孔老师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方树的吧?”

“这是我的个人感情,我不想沟通这个。”孔枝并不觉得冒犯,只是噙着笑疏离回应。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想打探这个,我只是想说,当时情况应该是很惊险吧,听说当时你还被绑在椅子上睁眼见活人被刮肉,方树之后提到这一幕还心有余悸,只是我看孔老师你这个状态,呃……看着还挺好,居然没有怎么留下心理阴影,呲!不愧是是心理老师,心理素质超乎常人,就算我是老警员都很难做到神情自若呀,换个普通人想必早就惊吓得半月不敢出门了。”

孔枝敛下温和神色,不置可否:“个人承受能力不同罢了,并不值得讨论什么。”

“确实,听说你接手的咨询个案里面自杀的并算不少,想必孔老师的心理素质早已经被培养了出来。”很显然,老根下来查过孔枝。

孔枝也想到这点,不疾不徐地对峙道:“那是因为只有我敢去接那些棘手的来访,那些来访者早在咨询前就有了自杀征兆,所以请不要恶意推测,这种说法是本末倒置的!”

“是吗?我很难相信方树会自杀,他是个善始善终的人,他拿着姜梨的案件一直不肯结,现在档案还一直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呢,显然是准备休假完后继续着手处理,他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了呢!哎……,幸好姜梨档案存档很详细,我即便没有插手过,却能从卷宗里了解个七八,只是有些假设一直想不透,还希望孔老师能帮我解惑一下!”说完挑眉看向孔枝。

孔枝淡定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树以为是夏川偷偷给姜藿传递信息,才能让姜藿事事趁先一机,但其实能在学校打电话的人很多,学生可以打,那么……老师也可以,是吧?当然,这一点很难查证了,不过我认为,夏川当时还在昏迷中,就算他能提前算到朱棘被杀,算到石番躲在孵化园,那他怎么会晓得姚蔓会约见你呢?还有一点我始终先不明白,为何偏偏你就挑中监控盲区的位置约姚曼见面?”

还没等孔枝开后,老根急忙摆手抱歉道:“对不住啊,我没有说跟你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事情非常凑巧而已。夏川当时在医院,身边没离过人,他真的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操作姜藿?他虽是个理科天才,却难有这种驾驭杀人犯的成熟心性,这一切更像是成年人的谋划。所以,我去看了那天的医院监控,发现其实还有一人可以给他传递石番在孵化园的消息……那就是你,孔枝!或许你在被挟持时,趁着他贴近偷偷告诉他的,这样就能让他守株待兔了,是吗?同理,当时他之所以会趁机跳窗逃走,会不会是有人在察看了地形后,眼神示意他从破窗逃走的呢?”

“所以,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老根坦然道:“合理怀疑而已,如果孔老师有不认可的地方可以随时反驳我。”

“那你就直接说出你的假设吧。”孔枝不耐烦道。

老根将吹起的烟圈打散,用笃定的语气道:“我查过,姜藿跟你之间确实没任何通话记录,但姜梨在世时,你做过很多次家访,对他而言,与其相信夏川这小子,还不如相信你这个老师。夏川曾经让姜藿偷偷毁掉朱棘房里的电脑硬盘,我猜以姜藿的性格,知晓后必然会来找你询问实情!如果夏川真的是同谋,他们之间更要保持距离才会,为何还会涉险跑到医院里去刺杀夏川呢,岂不是多此一举。石番被掳走后,你非要去学校,我猜是因为他被全城通缉,你们没了联系,只能贸然去学校找他。与其说你是被无辜绑在那里的受害者,不如说你是他报复行动的见证者,他从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你,因为你是同谋,或是……是他的复仇导师。只是姜藿死都想不到,你引来了方树,看似巧合,无一不是你的精心设计。之后,你就以去拉拢王齐竹,一切都不需要你明说,你只需要适时在他面前提醒刘苠身体不好,最经不住被人恐吓,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他们自会去补充剩余的复仇计划,你再假装不知情的配合就行,给他们创造一步步设局的机会,无论是让刘苠当众道歉也好,还是将姜梨的手机托人带去给刘苠,看似巧合,其实都是心机。”

老根终于露出悲痛之色:“方树真的是太可惜了,我是见证了他的成长,他只是执拗自我了点,才会跟若栀渐行渐远,可这些并非不能弥补。但若有你插上这么一脚,那就不一样了,你彻底玷污了他们赖以信任的感情基础,成了一道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缝补的伤痕,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了。我看过方树的手机内容,所以我也晓得你曾经和若栀约过在咖啡店见面,那天的监控上显示,你穿上了跟若栀相似的白色裙装,你比她年轻有活力,光是坐在那里一语不发,就已经是对她的凌迟了。我猜,你早就做过若栀的心理分析,很懂她的致命伤在哪里,所以你当时瞄见她在附近,就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天真烂漫地露出对未来的一脸憧憬,这足以将她为数不多的活下来的勇气打得溃不成军,她能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孔枝!你真是好狠毒,杀人能做到刀不见血。”

她嘴角弯起一抹苦笑,哀伤又幽深地回应道:“我没杀过任何人,他们也并非为我而死,姜梨死于迷茫,方树死于愧疚,刘苠死于恐惧,若栀死于衰败,而朱棘、石番、姚蔓都是他们自己作恶,被报复致死的,这些与我各干,我全程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能每个人的心房里都有一副上吊的绳子,而你做的……就是放上一个板凳,方便他们把脖子伸进去,现在的法律确实不能给放凳子的人定罪,可我的心里有一盏天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平倾斜了却不管。反正我已经退休了,余生也无牵挂,今后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盯死你,孔老师。”老根咬牙切齿,寒意威吓之意在眉间聚拢。

孔枝噗嗤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最后声音变得苦涩,摇头说:“你可真是会遐想呀,有证据吗?没有吧,你这个假设听起来一点都不靠谱,我的动机呢?我费尽心机做为什么要做这些呀,你能说得通吗?”

显然,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老根,他皱眉:”我当警察半生,很多恶事其实并不需要过多的缘由,它就那样自然地发生了。看着很温和善良的人可能就只是一个恶念在作祟,人性就完全颠覆,后果不可控制。”

孔枝的声音陡然变得肃穆:“但我绝不是那样的人,我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懂得控制自己情绪,朋友亲人对我都很关爱,我的学业履历也是能拿得上牌面的,说句顺风顺水并不为过。我做事向来全力以赴,但对结果并不苛求,督导老师无一不夸我专业,也从未缺过追求者,大好人生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要做你说的这些事情呢?当然,你可以说我逼死若栀是为了得到方树,可如今方树不也离我而去了吗?还有,你觉得我是为姜梨报仇,所以才搞出这么多事?那如你之前所说,我的来访者里面好几位都有自杀行为,怎么没见我跟他们复仇呢?”

沉默半晌,孔枝又悻然开口:“既然你那么喜欢编故事,不如,就让我来帮你脑补一下剧情逻辑吧。”

孔枝的眸光促狭转动,讲述起了新版本的始末:

我,一位实习心理老师,虽学历优异,却没能赶上好时候,被分配到这座城市排名靠后的普通高中。这里管理制度混乱不堪,没有给我发挥能力的余地,我也没什么话语权。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每天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容。这是我为了生存而选择的保护色。

在这个环境中,大多数学生都在无所事事,混沌度日,他们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将他们的青春浪费在无意义的玩乐上。然而,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因为我深知这个社会的残酷。他们被困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目光短浅,视野狭窄,圈层闭塞,无法看到外面真实的世界,未来必然会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被那些更有话语权的人踩在脚下,而这些将于我无关。

可就在这样的世界里,我却遇到了一个让我无法忽视的男生——夏川。

夏川简直是落在这片废墟的遗珠。他天资过人,成绩优异,自律又干净,明明性格并不张扬,却总是那么耀眼,不仅仅是女同学们都喜欢他,我也被他吸引得移不开眼。

我忍不住会去偷偷关注他,开始收集他生活的点滴,他的一切让我着迷,我想尽量多点机会跟他接触。

他是受人簇拥的,可也是落寞孤独的,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是很在乎,就像是养在水缸里的金鱼,跟大海隔了一层玻璃,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进入他的内心。

我知道,自己暗自声张的爱意不容于世间,一旦被人发现了,我的生涯就全毁了,所以我必须是感情里被动的,克制的,毫无私心的那位,我必须制造出他主动迷恋我的机会。

我该怎么做呢?我苦思冥想了很久,很多时候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除非……除非我把他拉下神坛,让他变得脆弱绝望,让他被困在深渊里渴望被人拉一把,只有在绝境中产生的依赖才最容易变成迷恋之情,他才能永远记住我。

所以我挑中了刘苠他们一伙人,他们嫉妒心很重,我稍加引导暗示他们——夏川永远在学校是最受优待那个,他们自然就将火气对准了夏川,我早就了解他们有多残忍。

小孩子最单纯了,坏也坏得那么彻底,干什么都没有底线。这样才好,当夏川的信心被彻底击碎时,我将出现,将他一块一块拼接成我想要的样子,他就会全心属于我了。

可我没有想到姜梨会早我一步去帮他,为什么是姜梨呢?不过是一个被我踩在泥潭里的可怜虫罢了,肤浅又无知,我不过就是给了她一点好脸色,她就一直缠着我做咨询,我早就想甩掉她了,所以当时就略施小计就将她和姚蔓凑到了一块儿,姚蔓作为我的心理助理,我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最是口蜜腹剑,背地里霸凌人的小手段可不少,果不其然,姜梨很快被全世界厌弃了。

可我却算漏了,他们两个居然会因此产生交集。

为何偏偏是她在最急迫的关头救了夏川,凭什么?除了她跟夏川是同龄,论相貌和学识,她哪里都不如我,但我已经看出来了,夏川是真的动心了,这下我只能重新修改剧本了。

我从夏川的拯救者变成了姜梨的拯救者,在外人看来我尽心尽责,苦口婆心劝解姜梨,可我却在给她设置心障,我告诉她,这种事没什么可羞耻的,不要将男人的道德观强加在自己身上,是我让她沉沦在这春情中,迷失掉内心。

也是我告诉她,真心喜欢她的人不会容许她跟其他男生亲热,可以刺激一下夏川,看他是不是真的在意你。很显然,她照做了,她输了,一败涂地,还惹出一身祸端,只能灰溜溜逃跑,走之前还天真地来跟我告别。

我将姜梨要离开的消息偷偷透露给姚蔓,想让他们再去添上最后一把火,没想到他们居然把姜梨给弄死了,哼!死了就死了吧,可夏川为何在现场呢?从此以后姜梨就成了夏川的心魔。

我没有想到,有天我会目睹夏川下坠在我面前,那鲜血跟关不了水龙头一般不停往外流,我只能忍着心痛,招呼学生们一起抢救他,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怕他就这样死掉。

我只希望他能惊喜看到我,并非想让他一直陷入绝望的境地里,活生生折断傲骨,更不是想要他的命。那些企图逼死他的人,我一定会帮他追究到底。

可该怎么办?他若是出手会被你们怀疑的,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我让姜藿知晓其中内情,让他帮我扫清障碍,那些人都被他解决了。

我提醒他隐于背后,利用网络建立“花影”,将责任分散到其他不知情的人身上,利用恐惧为刃,杀人无形。

然而,方树这个警察实在令人讨厌,他竟然一直抓着夏川不放,逐渐逼近真相,再这样下去夏川会做大半辈子的牢,幸而我提前准备好了医学鉴定报告,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可我知道,以方树这种执拗性格,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在沺市一日,夏川跟我都不会安宁。

幸好我很善于伪装,表现出一副倾心于他的热衷模样,这段时间始终对他温柔陪伴,不离不弃,这才始终能够掌握案件的最新情况。

通过他车上的照片,我看出自己跟他前妻相貌有三分类似,再加上我刻意营造,就足矣让他心动,告诉了我很多他不能宣于口的心事,这可真的太有用了,我趁机故意挑拨他和前妻的关系,搅得他不得安宁,从心理上施压迫使他分身乏术,最好是承受不住离开沺市,换一个不那么固执的警察来接替他的职位,这样就能很快顺利结案。

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的安心。

然而,我未曾预料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巧合,自己竟会成为压垮他前妻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栀癌症复发,凄惨自戕,方树也随她殉情,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或许没有我的存在,他们纠缠个几年最终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吧。

不过没关系,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我将夏川送出国,为他介绍了一所更加优异的海外大学,当他看到推荐信的那一刻,我相信他会一辈子都记得我是他的救世主。

不久之后,我将会辞去这破学校的工作,前往国外深造。

在那片新天地里,我们将重逢于同一所学院,以新的身份重新相处。

不久将来,等事态平息,我将会辞去这破学校的烂岗位,前往海外继续深造。

在那片新天地里,我跟他总会在同一所学院再次相遇。我们将不再是师生,而是以新的身份重新相处。

那即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端了。

语毕,孔枝欣赏着老根脸上满目的震惊表情,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瞳孔中闪烁着狡黠和疯狂的光芒,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老根的冷静,老根破口骂道:“你他妈的真是个魔鬼,疯子!”

孔枝突然收敛起猖狂的笑意,饭店内的人流渐渐减少,周围弥漫着一种宁静的氛围,二人眼神晦暗交错,形成一种紧绷的对峙局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老板的眼神时不时朝他们这边投来。

"怎么样?我这个版本是不是你的猜想更加的合理呢?既然你那么喜欢故事,索性我就让你一次性听个够吧,哈哈!这就是你所渴望听到的故事吗?枉费你识人几十年,宁肯相信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不会相信这些是巧合?警官,胡诌应该是我这样的才对嘛,是不是比你的版本更有说服力,哟!瞧把你给恶心的,吓唬一下你还可以,我可真干不出这种事来。"

老根感觉藏在裤兜里的录音笔有些发烫,佯装镇定开口:“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逼你,是不是事实,自有公论。”

孔枝突然陷入了极端情绪的漩涡,她朝着老根发出了一声怒吼:“是呀,你不也是空口白牙就可以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吗?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看待我的!我告诉你,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对方树都是绝对的真心,我其实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在这件事上,我除了你们的不理解和嘲笑,什么都没有得到!既然没有人同情我,那我将事实扭曲得更离谱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会真的在意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随即孔枝又颓然得往后一靠,声音变得低缓,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方树那样的人,虽有些微瑕的自负,却也是那样的耿直纯粹!无论你信不信,这段时间我是真心喜欢上了他,或许等新鲜感退却后,我会跟他相行渐远,但他却在我最心动的时刻让我扔下,我一直都在强忍着,让自己表现得很豁达,我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此生此世,我恐怕再也遇不到他这样的人了。”

头顶的灯光如水洒在孔枝的脸上,她开头对着老根是视线,映出她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老根却不为所动:“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打消我对你的怀疑吗?他们都看错你了。”

“他们也看错你了!”老根才是最敏锐的人,可惜没人在意,孔枝补充:“随你如何揣测,你的疑虑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说着就起身离开。

当孔枝坐上驾驶座,轻轻启动汽车引擎时,老根紧随其后,贴在车窗上,戚然萧索地问道:“孔老师,你是否相信因果?”

因果?孔枝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随记,禅者坐在静谧的庭院中,凝视飘落的红叶,他想红叶之所以飘落,大抵是由于尘化土,土为树,树生叶,叶落地成泥,因果轮回吧,然而沧海桑田后才发现自然流转并非是简单循环,是在复杂的更迭演变。世上多是穷人和富人,穷人为什么要活得像泥一样?是因为所谓的善恶有报吗?

不是,是因为部分人掌控了资源和话语权,就会防止后来者抢夺,人类自始以来的社会分化造成了高位压制低位的不对等,从来都是污泥遍地,能站上高枝的寥寥无几。有的人生来就贫困凄苦,承受过重的压力,是他们不善良吗?是他们看不到进阶的云梯,从来道理都只在争取的人手里。

思及此,孔枝回答:“我不相信因果,只相信人性。”说着,将驾驶窗关闭,彻底跟老根隔开了两个世界,车内顿时变得晦暗无光,而外面一派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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