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车票已经晚点,手机不在手边,我没法改签。
一个小胡子保安坐我对面,问放火到底是不是我指使的,我问旁边的袁因,是我指使的吗?她摇摇头,说,但你那时候心情不好。
这事儿比我想象的要麻烦,两个月前,刀具厂的陈总让人给我打电话,生产线上有个小工疲劳工作切断了手指,需要我去处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我是刀具厂外聘的法律顾问,按流程简单了解了事实,列出了一些法条,然后给了处理意见,我大概能猜到刀具厂不会按我给出的意见赔偿,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可我没想到的是,伤者的父亲不知怎地找上了我,他们知道我给刀具厂工作,希望我能说两句话,从中调和,尽量多要一些补偿。我告诉他作为刀具厂的代理人,我不会为他提供法律援助,只让他正常走工伤流程,相关部门会给出解决方案。也许是我的耐心让他会错了意,这两个月里他无数次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事儿,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认准了通过我才能从刀具厂要到钱,以至于我只能把他的电话拉黑了事。
大概一周前,我结束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决定去一趟袁因的老家,这时伤者的父亲找到了我的办公室,刀具厂拒绝支付他儿子的医药费,也关闭了和他所有的交流通道,他拉住我求我至少让刀具厂把现在产生的医药费付了,我自然是无法解决,推脱了事。然后就是昨天,刀具厂的人叫我去最后处理一下这次工伤问题的遗留事项,我算了算时间还来得及,结果到了厂子就被几个人收了手机,押到了保安室,陈总一直没出面见我。
陈总五十多岁,靠着父辈在国企改组时倒卖设备起家,现在已经入了澳大利亚籍,算是本地知名的华裔外商,知名企业家,他厂子最初的工作是我律所的师父负责,后来我师父钱赚够了移民海外,工作交到我手上,我和他合作的不算好,他早就想把我踢了。我被押到保安室以后终于知道,找我来的原因跟处理遗留问题无关,在叫我来之前,受伤小工的父亲用大号矿泉水瓶装了两桶汽油来工厂门口闹事,说不给钱就一把火把自己点了,可最后他连打火机都没掏出来,就被几个保安用防爆叉按倒在地上,这种厂子的保安都是老板的亲兵,他们没第一时间报警,反而是一通拳脚伺候,小工的父亲受不住打,满嘴跑火车说自焚要钱这招是冯律师教给他的。
我叫冯路,冯律师就是我。
叫我过来的理由是工作,没有拘禁动机;保安室虽然有几个家伙守着但门没锁,没形成封闭场所;我在这儿的时间也不够二十四小时,达不到拘禁时间,我在心中默默列了要件,还够不上非法拘禁。
小胡子问我话的间隙,袁因在一旁打诨,说她练过三个月跆拳道,要帮我料理了这几个保安,我没阻止她,她也没动手,反而是换了话题,问我晚上吃什么。我不确定今晚能不能从这儿出去,想起冰箱里还放着昨天剩下的速食。
也许是前天剩下的。
我最近记忆有些混乱,但大概率不会给别人出自焚要钱的法子,袁因也证实了这一点,关于我的事情,她不会出错,可眼前的小胡子不这么想,或者他的工作性质就不允许他这么想。我俩车轱辘话反复说了几轮,直到快五点,贺舟来接我,我才从那儿离开,这时车票已经晚点了。
贺舟说打我电话不接,办公室也找不见人,问了律所的人才知道我来这儿了,没想到被人了关起来。他比我小两岁,是刑警,因为职业原因,我也认识一些警察,但大多是经侦,刑警只有他一个。他穿着警服,直接把我从保安室拽走,小胡子不敢拦,直到我俩快走出厂大门,小胡子才小跑着追过来,告诉我刚刚陈总让他通知我,厂子要和我解除合同,具体过几天走流程。
我们坐上了他停在厂门口的警车,他没开走,把车窗摇下来递给我一根烟,我觉得冷,但还是把自己这边的车窗也摇下来,然后接过了烟。
贺舟问我,挨打了?我摇摇头,拿出手机准备重新买明天的车票。他又问,报不报警?我觉得麻烦,又摇摇头,问他,那个闹事的老头儿怎么处理了?他说,没报警的事我不管。我抽了几口烟,他看见我手机屏幕上买票的界面,问我,你要去哪儿?我说回趟老家,他皱了皱眉,说,最近几天不要出市区。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女朋友的案子我还有些问题。我问,案子不是已经按自杀结了么?他扔掉烟蒂,摇上车窗,发动汽车,说,你前几天来警局闹的时候不是提到了她的死状么,这案子根本没通报,你怎么知道现场情况?这种状况要不是我们能确认是自杀,你已经是第一嫌疑人了。
我没回应他,这问题我回答过了,但没人会相信。
袁因也在旁边开解我,她说,别多想,明显警方已经定案了,这个贺舟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单独行动。
我没在意,毕竟我也希望警方能一直查下去,只不过现在只有贺舟一人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我把手里的烟蒂也弹出窗外,摇上车窗,然后转向袁因。
我问,那你到底是不是自杀啊?
我问出这个问题时,贺舟依然在默默地开着车,他听不见我和袁因的对话,也看不见袁因,不只是他,刚刚厂里那些保安也看不见袁因,把我按在保安室的小胡子也看不见袁因,袁因就是贺舟提到过的我自杀的女朋友,现在是独属我一人的幻象。
袁因听到我的问题,微微沉思片刻,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那天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但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想过自杀的事情。
我不再说话。
一周之前,袁因在她的出租屋内死亡,警方很快排除了他杀嫌疑,她葬礼前一天我一夜无眠,但还是定了五个闹钟怕自己突然顶不住昏睡过去,第三个闹钟响起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我毫无睡意,起床开灯,灯亮的一瞬间,袁因站在我的面前。
她穿戴整齐,笑颜如花,对我伸出一只手,说,走,咱们去参加我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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