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鎏金梅花刻纹香鼎升起袅袅白烟。
整个永寿宫都有淡淡的沉香气息。
这倒不提。
重要的是,在秀儿住的厢房里,还搜出了两个装有沉香屑的香囊。
杜公公用手帕包了香囊,收到袖中,道:“宫女秀儿有谋害皇嗣嫌疑,永寿宫其余宫人也需严查,另换些妥当人来服侍皇后娘娘。来人,将永寿宫所有宫人押入北三所,随后听审。”
立刻有太监指挥永寿宫的宫人离开。
片刻功夫,殿内已空荡下来。
文锦孤零零站在殿内,一字一句道:“本宫要面见皇上。”
杜公公仍是一副恭谨模样,无奈道:“皇上政务繁重,待得了空,自会来看娘娘。”
新换来的几个太监、嬷嬷,说是服侍,其实是监视文锦,形同将她软禁了起来。
她每日都要请旨面见圣上。
不料,等来了却是她管教奴才不力,致手下奴才犯下死罪,褫夺其皇后身份,降为妃位的旨意。
彼时正是清晨,暖阳照在殿上的琉璃瓦上,流光溢彩。
院子里的一应事物宛如镀了一层金。
文锦跪在地砖上,望着那红色的宫墙,那宫墙被一夜的冰霜浸渍,越发的红,像是吸足了血。
杜公公已宣读完了圣旨,仍在那里说道:
“地上凉,娘娘快请起吧……事关皇嗣,皇上不得不严惩……虽没人亲眼看到秀儿推了皇长子,但事发之时,她有经过那池塘子。”
“皇长子是没瞧见人,可是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了。阖宫之中,也就娘娘的永寿宫用着沉香呢。”
“何况,娘娘永寿宫里的那些宫人,也说了,听见过几回秀儿说过嫉恨宁妃娘娘诞下皇长子的话……”
文锦听着他的话,又像没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们不知如何对她宫里的人用刑呢。
总有人受不住,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出所谓的罪证来。
她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站起身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忽然急步朝那宫墙撞去。
脑袋一阵眩晕,并不觉得疼,但红色的血幕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听见杜公公喊传太医的声音。
她用尽力气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浑身上下,四肢百骸,哪里都是疼的。
盖着厚厚的被褥,她仍觉得冷。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帐顶,又听到帘外隐约传来皇上的声音。
文锦百感交集,强忍住眼泪,就要起身下床。
但一动,却发现浑身的力气似乎都散尽了,根本无力坐起来。
守着她的宫女终于发现她醒了,连忙过来放下帐帘,道:“娘娘莫动,奴婢去请太医来。”
此时她的处境,皇上竟还命李院使来为自己看诊,何况她只是皮肉伤。她心中稍觉安慰。
李院使为她把了脉,低声道:“娘娘虽是小产,但气血双亏,仍需好生调理一番。待微臣开了药方……”
“你说什么?”
文锦伸手攥住了帐帘,连同五脏六肺都绞痛起来。
她紧咬着牙关,才没叫眼泪流出来。
自小产后,文锦一直病着,身下淋漓了两三个月才净。
等她能走出自己宫门时,已是春天。
佛堂冷清,文锦虔心上了香,默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走出佛堂。
跪得久了,一出门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若非安公公眼疾手快,她恐怕就摔倒在地。
两人站在一株杏树下,安公公道:
“娘娘无论如何,也不该为了一个宫人自戕。”
文锦道:“不是有句话,唇亡齿寒。谁不知道秀儿的身后就是我?若秀儿不能洗清罪名,我以后在宫里如何自处?而且,我那时想要见皇上,是想对皇上说出我的怀疑。还想告诉皇上,皇长子会水。”
她伸手摘下一朵杏花,语气淡漠道:
“不过后来我想想,说不说这些又如何?皇长子会不会水又如何?就是说了也没有用处。”
“白白误了我孩子性命。”她将手中花瓣撕碎,扬手扔在地上。
安公公跟在她身后走着,说:“娘娘不要灰心,来日方长呢。宫里的事情,说不准。”
文锦扭头望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走着,说:“你还觉得我能翻身?安公公,我给你说句心里话,我是不指望了。皇上不喜欢我。安公公往后另谋靠山吧。我已经不想当什么皇后了。”
安公公苦笑道:“老奴如今,还能找什么靠山啊?将就着熬日子罢了。”
文锦停下脚步,道:“既如此,安公公替我出口气如何?”
刚入了夏,天就热得像要下火。
宁妃坐在一处凉亭里,远远就看见文锦走来。
她不愿见文锦,便想起身离开。
不想文锦离很远就开始招呼道:“宁妹妹,真是巧啊——”
宁妃坐在美人靠上,神色冷淡地望着远处的芍药花丛,并不想多理会。
文锦自顾自道:“妹妹倒是会挑地方,这地方高,哪里有什么动静,都能先瞧见,还凉快。”
“锦妃要觉得此处好,就多待一会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妹妹先别走啊,我听到一件传闻,妹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说着,她一掩嘴,对两人的随身宫女道:
“你们都去下面等着吧,本宫与宁妃说几句体己话。”
凉亭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文锦也坐下来,沐着凉爽的风,说:“妹妹应该知道,咱们皇上喜欢的那个凌姑娘,人没了以后,虽然被追封为懿安皇后,但皇上对凌家并没有什么厚待。”
“如今他们凌家,是越发的不行了,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凌家的一个姨娘,听说与外男有染,被凌老爷活活打死了呢。”
宁妃的脸色倏然惨白,猛地站起身来,惊恐地望着文锦。
文锦也站起身,继续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没心没肺呢?你利用自己亲身儿子来陷害于我,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啊?之前,咱们一直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谈谈吧。”
文锦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撇撇嘴,又道:“你根本不叫江宁,你叫凌烟吧?凌阅微是你姐姐,你二人同父异母。你为了能进宫,易容,伪造身份,连你自己的亲娘都不认了,心真是狠啊。”
“你一进宫,就开始离间皇上和凌阅微,害的凌阅微离宫。你自己倒是得了恩宠。这么多年,皇宫里的好日子,你过得很舒服吧?”
文锦笑了声,接着道:“这下更好了,凌阅微死了,你娘也死了。往后,你就没有牵绊,可以安心做你的宁妃了。”
看着文锦的嘴唇一张一合,宁妃只觉得像是在万箭钻心。
她的娘,怎么能死了呢?怎么能死呢?她还没有爬到最高的位置,她还没有,给她的娘带去荣耀,怎么就死了呢?
宁妃将自己眼眶里的泪花逼回,恨声说:“你别忘了,当初,江大人把我们两个人一同送进了宫,你知道我的底细,我也知道你的底细。离间皇上和凌阅微,你不是同样也出了力?我若是暴露了,你也脱不了身。”
文锦道:“你也明白啊?那你为何对我下那样的毒手?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想做什么?”宁妃几乎屏住了呼吸。
文锦又笑了笑:“我要你明白,我不是凌阅微,你别想欺负我。你安分守己做你的妃子吧,别再痴心妄想。你还有孩子呀,你若不顾惜承宴,旁人怎会顾惜他呢?”
文锦睨了宁妃一眼,转身缓缓朝凉亭下走去,很快就隐入烟霞般的花丛中。
风一吹,宁妃忽然觉得脸上冰冰凉凉,一摸,不知何时,竟是满脸的泪水。
她想起从前在家里时,她娘教她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走,如何笑,教她弹曲子和跳舞……
她一身的本事,她如花的美貌,怎么就输在文锦这样的女人手里?
怎么能甘心呢?
往年夏日,文锦宫里早早就用上了冰,如今入了伏天,也未见到冰。
这日,她在宫道上碰到安嫔。
安嫔是新进宫的妃嫔中,最先有了身孕的,已是显了怀,行走只能靠轿撵。
文锦位分高,原本在路上走着,安嫔便也下了轿,与她同行。
文锦的目光有意无意就落在安嫔肚子上,心里更觉惆怅,面儿上却若无其事,笑道:“瞧着妹妹的肚子,像个小皇子。”
安嫔柔和地笑道:“皇子还是公主,只要健康平安,我是无所谓的。”
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不过若是个小皇子,将来就能像皇长子那样,跟着皇上学游泳了。”
文锦的眼皮快速动了几动,她脸上还维持的笑意,心思却已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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