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素来勤勉,事必躬亲,一天到晚甚是繁忙。
但文锦在他身边照料多年,知道午后这段时辰,皇上喜欢随意翻阅书籍,并不处理公务。
便亲手做了碗清凉饮来求见。
她站在殿前的海棠下,等了许久,方见杜公公从深广开阔的乾清宫偏殿走出来。
日头正毒,杜公公苦着脸,眯起眼睛迎着日头快步流星。
待走到她面前了,那脸上仿若换了脸谱似的堆起了笑:“难为娘娘大热天走这一趟,东西交给奴才拿进去吧,待皇上午觉醒来再用。”
文锦情知他敷衍打发自己,并不恼,只是淡淡说:“本宫记得,皇上是不歇午觉的。就算是如今歇了,刚刚撤了午膳,现在定还未来得及安置下。杜公公,本宫是真有要紧事,还望公公再通传一声。”
说着从嫩白如藕的手腕上,退下一个碧透水翠的祖母绿镯子。那镯子被阳光一照,宛如冰潭水清透。
杜公公是见过好东西的,仍觉得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一迟疑,文锦已将那镯子塞到他手中。
冰凉温润的触觉,从手心一直传至全身,似是暑气都没之前那么盛了。
其实并非完全因为文锦的重赏,杜公公还想到另一桩事。
那是年前的时候,她为了见皇上一面,一声不响就撞了墙,并因此小产。
那日还是因他去宣圣旨,才出的事。那血淋淋的场面,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时杜公公就知道,眼前这位端庄温厚的女子,心性不简单。
所以此时听她语气极是郑重诚恳,杜公公心下明白,锦妃此行是真有要事,便说:“那奴才去里头瞧瞧,若是皇上还未歇着,奴才就为娘娘通传,至于见与不见,奴才就做不了主了。”
殿内长窗紧闭,屋内用着冰盆,天气仍是燥得慌。
刘景淮用了午膳,正觉得浑身热得难耐,见宫女端来一碗冰盏,青花瓷碗里飘着些薄如冰翼的青瓜片,里面有豆沙及龟苓膏,便伸手端在手里。
瓷碗触手清凉。他却并未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碗清凉饮。
杜公公渐渐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后悔替锦妃递送东西进来。
他只觉中了锦妃的圈套。
因为锦妃在皇帝还是王爷时,便贴身伺候过皇帝,对皇帝的喜好及过去甚是了解。
但皇帝过去的许多事,如今都是忌讳。
比如不喜别人提及北疆,不许在宫里摆戏,不许宫中再用南珠……甚至不喜“凌”这个姓氏。
先前选秀时,所有姓凌的女子,皆未应选。
有几个凌氏女子,资质甚佳,也是不曾应选。
难道这清凉饮,也另有缘由?
杜公公口干舌燥,还是决定先行交待,大着胆子道:“皇上,这是锦妃娘娘送来的。娘娘人还在外头候着呢。”
刘景淮将冰盏往桌子上一放,道:“让她进来吧。”
杜公公如蒙大赦,朝那奉茶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女连忙端走了冰盏。
片刻功夫,杜公公就引着文锦进了内殿。
刘景淮正端坐在书案旁,身穿墨青绸衫常服,乌发高束,净白如玉的面庞浮着一层冷漠,正捧着一本书看。
听见了动静,也并未抬头。
杜公公低声道:“皇上,锦妃娘娘来了。”
“嗯。”刘景淮淡淡应了声。
杜公公朝文锦略看了一眼,便行了礼悄然提下。
文锦直直跪着,缓声道:“臣妾自知愚钝,唯有衷心一片。这些日子,臣妾日夜惶恐不安,只盼着皇上能信赖臣妾。臣妾听说皇上近日在教皇长子游泳,但皇长子是会水的啊。臣妾一直以为皇上知道的……”
刘景淮从书卷上移开视线,落在文锦那张端正秀气的脸上。
脑子里却浮现了宁妃那张明艳的脸庞,渐渐那张美丽的脸完完全全化做另一个人……欺骗他。都是那样的明目张胆。
第二日半下午,宁妃穿着青绿色裙衫,俏生生站在皇上身边,微笑地看会水的小太监,领着皇长子在浅水边适应水温。
这是皇上头一回恩准她过来瞧儿子学游泳。
小太监托着皇长子慢慢向深水里移动。
宁妃看到皇帝嘴角扬起,声音却是极沉缓:“皇长子悟性极高,甚有游泳天赋。”
说不出为什么,宁妃只觉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但想到皇帝生性疏离,便勉强笑道:“小孩子学什么都快,更何况皇上亲授于他,学起来更是快。”
刘景淮没再说什么,只是神情冷酷地直直望向水中。
宁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水中早没了那小太监的身影,只有儿子在水中飘游着。
刘承宴嘴里喊着小太监的名字:“你在哪儿?你去哪儿了?……”
他游了几下,一转身看到岸边的父皇和母妃。
他的父皇神色平静,但她的母妃则是一脸惊恐,目光焦惶无措地朝他轻摇了摇头。
刘承宴又划动了一下水,登时想了起来,在父皇说要教他学游泳时,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只当不会水。
他惊惶地看了一眼父皇,身子再往下沉时,再不敢划动了,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往下沉,一点点埋进水里。
他屏着气,伸出双手假装扑腾着,再不敢冒出头来。
太阳光射进碧绿的水里。
他能瞧见水中的水草,脑子里不停地重复几句话:“糟了!父皇发现了我会游泳了?……不能让父皇发现!”
他想起母妃的温柔地抚着他的脸,说:“宴儿,你父皇难得肯教你东西,你记住了,无论如何,你要装着还不会水,慢慢儿地学……在水里,不可以游……不可以游……”
不可以游……
刘承宴只觉得胸膛要爆裂开来。
他终于再不能闭气,口鼻里迅速灌满了水,身子也迅速往下沉去。
皇帝轻笑一声,冷声说:“他倒是有志气。”
宁妃再忍耐不住,“扑通”跪了下来,哭道:“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救救宴儿……”
刘承宴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月华如水,照在他自己的寝宫光洁如镜的青砖上,像是洒了一层黄澄澄的金粉。
他掀开薄被下床,只觉得头重脚轻。
身上出的汗被风一吹,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小和子……小和子。”
他用稚嫩又嘶哑的声音,颤声唤着他的贴身小太监。
一个脚步声急匆匆跑来,刘承宴却害怕地连退两步,小腿肚儿不知撞在什么东西上面,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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