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疆来的平民退下后，锦衣卫指挥使等着皇帝示下。
不想，刘景淮只轻押着茶喝。
他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在来禀明陛下之前，臣已去了一趟北疆查访。确有一个自称叫江宁的姑娘，被关在江家一处空置许久的宅子的地下室里。但那姑娘对自己遇害遭遇一无所知，只知道有一天夜里睡下后，醒来就发现自己眼睛瞎了，嗓子也哑了。”
“臣为求证，悄悄找到了宁才人的爹娘去见那姑娘。二人指证，那姑娘，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的女儿在皇宫做娘娘。”
他顿了下，又说：“臣无能，未能找到其中的知情人士。臣猜测，事关重大，又是欺君之罪，当年送宁才人进宫的时候，江褚杰定是做的隐秘，知情的人也不会多。可惜，江褚杰和宁才人都已不在人世，此事原委难以追查。”
刘景淮终于开口道：“他野心倒真是不小。”
锦衣卫指挥使思忖着皇帝的话，疑惑道：“江褚杰原本就野心大。可臣不明白，他为何要送一个伪造身份的女子进宫……”
一句话未说完，他突然想到一个人来。
宁才人的长相，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莫非，江褚杰是想投皇上所好，试图让宁才人成为宠妃，他好借后宫之力往上爬？
这时再回想皇帝的话，指挥使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他如何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皇帝自五年前从北疆回来，便无人敢提及“凌姑娘”三个字，真正当那凌姑娘已经死了。
锦衣卫指挥使，名叫柊茗，先前是皇帝的贴身侍卫。
他从小就跟在皇帝身边，素知皇帝的心性。
皇帝越是不提及、不去理会，心里实是极看重。
只是那凌姑娘移情别恋，伤皇帝太深。
因此，柊茗亦是不愿皇帝再去想那女人，便从不在皇帝跟前提及。
但从前皇帝是极爱那凌姑娘的。
皇帝从前还是王爷身份，在北疆生活了多年。有一回重伤在床，还将江褚杰叫到床榻边，嘱托江褚杰救凌姑娘一命。
像江褚杰那样聪明的人，必定看出凌姑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才寻了与凌姑娘肖像之人送到宫里。
柊茗在心里默默想着：“江褚杰经营几家勾栏场所，每年都从各地找漂亮姑娘，找到一个像凌姑娘的，也不难。难就难在想要找一个家世清白、出身可查又明晰的姑娘。”
“皇上当初肯留下宁才人，就是因为她是江家教书先生的女儿，生在平民家，又是书香门第，纳入后宫也无妨。没想到，他竟是处心积虑。而皇上也的确是宠幸过宁才人一阵子。若是去后宫，必会去她那里。”
念及此，他不禁暗吸一口气，心想：“若是江褚杰没死，那宁才人后来也没犯事，或许真让那江褚杰钻营出来了。皇上最厌恶朝廷与后宫勾结，那江褚杰竟敢如此处心积虑！也不知那宁才人是什么出身？若是不明不白之人……不然，他为何这般大费周章？”
柊茗抬头望向皇帝，见皇帝神色自若，却知皇帝越是生气时，表面上越是看不出什么。
连他都能想到的事情，皇帝岂能想不到？
看来江家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这时，刘景淮忽然道：“有关他的诉状，一直都有。勾结官兵，贪腐军饷，走私贩私，期吞同行商贩，数不胜数。朕念其有功，悉宽宥于他，想不到他敢动这等心思。欺君罔上，秽乱宫闱，虽死难逃其咎。”
柊茗道：“陛下有何旨意？”
“此事暗中查访，不许泄露出任何风声。“
“是。”
柊茗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安。
那江褚杰太可恨，胆敢辱没皇室颜面。
如此一来，皇长子岂非连自己母亲是谁都不清楚？
“江氏一族，为恶一方，数罪并罚，着，满门抄斩。”
仲茗虽早已想到有此结局，仍是心中一惊，忙领命道：“臣遵命。”
皇帝又道：“传锦妃来见朕。”
傍晚的晚霞如五彩锦缎铺在天边。
高高的宫墙，将宫道遮挡的只剩下了阴凉。
文锦端坐在肩辇里，盘算着端午节的事宜。
过了会儿，便想到了养子刘承钰身上，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
自她得知自己不能生养后，便对此彻底断了心思。
至于侍不侍寝，更是无所谓。
而且，因刘承钰从刚出生就养在她宫里，形同自己的孩子，她便一心一意抚养起来。
乾清宫里的人过来传她面圣，她根本没做他想。
还以为皇帝是有什么事吩咐，也未曾与刘承钰打声招呼，径直就过来了。
乾清宫大殿深广，又未到掌灯时分，一进去，光线顿时暗沉下来。
文锦穿过正殿，经过只露四角碧天的院子，眼前顿时又亮起来。
她边走边赏看着栽在廊前的石榴树，苍翠欲滴的嫩叶中点缀着火簇般的石榴花朵，在夕阳下，那样的娇艳。
她忽然间就想起了北疆的旧王府里到处种的都是石榴。
一踏上书房的走廊，光线又暗下来。
文锦轻抬了抬手，示意景珠在廊下等着。
她则是继续步态端庄地走过去。
有小太监为她打起帘子，她轻轻走进书房，看到皇帝端坐在案旁，在书写着什么。
书案边的博山炉里白烟袅袅弥散，熟悉的淡淡檀香气息袭来。
文锦福身行见驾礼，微笑道：“皇上叫臣妾来，可是有何吩咐？”
刘景淮并未做声，仍是写着字。
待写好了最后一个字，才将狼毫往那案上一掷，拿了一旁碟中的毛巾擦着手，说：“江褚杰许你进宫，是要你为他做什么？”
文锦脸上的笑倏然消失。
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太阳穴突突急跳。
脑子里有千千万万个念头涌起，她却一个也抓不住，什么也无法去想。人呆住了。
“如实交待。”
皇帝的声音依旧清淡散漫，在文锦听来，却仿若一声炸雷，顿时惊醒了她。
她慌忙跪了下来，惶恐不安到极处，如何也张不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出来，就会致她到万劫不复之地。
但皇帝问话，不得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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