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此话一出,台下再度沉默,针落可闻。
与墨阳交锋?别说弟子,在座长老也无几人敢于出鞘,自打墨阳剑出现在会场,一众剑士手中宝剑甚至偶尔自发震颤,原本流光溢彩的也黯淡许多。
由此,韦三千的身影突然高大起来,以至于耸入云端。
这“天下第一剑”什么来历?竟能与墨阳交锋而不落下风?
众人暗暗心惊,一想韦三千手中剑甚至曾死缠墨阳剑,带得墨阳被迫旋动,越品越惧。
“韦小友,你先回席位。”苏思青微笑道。
韦三千作揖,随后潇洒下台回席,台下众人再次让开道路,甚至有几个不自觉低头作揖,连直视都不敢。
“欧阳大人,不知我这提议如何?”
“回剑尊大人,您贵为护法,所言甚是。不过毕竟本次提点涉及朝廷定下的规矩,日后这四位是否入得朝堂,非我能做主。”欧阳立言恭敬回道。
“无妨,”苏思青挥手,“随后我亲自去见何大人。”
“剑尊大人,如此看好此四子?”高翩也忍不住开口,“可需要我等一同前去?”
“我一人即可。朝廷的事情,我自知复杂。这几场比试,诸位大人也费了不少心思,换做往日倒也与我无关,碰巧今年邀请我来,又恰逢有四个奇才,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剑尊大人哪的话,”高翩见欧阳立言表情不悦,连忙接话,“您贵为护法,愿意出面为余邦提点才俊,是大幸事。朝廷自有考虑,但今年正值圣上求贤时,破例招录四位天赋异禀的后生,是大喜事。”
“欧阳大人,柳掌门也都无意见?”
二人行礼表态。苏思青点点头,突然以气运劲,对着竹林深处传音道:
“谭空前辈,您意下如何?”
这声传音力道非凡,包括高台上的三位大人在内,在场众人均惊愕万分。
随即苏思青又笑道,“既然谭空前辈也认可,那苏某人就自作主张了。”
“谭护法也来了?”柳掌门问道。
“谭兄素来独来独往,范阐那一扇之后,我也才发现他远在百里之外运转功法关注这场比武。难得他有此兴致,自然要过问一下。
“欧阳大人,倒也不必皱眉,谭兄地位尊崇、得麒麟传承,还有一身金光秘法神功,行事绝非你我可以揣度。”
“剑尊大人见笑,立言并无此意。”
“劳烦欧阳大人召集宋范秦韦四人,高大人,您且布置布置,招待几位小友。我立即去与何大人商议。”
在欧阳立言与高翩的行礼中,苏思青脚下生出青色莲花法阵,移形换影,留下一个青色虚影,消失在原地。
“青莲诀……这护法实力,属实是高深莫测。”柳如风叹道。
欧阳立言不作声,看着白色竹林。
关中州府最气派的楼阁,不是州府衙门,也不是高翩家宅高府,而是钦天司总署。
作为唯三不在皇城办公的外司之一,又在关中这等富庶之地,自是不怕高调,极尽奢华。
关中百姓连高大人的奢侈都不在意,更遑论隶属神策阁的钦天司了。
钦天司司府以“一园抵十宅”的巨大园林闻名,身处皇城之外的好处,便是土地的随意规划,连带着门楼都比寻常法制大了几号,雕梁画栋,珠玉缀其间,檀香木制牌匾上两个铸金大字“钦天”颇具气势。
朱红色大门常年紧闭,想要进入司府,需要经由门童层层报备,经至少一个司卿同意。
别小看这门童,虽称其“童”,往往都是而立之年的司务担任——这可比县令还高一品。
钦天司没有多少文书办公,更无接待访客之需,故而除了一座华丽的三层主楼外,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园林,园林中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命了名题了匾的四座,便是司长与三位司卿日常所在。
钦天司设立之初,是为观天象行卜算,随着两百年前先帝余珑诛钟离家九族,改国号余邦后,卜算一事就成了忌讳,钦天司自此一蹶不振。
过去两百年,直到余天丹即位之前,钦天司都是天象记录员,主职天气预报,然而多数时候工作价值等同农谚,人员一简再简。
最落寞之时,连巨大园林都无人打理。
三十四年前余天丹即位后,将钦天司原天象观测员编入太师阁做学士,重组钦天司,行武林人士管理职能。
前十年,这个改革举步维艰。
武林中人向来习惯自由,以武为尊,跟朝廷并不对付。
各门派掌门地位崇高,长老战力超群,哪是听话的主。
但正如民间传闻,“余邦境内,没有皇帝做不到之事”,三十余年过去,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已成年度第二场武举,虽然还有不少门派不买账,但对于钦天司的管理是不敢有二话的。
这一方面归功于余邦国力强盛,且有完备的管理体系;一方面是钦天司的四位高层,个个实力高深莫测,被尊为“钦天四席”,江湖中显赫的高手,也不敢保证能与之对敌。
其中最强者,便是钦天司司长,何凤鸣。这管理江湖的钦天司倒是颇有江湖气,内部排名也讲究个实力为尊。
此刻何凤鸣正在最高处被文竹环绕的小亭子里焚香煮茶,突然一朵青莲虚影绽开,伴随清风拂面,苏思青已经坐在了茶桌的对席。
何凤鸣并不高大,但是身板宽厚,穿着黑底金纹蟒袍,宣告着他尊贵无比的身份——皇帝亲自任命。
他眼睛虽小但深邃,骨架狂放,鼻梁颧骨都高,国字脸上长着卷曲稀疏的络腮胡,有些许异域风情,倒像是黄沙天国人氏。
头上盖着自额头延伸到后脑的长条形金冠,金冠上有玉龙造型的装饰,龙口衔赤珠,这便是余邦最为珍贵的卧龙冠,只有三品及以上文官、三级及以上武将、皇帝授予国公称号之人才可佩戴。
“何大人,好兴致。”
“剑尊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何凤鸣声音意外清脆,与外形有强烈反差,他斟满一杯茶,递给苏思青。
“此乃本园种植白绒茶,文火慢焙,直至茶叶酥透,虽不是什么奇珍,倒也值得一品。”
“可惜今日我前来,有事与何大人商讨。实无品茶之心,下回细品,再与你说道说道。”
“欧阳跟我说了,”何凤鸣也停下了泡茶动作,直视苏思青,“只是没想到剑尊竟亲自前来。”
“只因那四子,确实天赋异禀。许多年未见此等良才,竟然井喷于一届。”
“剑尊大人,嘲弄我呢。”
“何大人,你就别跟我耍弄朝堂那套了。”
“您越是提点这几位后生,越是显得我钦天司主办的比武大会黑幕重重啊。”
苏思青面色不悦。
“但剑尊大人,”何凤鸣话锋一转,“在下还真要感激你此番出面。”
“哦?”
“南部十六国战事吃紧,圣上三道金令催促无果。临时召开比武大会,定然是为了选举人才。天下皆知。但越是如此,我们越要输送世家子弟上去。且不论水平是否最为拔尖,就算是那余放,到了战场也有一战之力。”
“确保他们愿入朝堂?”
“正是。天赋再卓绝,无心入朝堂,对圣上而言也无用。”
“你倒是忠心。”
“职责所在,剑尊见笑。此八人我早已了解过,如月、高飞、余放晋级缘由,想必何某无需赘述。那范阐、秦灵珊都绝非上阵杀敌的将领之才,难点,都在宋秋尘此子身上。他无须经由比武大会也可入得朝堂,但圣上一直以来都不喜宋家军。”
“家族?”
“正是。”何凤鸣轻叹一声,“此次宋秋尘与余放的对位是必然的,算作对宋家的一次考验。只是没想到,余放那小子,性格竟如此刚烈。”
“何大人,看来也惜才。”
“剑尊说笑了,何某一心向权势,这三场对阵逼不得已,范阐、秦灵珊必须淘汰,宋秋尘必须与余放对阵,结果整成闹剧,对天下比武大会与我钦天司的招牌,也是抹黑。幸得剑尊出面,未来必然传为佳话。你找我,也是为商议此四人功名问题吧?大可不必担心,任由他们选择吧。”
“如此甚好。”
语毕,苏思青谢过,转身就踏莲而去,有如仙人。何凤鸣起身至亭台栏杆前,看着飘然而去的苏思青背影,端过茶杯来,看着袅袅白烟生起,长长叹道:
“想不到这传闻中一心为剑的痴人,也有如此赤诚之心。翩然而来,踏莲而去,倒是潇洒。”
等在白玉台上的四个后生从最初的面面相觑,到互相窃语,俨然已经以惺惺相惜之态结为好友。突然一道强有力的剑气从天而降,苏思青踏着剑柄立于四人面前。
“欧阳大人,你来宣布吧。”
欧阳立言一愣,钦天司的传音还没到,他哪知道宣布什么。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苏思青在调侃他,钦天司情报系统再迅捷,也没他身法来得快。欧阳只能微笑作揖,终于等到了传音,于是振袖道:
“天赐余邦人才,今年比武大会收获颇丰,经剑尊苏思青大人、钦天司何凤鸣大人商议后,特在‘天地玄黄’四席外,再设优胜席位‘日月盈昃’,日字,宋秋尘;月字,范阐;盈字,秦灵珊;昃字,韦三千。”
青色剑气陡然迸发,苏思青竟然以墨阳剑气在四人身前白玉砖上刻下各自姓名,随后大笑着凌空而去。
自此,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在各种意外情况中落下帷幕,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站在苏思青面前器宇轩昂的四位后生,他们必将超越前四甲的优胜者,在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以他们想象不到的方式。
因凌风君打造神兵墨阳剑为四人刻下姓名,后来人均称他们为:
“凌风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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