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河国,天水城。
身着黑边蓝甲,头戴银色隼面的蓝田科坐在中军帐内,对着眼前地图沉思,不发一言。
天色已暗,寒风无法穿透层层交叠的帐布,帐中点亮诸多烛火,倒是暖和明亮。
帐布突然被掀起缝隙,一人端着铁锅入来,“将军,暂且休息下,这有属下们熬的鸡汤。”
来人须发花白,已是年逾花甲,身形瘦小,穿着深蓝色长袍,乃是蓝田穆的军师蓝毕信。蓝田科起身接过热气腾腾的铁锅,“老师哪的话,莫要再称属下,你我以师生处之。”
“军队有军队的规矩。”蓝毕信声音浑厚,不似老年人,“倒是将军,除夕夜还如此辛劳,也当劳逸结合。”
“老师,您也知道,余邦如此时日仍未派军前来,我心下不安。”蓝田科摘去隼面,却是完全不同于英俊白皙的蓝田穆,全然一副粗犷武将的模样,颧骨高突,浓眉黑肤,与宽大身形甚为相称。也难怪流河国民间总将兄弟俩认反。
“天水城墙后一里地都扎了营,这也是那余邦军杀来必经之地,况且还有莫南柔佛通风报信。将军,忧患虽好,焦虑则不至也。”
“老师说的是,”蓝田科重重坐下,拿起陶碗分起鸡汤,“驻守这许久,懈怠难免,弓弦常常紧绷,箭矢不复神速。难得除夕佳节,将士们本该在家中与妻子父母团聚,却只能驻守此地,姑且安心一晚罢。老师,来。”
蓝毕信接过鸡汤,缓缓坐下,“将军,我等今日驻守天水城,全为护得后方流河安宁,我们除夕坚守,换来流河百姓除夕安宁,将士们心甘情愿。”
鸡汤白雾蒸腾,蓝田科喝了一口,眉目都舒缓了,“兄长说去城墙巡逻,过去许久了,老师可曾见到?”
“大将军一直站在城门墙头,不动如松。”
天水城城门墙头,两名士兵架着火把站在门楼两侧,只余微微火光照亮正中央巍然站立的蓝田穆。
身后黑色披风被火光晕上些许橙红,身前则披着月光,隼面、鹰喙肩甲闪烁银色寒光。
蓝田穆已经一言不发站了许久,如苍鹰般锐利的双眼穿过眼前树林,仿佛要顺着阴河一路追去,直到在流河泽上停留。
那场惨烈的战斗还历历在目,宋家军昂首阔步地来,换了个全军覆没——这功劳本上最重的一笔不属于流河、莫南、柔佛,不属于任何一个南部十六国,而是那令人畏惧的蟾蜍鬼。
那个臭名昭著的水原国。
余邦一定会打过来。这是蓝氏兄弟的共同认知。蓝田穆有充分的信心抵挡余邦大军来犯,也丝毫不同情为侵略而战败身亡的余邦将士,哪怕不是蟾蜍鬼出手相助,他也相信自己可以抵挡住四万宋家军的攻势。
但是有一个问题总是萦绕在他脑海,导致他持续心神不宁。
蟾蜍鬼为什么要帮忙?
局势其实很明朗,水鬼参战后消失无踪,莫南又四处屠杀落败逃亡的宋家军士兵,这必然导致余邦知晓战事结果的时间延后,真相也必然残缺。
就如蓝田科所言,莫南少派了兵,柔佛少给了船,流河杀光了宋家军。不管余邦信不信,滔天怒火定然要流河承受。
自己手里还有战俘,却不清楚莫南叛变一事,只知道水鬼参战。流河卫国,本是正道,假借水鬼之手大行屠杀,倒是给了余邦征讨复仇的理由。
但是水鬼参战的信息暴露与否,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蓝田穆皱了眉头,他隐隐感觉眼前是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自己早已身处其中不得脱身。
还有最令人疑惑的问题——余邦为何还不攻来?
就算莫南杀光了所有逃亡的余邦士兵,这么多天没有军报送回朝堂,余天丹难道会容忍前方战事悄无声息吗?
夜空深邃,树林静谧,阴河平缓。蓝田穆依旧站在风中,不动如松。
同样在除夕夜伫立墙头的,还有青国的国主叶守一。做青国国主不是依托血脉传承,而是由青灵圣树王选择。
每任国主上位前,都需要举行极为繁杂的听神仪式,根据千年古榕落叶方位解读出生辰八字,借此选定十名适龄继承人选。
在前任国主去世后,由青国大司命再次举行听神仪式,决定十名继承人中谁来担当大任。
这种随机的方式理应难以保证继承人水平,但近三百年来历任国主均宅心仁厚,其中以今日国主叶守一为甚。
这位年轻国主仁政爱民,信仰虔诚,深得青国百姓爱戴。故而听神仪式被视作青灵圣树王的神意,被选中之人也被视为得了圣树王赐福。
叶守一容貌偏女相,不过算不上面若冠玉,身形修长,常年身着层层叠叠的水绿色轻纱道袍,散发不束冠,气质倒是堪比仙人。
作为宗教国度,除夕对青国并不算非常重要,青灵诞与圣树王降灵日才是重头戏。但除夕夜站在城墙上被风拂动道袍卷起发梢,自然也非他本意。
因烟火与圣树王不合,青国百姓庆祝除夕基本也就是一顿其乐融融的团圆饭了。
然而今日的青城却颇显寂寥,往日熙熙攘攘的各大酒楼却变得门可罗雀,还有许多人家早早熄了油灯睡觉去。
皆因那余邦宋武的军队持续骚扰,周边国度迫于余邦压力不敢再与青国行商,这个高度依赖他国资源的宗教国度突然失去了输送途径,每天都在消耗为数不多的余粮。
“甚至还要维持军饷,那余邦军也不知何时撤退,百姓真真要揭不开锅了。”叶守一叹气道,声音如少年,完全不似三十岁,“仙人,青国不善作战,得您出手相助,实乃我等之幸,但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在下斗胆请求您再给那余邦军以威慑。”
“我这符箓不杀人。”是女孩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在下怎敢让仙人染血。”
“凡尘一切与我无关。余邦来犯扰了我清修,惩治之,顺便帮你。”
“在下明白。”叶守一恭恭敬敬作了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此时与他遥相对的,则是驻扎在二里地外的宋武军。与流河、青国保家卫国的将士不同,背井离乡的宋武军部在除夕夜还是起了些骚动。宋夏风跟赵延年刚刚快马加鞭又从龙脊山南野军部赶回来,就听见宋武在中军帐中怒斥一众指挥使。
见二人归来,宋武也停了怒火,交给了一旁低着头的王奇校尉继续教育,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宋都尉答应了?”
“都尉说,只给我们多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会持续输送粮食。”宋夏风答道。
“调查的事情呢?”
“都尉说他会递交给统领的。”
“还递交给统领……一周,一周时间,都尉能给答复吗?”宋武有些急。
赵延年面露难色,“将军……这,我们哪敢催都尉啊……”
“宋都尉自己都够查明白的,他一点说法都没给?”
“倒是给了,只是……”宋夏风欲言又止。
“放屁都不利索,快他妈说!”宋武瞪大眼睛胸膛起伏,很是着急。
“按您的说法,结合天象异变,此人有可能是青符门门主。”
“青符门?这是个什么门派?”宋武一愣。
“我们都没听说过,但是都尉脸色很不好看。他提了这么一下,马上就说不太可能。这个青符门门主,是尘世十九护法之一……”说到这,宋夏风跟赵延年对视一眼,脸色也都难看起来,他们依稀记得宋柳自己提出这个想法之后逐渐变得痛苦的神色。
“管他的,那道天雷都不敢劈死我,又有何惧!我们且耗着,耗到青国弹尽粮绝,这场胜利……”
宋武嘴角莫名咧出笑容,眼里尽是癫狂执着,“只能是我的,也必须是我的!”
与此同时,一位披银甲执银枪的少年,正俯身骑着快马一路疾行。
月光裹着枪尖,拉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芒。
少年身后是纵马飞驰的骑兵,眼里是夜里黑暗的海面,酝酿着啸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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