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一千七百零一年的第一天。第一声鸡啼刚过，无虞就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端坐床边沉思的南离。
“噩梦？”
“不是……”无虞才刚醒，却连半分睡眼惺忪的模样都没有，“实际上昨夜几乎未眠。”
“想什么？”
“说不明白。”
南离轻笑道：“少女心事。”
无虞白了一眼，转过身去，又扯了扯被子。
“又别扭了，”南离起身离开，“我倒是乐见你有些少女心事。昨夜未眠，看你现在倒也不是困顿模样，起来吧。”
“干嘛？”
“趁早踏上旅途。”
随着木门关上，南离的声音也消失了。无虞似叹非叹地呼了气，翻身起床更衣。片刻过后，无虞伸展着躯体推开木门，打着呵欠问道：“该吃了早点再上路……”
突然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堵住了她的嘴。
“嘿你别说啊，”无虞突然一顿，看了一眼门口安然挂着的听神铜铃，“南宫，刚下山那会儿……也算是我刚从棺木里出来那会儿，吃包子真是打心底里厌烦。没想到昨日吃了顿山珍海味，今天吃包子竟然很是满足。”
“你会希望我叫你钟离无虞吗？”
无虞还以为南离对刚刚她这一声南宫有了意见，霎时间又不知从何处冒出了莫名其妙的情绪来，“我不是看听神铜铃在，想着这屋子也就你我，说的也不大声，总不至于被人偷听了去。”结果一抬头对上了南离有些无奈的笑脸。
“我只是，很真诚地问你这个问题。”
“噢……”无虞复又低头，“至少，暂时还不希望吧。秦无虞这个名字跟我了十六年，钟离无虞……更像是一种印记了。但你不一样，这百年来你一直都是南宫离，秦南离不过是匆忙之下取的别名。”
“名字本就只是区分你我的标识。南宫离也好，秦南离也罢，你认得我，知道是我，叫什么都无所谓。”南离指了指门口堆放的一箱衣服跟自己点过灵的保鲜竹篓，“当下不是纠结称谓的时候，如你所言，南宫离、钟离无虞这两个名字，就等到它们该登场时再说。该头疼的是这两个，虽然都不大，但带在身上总是累赘了些。”
“衣食住行，”无虞急忙忙走过来，“住的话，九霄先生给的通票解决了；行，靠我的神行功法；衣服不能咱这一身一直穿吧？吃的……你这竹篓能救命的，万一后边遇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寻得一个破庙，姑且可以住着，衣服也姑且穿着，吃的就只能仰仗竹篓了！”
南离一笑，正想说话，又被无虞打断道：
“九霄先生是给了很多银子，但不能指望全靠这些呀！”
“好了好了，”南离大笑着掏出一个大号粗麻布袋，袋口穿好了白色棉绳，“本来想说服你轻装上阵，反倒是被你说服了。”
无虞早就睁大期待的双眼了，直勾勾看着南离拉开袋口，费劲巴拉地套住竹篓，又把装衣服的箱子塞进竹篓里，就这么看他抓住袋口棉绳拉扯着。
“等等等等，”无虞突然大惊失色，“你干什么了，竹篓呢？麻袋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就如变戏法一般，南离提起变成锦囊一般大的袋子，塞到了衣服里，“昨夜你睡着后，我点化此袋器灵，沟通彻夜，有了此等造化。只要袋子本身装得下的物件，拉紧棉绳后便可压缩大小，袋子本身也可缩小如锦囊一般。若欲取出物件，解开棉绳即可恢复至原来大小。不过其中所装物件，不能超过本身装盛极限。”
“匪夷所思……”
“问天卜卦，才是匪夷所思。”
正月初一的大清早，天还未明，似乎遍蒙着灰色。少男少女的身影缓缓走在尚无一人的青砖路上，逐渐走回他们来到麟华的起点。
“没想到，才刚开始，就经历了麟华如此大的变故。”无虞感慨道。
南离走在她身侧，只是安静点头。
“倒是有些舍不得呢。”少女撇过头，露出我见犹怜的神情来。
“山长水远，道阻且长。”南离道。
“嗐，你啊……”
“你气色好些了。”
“啊是吗？”无虞一愣，“何出此言？”
“你本就该是乌黑的头发，终于不似之前枯青了。”
“以后我又得问天，又得神行功法赶路，你可得把本姑娘照顾好了。”
“本姑娘？”南离笑道，“你也用这么江湖气的说法？”
“以后行走天下，有些江湖气才好。”
谈笑间，那座象征麟华国入口的牌坊再次映入眼帘，只是就算天光不明朗，也还是依稀可见那一袭红衣。
相顾无言，心里都是默契。南离一大早拉着无虞出门，本就是为了不辞而别，除夕夜一顿饭，跟许多人都交代完了，这“不辞”之人自然就是眼前的谭霜月。
至于谭氏大小姐，天还没亮等在牌坊，自然也免了“偶遇”的虚假说辞。
南离没有给谭霜月问出任何问题的机会，从袖口摘下除夕夜霜月送他的三角红绳结，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套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绳结点过灵了，你送给了我，代表了你的祝愿，我收下了。我又送给你，也同样寄托了我的祝愿。”
“你的祝愿是什么？”霜月眼睛不愿直视南离，瞥向一边。
“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霜月欲言又止，右手缩回胸前，左手扣着红绳，落寞的情绪逐渐爬上眼眸，连带着红衣都黯淡了。
“谭霜月小姐，”南离往前走了两步，再转身抱拳道，“后会有期。”
无虞跟着抱拳，小声说了句“后会有期”。
南离说完便果断转身，一直往远离麟华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出去了几十步，才听见谭霜月在身后喊了声“后会有期”。
离得远了，也不知这一声里几分遗憾几分不甘。
一股莫名的怅然环绕在南离无虞二人身周，只是一个失神，眼前景色突然变换，瞬息间牌坊已经消失，只有无人烟的枯木山路。
“出神隐大阵了。”南离轻声道。
“你倒是决绝。”无虞感慨了声。
“我们会见诸多人，经历诸多事，若是动辄为人情所困，也行不了这万里路。仇怨在心，也藏不进其他心事。”
无虞一愣，她没想到表面总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南离，原来心中一直都燃烧着怒火。不知怎的，这一刻她脑中竟然抹去了“南离”的名字，剩下的只有那三个已经藏起来的字：
南宫离。
不过她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悠悠道，“终究没有正面拒绝，你倒也温柔。”
南离没有回应，定定看着当初一路走来的山路，“沿此路去，应该能遇到九霄先生说的驿站。当初一步步走过来，颇是费了些功夫，以后要仰仗你了，无虞。”
“来吧。”无虞拍拍自己肩膀，露出自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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